第106章 收菜
朱溫擔負著「收菜」的重任,因為他現在已經頂替了時溥,成為「收菜」總司令(蔡州四面行營都統),各戰區、各道都聽從朱溫的調遣。
這都是因為時溥悍然出兵,截擊朝廷命官(朱溫派去淮南的官員)造成的後果。當然這也是被朱溫釣魚執法,故意碰瓷兒。
幹掉蔡賊秦宗權,既是朱溫的政治任務,也是他提高威望、擴張勢力的機會。
其實從現在開始,朱溫就與東漢末年的曹操非常相似了,以大唐忠臣的身份為天子分憂排難,討伐叛逆,替天行道。
偉大領袖讀「二十四史」,讀到《舊五代史》的時候,曾對朱溫有句非常著名的評語,「與曹操略同,而狡猾過之」,可以說是非常精闢的評價了。
實際上,自黃巢撤出長安後,朱溫就是「掃黃割草」的主力之一,直至「收菜」時,已經成為出力最多的藩鎮,然而那時的他是有實無名,官方頭銜只是一個方面軍司令,現在,實至名歸,成為了全國「收菜」總司令,這才真正扮演起了曹丞相。
從這裡開始,朱溫的所作所為也越來越像曹操,「奉天子以討不臣」。
效忠於朱溫,就是效忠於朝廷、皇上;同理,任何對朱溫的敵對行為,都將被視作反叛大唐。這就叫政治優勢。
「政治優勢」也是一把雙刃劍,運用得體,名利雙收,反之則會成為燙嘴雞肋,食之無味、棄之不舍,叼之則燙一嘴燎泡。
要想把「政治優勢」運用得體,除了需要自身強大以外,更需要運氣的加持。比如朱溫,他就應該感謝豬對手——蔡賊秦宗權。
秦宗權在戰爭伊始,就對戰場形勢產生了嚴重的誤判,放任朱溫的發展壯大,而將戰略目標放在跑馬圈地上,他就像一隻脫了韁的泰迪,懟天懟地懟空氣,為自己成功播下滅亡的種子。
首先是進犯河陽的孫儒,把河陽攪得昏天黑地,然後朱溫坐收漁利,兼有孟、洛之地,如前文所述;
其次,進犯江陵的趙德諲(音同「因」),也及時地餵養了朱溫。
在孫儒領兵進犯河陽時,秦宗權派部將秦誥攻陷山南東道、荊南一帶,部將趙德諲因功受封黃齊政權偽「山南東道節度使」;秦宗權的弟弟秦宗言圍攻荊南首府江陵城,整整兩年。
當時,城裡的糧食已經斷絕,連鎧甲和戰鼓上的皮革都被吃光,夜晚巡邏的士兵只能敲門板警戒,死於飢餓和瘟疫的人遍地都是。即便這樣,荊南節度使張瑰也沒有屈服,繼續登城固守。
秦宗言在苦苦包圍兩年之後,也終於消耗不起,解圍撤去。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秦宗言撤圍幾個月後,趙德諲一舉攻陷江陵城,荊南節度使張瑰為國捐軀。當時整個江陵城內只有幾百戶人家。
趙德諲留下部將王建肇守城,自己率部撤回襄州(山南東道首府)大本營。
四個月後,歸州刺史成汭攻陷江陵城,被朝廷任命為荊南留後。此時,江陵城裡只有十七戶人家。
這個時候,朱溫已經獲得了魏博羅弘信、河陽張全義的支持,正準備集中力量「收菜」。
黃齊偽山南東道節度使趙德諲,剛剛被成汭奪走江陵,又見蔡賊秦宗權敗局已定,於是審時度勢,決定棄暗投明,主動向朱溫投降,表示願意獻出山南東道,回歸朝廷懷抱,並願意倒戈「收菜」,討賊贖罪。
朱溫大喜,立刻將這一好消息上報朝廷,並表奏趙德諲同志為自己的副手。
朝廷准奏,詔改山南東道為忠義軍,由趙德諲同志出任忠義軍節度使,同時任命趙德諲為「收菜」副總司令(蔡州四面行營副都統)。
識時務者為俊傑。趙德諲在關鍵時刻背叛秦宗權,像極了朱溫當初背叛黃巢,兩位先後脫離黃齊的政權的俊傑惺惺相惜,「你無恥的樣子很有我年輕時候的神韻」。
沒了西顧之患,又得到漢南之地的鼎力支持,朱溫對「收菜」的勝利胸有成竹。
朱溫率大軍在汝水之上與趙德諲會師,包圍了蔡州。五天之內,環城設立二十八座營寨,成星宿之列。
貴為大軍統帥的朱溫,仍然堅持親臨前線,躬冒矢石,指揮作戰,振奮士氣。
某日,一支流矢正中朱溫左腋,鮮血噴涌而出,浸透征袍。左右正要攙扶詢問,朱溫瞪眼呵斥:「給我退下!」忍著劇痛,指揮調度如初,仿佛沒有受傷一樣,士氣也因此並未受到影響。
從五月到九月,蔡賊雖然屢敗,卻仍負隅頑抗。
現在的秦宗權,重演了幾年前困守長安的黃巢。雖然號稱是「大齊國皇帝」,其統治範圍也不過是區區一座孤城。
敬翔為朱溫出謀劃策,指出繼續圍困蔡州,事倍而功半,不如趁此機會,東圖徐州。
秦宗權的兵力被壓縮進孤城,人數眾多但士氣低落,若急攻,則勠力同心,易守難攻;緩之,則自相猜忌而不攻自潰。況且近半年的圍攻,也使朱溫面臨糧草供應不足的窘境,若再苦撐,只怕節外生枝。
朱溫聽從了敬翔的建議,解圍撤去。
果然,就在年底,秦宗權部將申叢發動兵變,生擒秦宗權,砍斷了秦宗權的一隻腳,然後向朱溫獻城投降。
朱溫立刻將捷報上奏朝廷,並表奏申叢為蔡州奉國軍留後。
幾天後,秦宗權的另一位將領郭璠誅殺申叢,將其人頭連同秦宗權一起押送到汴州,報告朱溫說申叢陰謀重新擁護秦宗權。
朱溫微微發笑,心說你自己信嗎?算啦,當著水賊別使狗刨,都懂的。於是表奏郭璠為蔡州奉國軍留後。
在押送秦宗權去京師之前,朱溫特意盛裝相送,穿著最華麗的戎裝,周圍環繞著最威嚴的儀仗隊,撩開囚車外的帘布,要以勝利者的姿態欣賞這個活生生的戰利品,順便羞辱一下這位老對手。
「嘖嘖嘖,我曾多次好言相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假如你早日幡然醒悟,與我一起效忠於朝廷,哪會落得今天這般熊樣?你呀你呀,哈哈哈……」
秦宗權緩緩抬起頭,透過額前凌亂的幾綹頭髮,睥睨而視,不卑不亢,反唇相譏道:「要是沒有我秦宗權,還會有你朱溫的今天?上天把我賜給你,當升官發財的墊腳石(仆若不死,公何以興?天以仆霸公也)。」
一語道破天機,朱溫無言以對,羞憤難當。
秦宗權仰天大笑。
朱溫怒摔帘布,「給我押走!」
「吱呀呀——咣噹噹——」囚車搖搖晃晃,緩緩上路。
車內的秦宗權看破生死,看透紅塵,在囚車裡放聲狂笑。那是發自肺腑的狂笑,那是參透一切、大徹大悟的狂笑,是對追逐名利的朱溫的無情嘲笑。
朱溫無地自容。遠去的秦宗權笑出了豬叫。
新登基不久的唐昭宗在長安延喜樓受俘,下令將賊首秦宗權遊街示眾,然後西市獨柳下斬首。不是狗脊嶺,挺給秦宗權面子了;將其偽皇后趙氏笞死。
遊街示眾之時,秦宗權忽然把頭伸出囚車,對監斬官孫揆說道:「請大人明察,我怎麼能算叛徒呢?只不過是報國無門啊(宗權豈反者耶?但輸忠不效耳)。」
回答秦宗權的,是圍觀群眾的捧腹大笑。
真理無需證明,謬論亦無需反駁。
秦宗權死了。
如秦宗權所說,朱溫成了「收菜」戰爭的最大贏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