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帝國喪鐘

  第10章 帝國喪鐘

  總有刁民想害朕。

  收復安南兩年後,咸通九年(868),一個歷史遺留問題重回大眾視線:徐州銀刀軍。

  四年前,朝廷招募徐州地區散寇游勇,南下赴廣西一帶駐防,用於抵禦南詔入侵。按照最初設想,此舉既能解決徐州銀刀軍之內亂,又能解決南詔之外患。所以朝廷制書已經很直白了,要儘量招募以銀刀軍殘餘為主的匪盜。每滿五百人就開團。

  在應募南下協防的徐卒中,有五百人被安排在了桂州(今廣西桂林)。現在,「安南戰爭」已經結束,他們不斷提出換防、返鄉的要求,卻一再遭到拒絕。於是,徐州兵以實際行動捍衛了他們驕橫難制的口碑,發動了兵變。

  按照慣例,邊關戍卒是三年一期,期滿換防。很多歷史資料都粗線條地採納了這個原因,說桂林徐卒三年期滿而不得返,是其兵變的直接原因。

  有的資料說他們已經被拖延了一期(實際是是拖延了一年),卻仍被告知要繼續執勤一年。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這都快十年了,老大!

  前文已經特意強調過,雖有「三年一期」的慣例,但朝廷敕文中已經明文表示:待嶺外事寧,即與代歸。

  這本身就是一個不太負責任的說辭。「事寧」的評判標準是什麼?是收復安南,還是別的戰略目標?究竟怎樣才算事寧?

  然而無論是「三年超期說」,還是「事寧不遣說」,似乎都不足以激起兵變,說他們是「被逼」起義,實在太過於牽強,對歷史也太不負責任。

  本書正是要拂去封塵,理出繁雜事件的背後真相,探究其內在的邏輯。不盲從敷衍,更不譁眾取寵,還原歷史本真。

  戍卒兵變,固然有他們包藏禍心的元惡,然而朝廷的一些做法也確有不妥之處,起到了激化作用。

  朝廷在徐州地區募兵,主要徵兵對象就是違法亂紀的匪盜,也就是令地方頭痛不已的銀刀軍。同時,給徐州地方派來了新的領導——崔彥曾。

  崔彥曾也是文官出身,同樣是個鐵面無私的鷹派人物。「通於法律,性嚴急」,朝廷委派他來,就是要以高壓態勢,狠治徐州。

  崔彥曾「長於撫養,而短於軍政」,於是在治軍方面,更多的是交給三個心腹親信去辦理。這三個手下是尹戡、杜璋、徐行儉,三人對朝廷的精神是心領神會的,那就是要對徐州兵狠毒,同時不能讓朝廷背鍋,朝廷仍然要以一副寬容仁慈的嘴臉出現在公眾面前。

  於是,三人肆無忌憚地欺負、盤剝徐州兵,以兇殘貪暴聞名全軍。

  咸通九年,舊例三年代歸的期限已滿,且安南已經收復,南詔退兵,嶺外的事也寧了,駐防桂林的徐州兵請求返回。這是合理請求,不算過分。

  尹戡以軍費緊張為由,傲慢地拒絕桂林戍卒返鄉,「明年再說吧。」

  官府的這種搪塞態度激怒了戍卒家屬,他們飛書桂林。很快,戍卒也被激怒,「我們是來戍邊的軍人,不是被流放的犯人!」幾年以來的壓榨、屈辱,都化作無盡的憤怒。

  可巧,七月,桂管觀察使調任湖南,而接替他的官員還未到任。桂林戍卒暫時處於無人監管狀態。

  於是,他們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寶貴機會,發動兵變。

  他們殺死了指揮官,推舉了糧料判官龐勛作為頭領,打開了軍械庫,私發武器裝備,開啟了他們的武裝返鄉之旅。史稱「龐勛兵變」。

  他們洗劫了湘潭、衡山兩縣,抓了一些壯丁,脅迫他們入伍,浩浩蕩蕩,武裝擅歸。

  長安的意思是安撫為主,宣布赦免他們兵變擅歸的一切罪狀,准許了他們回家的請求,並由官府出路費。

  作為回應,龐勛黨徒也停止了剽掠,並向湖南方面上繳了全部的盔甲武器,以示自己絕無謀反之意。

  事情正在往良好的一面發展。

  只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種良好的局面卻陡轉急下。

  山南東道(今湖北、河南西南一帶)節度使派兵控制了重要的關口,嚴禁龐勛部隊的進入。

  其本意只是防賊,是防禦姿態而非進攻姿態。只因為龐勛的部隊途徑湖南時,一路劫掠,湖北執政官不願對他們開放轄境,讓他們繞道回家,也在情理之中。

  偏偏不湊巧,龐勛他們剛剛上繳了全部盔甲武器,而這時候,沿路重要卡口卻派重兵把守。龐勛的返鄉團做賊心虛,脆弱的神經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認為朝廷翻臉不認帳。

  很多足以影響到歷史進程的大事件,往往是由一件或若干件極不起眼的小事引發,或是巧合,或是誤會,所謂的蝴蝶效應。

  兵變,死罪;殺長官,死罪;擅歸,更是死罪……龐勛黨徒商量道,「我們今天的罪過遠遠超過當年的銀刀軍。銀刀軍都沒有被赦免,我們又怎麼可能被赦免?只不過是怕我們沿途搶劫,才騙我們的。等我們手無寸鐵地回到家裡,一定會被早就埋伏好的官兵剁成肉泥!」

  這句話眼熟嗎?漢末,董卓被殺後,手下準備做鳥獸散,智囊賈詡緊急叫停,並慫恿他們保持武裝,進逼長安。龐勛等人也是這麼考慮的,解除武裝,死路一條。

  正義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口徑即真理。

  龐勛的隊伍不敢入境湖北,於是乘船走水路,順長江東下,準備過浙西、入淮南,再北上進徐州。

  在流亡途中,龐勛黨徒加緊趕製盔甲兵器,並吸納接收銀刀軍殘餘和地方土匪流寇,壯大隊伍。

  面對急劇惡化的形勢,淮南節度使令狐綯貫徹執行了中央朝廷招安撫慰的精神,派使者到龐勛隊伍中好言安撫,並送去糧草以示友好。

  對此,令狐綯的一名親信(都押牙)李湘,就強烈反對,說龐勛黨徒發動兵變,殺死長官,武裝擅歸,沿路劫掠,私造兵器,收編盜匪……豈能在回家之後安分守己?高郵的一段水域是他們的必經之地,那裡岸高水窄,水流湍急,正是伏擊的絕佳地段。我們讓騎兵埋伏在兩岸,用裝滿乾柴和火油的船隻阻塞水面,再用一支精銳部隊猛攻他們的後背,如此,可以輕鬆將徐卒亂黨一網打盡,永除後患!

  令狐綯以中央紅頭文件(敕書)為由婉拒了武力誅討的提議。

  李湘力爭,說身為藩鎮大帥、封疆大吏,豈能如此刻板迂腐、搞官僚主義?徐卒勢力正盛,一旦回到徐州,便是放虎歸山,與徐州本地盜匪聯合起來,為禍不小。此時如果不能審時度勢,臨事制宜,日後一定追悔莫及啊!

  令狐綯還是沒有聽從李湘的建議。

  史籍說令狐綯一向膽小怕事(素懦怯)。這當然也是片面的,沒有把道理說透。

  令狐綯,他的父親就是前文提到過的令狐楚,憲宗朝宰相。令狐綯本人也在宣宗朝擔任過宰相。那時,朝廷深受「牛李黨爭」毒害,而令狐綯在相位上一呆就是十年,絕對是政壇常青樹了。

  直到懿宗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令狐綯才淡出中央,來到地方出任節度使。而就在不久前,兒子令狐滈被人檢舉揭發,順帶著告發令狐綯收受李琢賄賂,致使安南陷落等等。

  雖然這次政治風波有驚無險地應付過去了,但一向謹慎的令狐綯也靈敏地捕捉到一絲危險信號——朝里有人要對他動手了。

  如今,朝廷三令五申,要撫慰龐勛黨徒,不要激化矛盾。令狐綯敢在這個時候出風頭嗎?

  令狐綯十年為相,用四個字的評語概括:碌碌無為。這也是他能在暗流涌動的政治鬥爭中苟且偷生的人生教條。沒有任何值得讚揚的政績,也沒有任何值得詬病的舉措。無公害產品。

  與朝廷的步調保持一致,做個聽話的乖寶寶。這是他在政治場上賴以生存的人生信條。

  擅歸徐卒已經發展到了一千人。龐勛把他們藏在船艙底部,低調且安全地由淮南北上。下一站,終點站:徐州。

  這期間,徐泗觀察使崔彥曾也奉命派使者去龐勛隊伍中撫慰,龐勛也回信表達了認罪、悔罪的態度,並表示一定珍惜朝廷給的機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言辭懇切而恭敬。

  事情似乎又得到了緩和。

  九月底,龐勛部眾接近徐州。

  龐勛突然糾合隊伍,露出了本來面目,宣稱朝廷給徐州方面下了密旨,已經在我們家裡埋伏下了重兵,守株待兔,等我們一回到家,就立刻把我們滿門抄斬!

  接著,龐勛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冤,說我們不過是思念妻兒,想常回家看看而已,朝廷卻千方百計地往死里搞咱。

  說得大家群情激憤。龐勛擦乾眼淚,慷慨陳詞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自投羅網,淪為天下笑柄?橫豎都是死,倒不如你我團結一心,與徐州父老裡應外合,到時候,不僅可以徹底免除擅歸的罪過,還能求取富貴!王智興就是我們的榜樣!」

  王智興,割據徐州,創立銀刀軍,成為徐州一帶熱血青年們的偶像。龐勛等人就是王智興的腦殘粉。

  一番鼓動之後,仍有少數(12人)將領感到擔憂,不支持龐勛發動叛亂的提議。

  龐勛把他們全部斬首,然後把十二顆人頭連同一封書信送交給崔彥曾。信中,龐勛把「擅歸」等一切罪過全都甩鍋給了這十二人。

  此地無銀三百兩。

  崔彥曾一看就知道其中有詐,立刻扣留了使者,嚴加審訊之下,使者把實情和盤托出。

  緊接著,龐勛送來了第二封書信。

  大意是我們自知罪不可恕,之所以還沒有解除武裝,只是怕死而已。只要大人能答應我們的兩個要求,向我們展現出誠意,就可相安無事。我們要求:

  第一,免除徐州軍府尹戡、杜璋、徐行儉三人的官職;

  第二,保留我們的武裝和建制,並由我們自己推舉的領導帶領。

  龐勛黨徒圖窮匕見,已經露出了獠牙。現在,他們距離徐州城只有60公里。形勢非常危急。

  崔彥曾急忙召集諸將,商議對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