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繩的鞦韆被拆走了,兒童場剷平成了工地。
陳烏夏關上了窗戶。
陳常平見侄女不再強顏歡笑,才和兒子說:「立洲,你把高一的課本給烏夏。還有課堂筆記,試卷啊、習題啊,用得上的都給她。」
「課堂筆記就在書上。」陳立洲在書上畫了很多小人,更給名人頭像安上了古今中外的下半身,真正的筆記反而少。恰好今天是陰天,他說:「烏夏,走,我們去書店買幾本課外輔導書。」
「好。」她跟著他下樓。
四樓正好有人推門出來。瘦瘦高高的,帽子蓋住了眼,露出的下半臉看著是個利落的男生。
陳烏夏覺得這人在哪裡見過。倏地想起來,這是上個月踢足球的少年。
陳立洲跳下兩級樓梯,停在了那人面前:「李深。」
李深抬起了頭。
陳烏夏跟遭了雷擊似的,直盯著他。那天晚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畫面,瞬間在她腦海里走了一遍。完了……本以為哭完就永別的少年,竟然是「別人家孩子」。好在她面色蒼白,糗大了也不會上臉。
「陳師兄。」李深像是沒認出她,平淡的調子和那天晚上一樣。
「給你介紹一下。」陳立洲回頭,「烏夏。」
陳烏夏同手同腳地走了下來。
「陳烏夏,我的妹妹,以後住我家了。」陳立洲說,「九月份升高一,和你一屆,如果成了同班同學,你給我關照關照啊。」
李深沒什麼表情:「嗯。」
陳立洲又說:「他叫李深,老鄰居了。初中高中和我同校,拿過很多第一名。未來你們也是校友了。」
陳烏夏艱難地擠出一句:「你好。」
李深不吭聲。畢竟他是一個刻薄又冷漠的人——她說的。
沒有等到他的問好,她學著他板起了臉。
三人下樓出來,李深和兩兄妹在路口各走一邊。
陳立洲忽然說:「烏夏,晚上讓我媽給你煲紅棗湯,看你的臉沒丁點兒血色。」
陳烏夏:「……」多少紅棗都補不回見到李深時衝擊。
陳立洲走幾步,又問:「對了,你以前見過李深沒?」
「沒有。」陳烏夏搖頭否認。
陳立洲笑了笑。不知信了沒有,但他不再問了。
陳烏夏見到垃圾堆放區,說:「哥,明天開始,由我下樓倒垃圾吧。」
「為什麼?」
「我到了這裡,什麼也沒做過。」來大伯家兩個月了,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太閒太空,才沉浸在悲痛里走不出來。
「你還小。」
「我們家都是年紀最小的人去倒垃圾……我爸說的。」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說起父親,說完眼眶潤潤的,她垂下了頭,任由劉海擋住眼睛。
「好吧。」陳立洲溫柔一笑,「以後你就是新任清潔大使了。」
「謝謝哥。」
「烏夏。」他站定在她的面前。
「嗯?」
陳立洲鄭重地說:「以後這裡也叫我們家。」
她終究沒忍住,淚花翻落了下來,她大大地點頭:「嗯,我們家!」
雖然李深和陳立洲聊不到一塊,但陳烏夏還是怕李深把那晚的事抖落出來。
哭過翻篇,她不想再讓大伯一家擔心了。
那天,陳烏夏倒了垃圾回來,正好看見李深在大門前,她快步追上去。
李深知道後面有人,他不關心是誰,逕自上了樓。
她在二樓追上了他:「李深。」
李深站在上兩級台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趕緊說:「你別把那天晚上的事說出去。」她出了些汗。窗口吹進的是悶熱夏風,他疏離得沒有溫度,她居然覺得靠他近了還能涼快涼快。
「我不喜歡說閒話。」他很平淡。
「謝謝。」她友好地微笑。
李深格外補了一句:「那天什麼事也沒有。」
她笑容變大:「當然。」她放心了,原來他也不願暴露。
兩人有了一個共同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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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快結束了,馬琳的兩張酒樓代金券將要到期,她說:「晚上出去吃吧?我們好久沒去飲茶了。」
陳常平一口答應。
一行人去到酒樓,遇上了迎面而來的李家。
李深穿的又是黑色系,繽紛的只有腳上的球鞋。
陳烏夏發現,他跟在父母身邊也沒有笑容。
雙方家長寒暄的時候,晚輩們沒有開口。
於驪這是第一次見到陳烏夏,問:「這是老陳的侄女吧,也要升高一了?」
「對。」馬琳說,「她叫烏夏。」
陳烏夏輕聲問好:「叔叔阿姨好。」
「女孩真乖啊,說起來和我們家深仔同年啊。」於驪拉過自己的兒子,「正好,同學之間要互相進步啊。」
馬琳:「李深年年第一,你們做父母的可以少操些心了。」
「也不是,一切都有變數。」於驪拍拍兒子的肩,「學生千萬不能驕傲。深仔,知道嗎?」
李深回了句:「嗯。」
陳烏夏聽在耳中,這簡單的回答就是他獨有的孤傲。他估計不屑和學渣共同進步……
聊了幾句,陳常平問:「老李,要不我們一起吃飯吧?」
李旭彬這時才開口:「好。」
既是陳常平邀請的,他主動說:「今晚我請客了。」
於驪道謝:「讓你們破費了。」
「哪裡哪裡。」馬琳接話說,「你們過年給我們送的那瓶酒,才叫破費呢。」
就在今年春節,陳、李兩家互相拜年,李家送了一瓶酒。馬琳問過懂行的,這酒是陳年珍品。
「什麼酒在市面上都有賣,你們家臘肉是陳家出品,獨一無二。」於驪轉向丈夫,「我們家旭彬對你的手藝讚不絕口。」
又到了附和的時候,李旭彬點頭說:「是。」
李深走在前。
陳家兄妹跟在後面。陳立洲這個自來熟遇上冰山也沒轍,他和妹妹嘀咕說:「李深嘴裡要是多蹦幾個字,可能就肺活量不足了。」
馬琳耳尖聽見了,低聲地斥責:「沒禮貌。」
陳立洲比了個閉嘴的手勢。
陳烏夏糾正了剛才的想法,李深的冷然或許是遺傳。
包廂里,家長在上席,晚輩的座位是三個連座。
李深先坐下,接著是陳立洲。
剩下的椅子留給了陳烏夏。頂上正是空調風口,不一會兒,她的腦袋直發涼。有外人在,她不敢貿貿然換位置,只能把椅子向側邊移。
陳烏夏給其他人倒茶。輪到李深時,茶壺空了。「抱歉……」
李深:「沒事。」
回到座位,陳烏夏比剛才更冷了。
陳立洲發現了端倪:「烏夏,我太熱了。你坐這裡吧。」
她連連點頭。然而換了位置,冷風也沒有停。馬尾的細碎髮絲輕輕飛動。
李深忽然開口問:「換個位置?」
「好。」陳烏夏感激不盡,「你……熱嗎?」
李深不解釋,只是搖搖頭。
席間,家長說到了各自孩子的成績。
「對了。」於驪問,「立洲上學期是年級第一名吧?」
馬琳:「是的,運氣好吧。」
「高中不比初中,不是憑運氣的。」於驪說,「深仔,你要向立洲學習。」
李深:「嗯。」
馬琳:「你們兩父子坐在一塊兒,氣質一模一樣。你們家都是高材生。」
陳常平接了句:「基因好。」
於驪別了別頭髮。
幸好話題是兩個學霸的成績,陳烏夏逃過一劫。她給長輩添茶。
「謝謝了。」於驪說,「女孩就是比男孩乖。」
陳烏夏給李深倒茶時,聽到他低低一句:「男孩不怕冷。」
陳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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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陳烏夏還是跟在李深後面,兩人飯後散步的速度差不多。走過一個路燈,他的影子畫在她的腳邊,把他的人拉扁了。
她沒有細想,一腳踩了上去。影子離開路燈變淡,到下一個路燈,又被她踩中。她覺得自己正在欺負他。或許是羨慕他的天賦,或許是埋怨他一個人□□跑了。又或許,根本沒有理由。她只是想起了和父親互踩影子的童年。
影子忽然停住。她兩隻腳站上去,一抬頭,對上了李深的眼睛。
他不知何時回了頭。
她立即後退一步,放過他的影子。
「爸,媽。」李深轉了方向,「我去下七仔。」他的影子走遠了,消失了。
陳立洲和同學聊完電話,說:「我去買點東西。烏夏,走。」他不忘拉上妹妹。
他邊走邊問:「明天我一個同學請客,你去不去?」
陳烏夏訝然:「我去做什麼?」
「正式介紹你是我妹妹,大家自然就關照你了。」
說話間,兄妹倆也進了便利店。
陳立洲拿了幾包零食:「烏夏,你有沒有想吃的?」
她搖了搖頭。
「雪糕來兩個。」陳立洲自作主張。
李深拿了一瓶飲料,無糖的。
陳立洲故意調侃:「怕胖啊?」
李深沒有回答。
陳立洲挑眉:「請你吃雪糕?」
李深看他一眼。
陳立洲指了指優惠海報:「沒有折扣我可想不起要請你。」
「謝謝陳師兄,不用了。」李深買單離開。
陳立洲轉頭說:「我說過他不好相處吧。嘴上叫著陳師兄,沒丁點誠意。我和他同校幾年,學校里說話不超過十句。」
陳烏夏數了數,自己和李深的對話有超過十句。
兩兄妹一邊吃一邊走。
轉過路口,李深坐在休息凳。一群蚊子嗡嗡地圍著他。
陳立洲蹦出一句:「怪癖。」
不知李深是不是聽見了這話,他站起來了,默默跟在後面。
陳烏夏放慢腳步的時候,他也慢了下來。
走了一段路,陳立洲按耐不住了,說:「後面的簡直是跟蹤狂。」
陳烏夏笑了下:「他回家也是這條路啊。」
陳立洲覺得哪裡透著古怪。到了小區門前的路,他發現了什麼,停了下來。
「哥?」
他低頭看著腳下。
她順著看去。前方的路燈把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陳立洲挖一勺雪糕,說:「烏夏,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多數變態在人前都善於偽裝,甚至可能是人人稱讚的高材生。」
「啊?」陳烏夏覺得莫名。
他補充說明:「尤其是那種一天說不出幾句話的。」
她似乎聽懂了。這是在說……李深?
李深停在不遠不近的街角。
陳立洲撇他一眼:「烏夏,走。」
離路燈遠了,兩人的影子越來越淡。
陳立洲冷笑一聲。
這下李深踩不到她的馬尾辮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