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總是煎熬。
李深人靜下來了,對陳烏夏的刻畫變得明亮起來。尤其她不是一個克制的人。他坐在床邊跟團隊說事,她靠過來問他遊戲的玩法跟作弊攻略。
「不能作弊。」他說。
「真的沒得作弊?」陳烏夏斜斜地彎腰,再斜斜地抬頭。
他看見她領口折了個角,低眼看群里記錄,說:「我知道的話會補bug。」
「噢。」算了,不指望他是個知無不言的男人。「我去洗澡了。」
「嗯。」他不看她一眼。
她收拾了衣服,進浴室前,見到吳婷貝發了個連結過來。
陳烏夏至今不知道,李深的新聞里衍生了一個人,竟是她自己。裡面的爆料五花八門,包括無中生有的「伴遊」日常。
吳婷貝:「一群賤嘴巴。」
陳烏夏關掉了連結,半天不動。
「怎麼了?」李深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正事上,抬起了眼,見到她笑顏如彎月。
「沒什麼。」她去浴室了。
陳烏夏明白了李深的隱瞞,正如這時她不告訴他自己也在同學中社死了。
她是誰,她是什麼人,對吃瓜群眾來說不重要。勤工儉學的女同學居然住進了五星級酒店,這樣浮想聯翩的故事才是他們的樂趣。
陳烏夏學習李深的冷靜淡然,從容掩蓋忐忑。
不過刻意偽裝的痕跡特別厚重,李深一秒看出了端倪:「你有心事?」
「沒有。」
「你有。」
「沒有。」
李深伸手,從她的臉頰擦過。她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身子,以為他要壁咚,他卻又折回來,輕捏她的臉頰:「陳烏夏,你藏不住心事。」
她垮了臉:「我跟你學的面不改色啊。」
「學了皮毛,沒有神韻。說吧,什麼事。」
「就一些流言蜚語,你有經驗的了。」
他揉揉她的頭:「我給你澄清。」
「你忙你的就好。」陳烏夏摟住了他,「我知道你總是瞞著我,我想回敬你,但是瞞不住。」抱住了,自然而然就離不開手。她戳戳他的腰。
他沒有阻止她的手,而是做了一件早就渴望的事——低頭吻住了她。
陳烏夏仰頭抵在門上,掐著他的腰,聞著他身上乾淨的皂味。
李深向下到了她的鎖骨。這是他給自己畫的一道底線,距離活色生香還有很遠。
或許也不。
他向下看一眼,很接近了。稍加外力,極有可能理智全線崩潰。這一段外力就是陳烏夏扣在他腰上的手。更準確地說,是腰部以下。如同燎原之火,有東西一觸即發。
陳烏夏的手指來來回回地跳躍。他在她身上烙印,同時她也是。夏天薄薄的布料擋不住他肌肉的力量。她按上去,他給她的回饋結實又有力。和心上人人擁抱,像是抱住一座火山,自己也變成一座火山。
正在這時,李深逼自己停下,他埋在她的發間,起伏得厲害,哪還有平時冷靜的樣子。
「陳烏夏。」他的嗓子啞沉,「快放開我。」
她第一次見到他清冷眼裡翻騰起焰火,手指立即停住,放回自己的身邊,規規矩矩的。
李深緊緊抱她一下:「好了,你安分點。」
「哦。」她這一聲拖得很長很慢。憑什麼他可以動手動腳,她就要安安分分。
李深看出了她的想法,戳戳她的額頭:「不聽話,辛苦的只會是你。」
陳烏夏拴起繩子,鋪上床單,拿起手機搜索遊戲的相關新聞。
微信群里堆疊著聊天記錄,她沒再去看。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天黑得沉默。她迷迷糊糊地聽見房間有動靜。像是野獸捕食的前奏。
李深跪坐在她的旁邊,呼吸很輕,也許不想吵醒她。
她不經意地翻了一個身,又假裝自己沒有醒。
他的確自控力驚人,寧願在她床邊這個那個,也不炸她一下。她看不見他的動作,這給了她無窮的想像。他是不是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也許是的。兩人明明沒有什麼,可她仿佛落進滾燙的開水裡,烤成了燒豬。過了很久很久,她焦急起來,還沒結束?
急促聲起,一切平靜了。
李深去了衛生間。
陳烏夏拉上被子,蓋住自己的臉,心跳得像是跑過一場馬拉松。
早上起了床,陳烏夏再看李深,竟然覺得他眉目風情像是盛滿的烈性酒。
她猛地拍了下臉。
他回過了頭:「怎麼?」
她鎮了鎮心神:「Hi,早晨。」
「我的腿慢慢恢復了,今天陪你去找鄭醫生。」鄭醫生願意過來探病,可見不是故意下重藥。而且行醫多年沒有事故,李深決定跟陳烏夏去一趟。
「嗯。」陳烏夏看到鏡中的自己,臉蛋暈了胭脂似的,她咳嗽一下,「出去吃飯吧?」
「好。」
兩人簡單地吃了煲仔飯,攔了輛車。
車子「呼呼」地向城外開去。一路的風景已經闡述了這座小縣城。年輕人出外打工,剩下的多是老人家。各村各戶有錢了,建三四層樓,一幢一幢的立在馬路兩邊。
出了城外,路變得靜了。司機聽出李深不是當地口音,問:「你們來旅遊嗎?」
「不是。」李深側面打聽,「你知不知道有一位姓鄭的醫生?」
「當然知道,永吉鎮那麼點大。」司機說,「有個村子的人全部姓鄭。鄭醫生以前名氣很大,後來上年紀了,他不幹了。醫生不好找,可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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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醫生的診所不再空落落的,來了好幾個病患。
泡茶的兩個老人家挪了位置給一個摔傷的男人,茶盤收了起來,只在桌角放了一個壺。
男人腫起的腳橫在另一張塑料椅。
其他人站著坐著的,沒有明顯的傷處。但他們都是病人。
一個女人說:「腰椎間盤突出十幾年了,治了一個半月還沒痊癒。」
另一個問:「有好轉嗎?」
她說:「有是有,可是治病花太多太多錢了。」
鄭醫生從裡面走出來,拿夾子掛了一個碗。碗是瓷的,邊緣沾滿了藥渣,正冒著騰騰熱氣。
這是一碗剛蒸好的藥,給腫腳男人的。
鄭醫生把藥用一片雪糕棒攪拌均勻,拿醫用紗布包起來,貼在了男人的腫腳上。
他轉頭看見門前的李深,問:「好些了?」
「嗯。」李深點頭,「謝謝。」不一定是鄭醫生的藥包起作用,或許是藥物代謝完了。但道聲謝是應該的。
鄭醫生:「過來敷藥嗎?」
李深退一步,拉起陳烏夏的手:「鄭醫生,我女朋友的右耳聽力有點問題,而且有耳鳴。」
鄭醫生轉向陳烏夏:「上次沒聽你說啊。」
她朝鄭醫生笑笑。那時她正當這人是個庸醫,哪裡會想到來求醫。
鄭醫生偏頭觀察她的雙耳,搬過來一張塑料凳,說:「坐過來,我看看。」
陳烏夏坐了過去。
鄭醫生問:「右邊耳朵?」
她點點頭:「是的。」
鄭醫生慢慢地,從她的下頜骨沿著頸項向下摸,之後又順著鎖骨前後滑了滑,接著他走到她身後,按了按她的肩頸,再沿著肩向下背走。他問:「有沒有被人從背後拍過?」
陳烏夏和李深互看了一眼。她說:「右耳曾經撞到了。」
鄭大夫在她的肩背按了按,回到鎖骨處,問:「現在聽力如何?」
陳烏夏:「低頻的聽不見。眼睛鼻子比較大動作的話,右耳會咚咚響。放聲大哭的話很難受。」
鄭醫生又從鎖骨摸到下頜骨,問:「當初撞了以後有沒有吃藥?」
陳烏夏:「沒有。去醫院檢查,沒有外傷。」
「不是外傷,是內傷。淤血沒化開。」鄭醫生的手指在陳烏夏的下頜骨里轉了轉,用指關節在裡面用力地刮著。「這一塊手感不大一樣。」
陳烏夏「嘶」了一聲。
鄭醫生問:「疼不疼?」
陳烏夏:「疼。」
鄭醫生:「當時傷到了,沒有及時處理,引起了神經的病變。」
李深:「鄭醫生有什麼辦法嗎?」
鄭醫生指指那張小床,「先去床上平躺著。」
過了十來分鐘,鄭醫生給陳烏夏處理了一下關節,說:「我一會兒給你蒸一副藥,藥效四十八小時。兩天以後過來換藥。」
李深:「醫生,一般這樣的病,需要敷多久?」
鄭醫生:「沒有一兩個月好不了。」
李深:「謝謝。」
陳烏夏悄悄拉起李深:「我沒那麼長時間。」
李深:「你實習怎麼樣了?」
「又去了一家旅行社面試,人事說策劃招滿了,想招導遊。但導遊要跑航空線,我不想坐飛機。」
「這裡試試,病情好轉的話,乾脆在縣城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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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李深和陳烏夏牽手走了一段路。
「這幾天光躺著,反而更累。」李深捏捏她的手,「走,上山去。」
「你的膝蓋好了沒啊。」
「快了。」
那就是沒好。她慢慢陪著他走。
當地只有一座山,散步的人有不少。兩人走一半路,去了半山腰的奶茶店。
十月天氣跟烤火一樣熱。
李深說:「我去對面給你買把傘。這麼大的太陽,帽子不管用。別曬黑了。」
她就忽然想起他送的醬油了。「李深。」
「嗯?」
她抬頭:「你喜歡不喜歡醬油色的女生?」
「是你就行。」是陳烏夏,膚色就無所謂了。
「你送我的醬油,我還藏得好好的。」
「當是定情信物,藏到天長地久吧。」反正是他為了聽他和她的八卦,隨便買的東西。李深說:「我去買傘。」
奶茶店用的是糖精,陳烏夏嘗了第一口,放下了。
鳥雀在店外嘰嘰喳喳地飛過。山上的寺廟這時傳來了敲鐘聲,「咚」一下,又沉又穩。
她在大自然中安靜下來,又聽見了第二聲鐘響。
有什麼聲響不一樣了,她託了下自己右頸的藥包。
當敲鐘變成第三聲的時候,她聽得比剛才的更響。她立即捂住了左耳。右耳聽見了鳥雀啼鳴,但鐘聲已經沒了。
她匆匆站起來,衝出奶茶店,左右張望。
李深正在對面的小亭子,和賣傘人說話。他付了錢,轉身見到她。
陳烏夏拔腿狂奔,向他飛過去。就算到了他的跟前,也沒有收勢的樣子。
他連忙張開雙手,把她接了個滿懷。她的衝勁太猛,他退了半步。
「李深,你和我說句話。」陳烏夏說得又急又快。
「陳烏夏。」李深的很多心思就藏在這三個字里。
她仔細去聽:「你再說一遍。」
「陳烏夏。」
她又驚又喜,「李深,我的右耳好像能接收到你的聲音了。」
李深神色頓了下,一時半會兒竟說不出話了。
她鬆開他,抬頭看著說:「但還沒有很清晰。」
李深回過了神,傾身在她的右耳低低地說了一遍:「陳烏夏。」
她笑著應答:「我在。」
這一份驚喜還沒走到山下,陳烏夏的右耳又聽不見了。」
太陽照在李深的臉上,呈現出死寂的灰敗。
她連忙抱了他:「沒事,我們去問問醫生吧。」
鄭醫生見到二人:「不是明天才來換藥?」
陳烏夏說完今天自己的病症。
鄭醫生點點頭:「病情會反覆,這是好轉的跡象。沒有一兩天就治得好的,慢慢來。」
陳烏夏眼睛亮了:「就是說,還有希望痊癒的。」
「嗯。」鄭醫生給了肯定的答覆。
「謝謝。」陳烏夏說,「我以前常聽說,人類的聽覺細胞是不可修復的。」
鄭醫生:「病症分很多種,同一症狀有些是神經問題,你的是因為神經被壓迫,只要把壓迫的一個障礙給剷除,你就沒事了。何況,醫學其實也是一門玄學。」
李深:「難怪程老闆說,鄭醫生妙手回春。」
鄭醫生:「程意呀,當年他在我手裡撿回了半條命,另外半條命,是他老婆周紅紅給救的。醫生只是給你搭一座橋,將來還要靠你自己的信心。」
陳烏夏:「謝謝鄭醫生。」
鄭醫生:「接下來可能還有反覆的時候,不要灰心。」
「謝謝。」李深緊緊握著陳烏夏的手。山上時,他掌心控制不住出冷汗,直到聽了鄭醫生的話,才安下了心。「鄭醫生,我給她租一間房,在這裡住下來。未來的幾個月就麻煩你給她做治療了。」
鄭醫生問:「你要租房?」
李深立即意會:「鄭醫生有介紹嗎?」
鄭醫生:「周紅紅的大舅有一個院子正在招租。當年程意也住那裡養傷,養得活蹦亂跳。也許風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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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大舅人在黃溪鎮,托永吉鎮的人幫忙出租。院子用柵欄圍了個寬敞的前院,正門吊起的燈籠有些年頭了。大門裡面,布置了好幾個房。
中間人說:「很適合你們住。房子寬敞,採光明亮。」
李深:「我們可以租。」
中間人:「你們要租多久?」
李深:「你期望的租約是多久?」
中間人:「一年以上,頻繁換租客很麻煩。」
李深:「租一年。」
租約即時生效,李深和陳烏夏不住旅館了,直接搬過來這邊。兩人到集市買了鍋碗瓢盆,再分工收拾了房子。
陳烏夏:「想不到你做家務挺勤快。」
李深:「跟打架差不多,出力就行。」
天色將要落幕。陳烏夏說:「今晚先去外面吃。明天我們去市場買菜,在這做飯了。這裡有幾間房,你不會偷偷來我床上吧?」
「年輕人吧,要節制節制。」陳烏夏假裝望天,「咳咳,我們今晚可以分開住了。」
「嗯。」他不願再忍耐。
陳烏夏說:「對了,你有沒有告訴你姑姑,你的腳好多了。你姑姑很擔心你。」
「沒有。」
「你和你姑姑關係不怎樣啊?」
「嗯,不怎樣。李明瀾是我的親生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