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警察的電話,李深本想拖著疼痛的右腿過去一趟。閱讀
警察說:「福利院院長在這裡等你,她要親自向你道謝。」
「這是普通市民應該做的。」李深猜測院長的道謝有大動作,他咳了一下:「不好意思,我這兩天身體不大舒服,院長的心意我心領了。」
「怎麼回事?去醫院了嗎?」昨天正是這個警察送李深去的醫院。
「去過了,醫生說不要頻繁走動,多休息。」李深又咳了一下,「過幾天看看情況。」
警察聽出李深的聲音中氣不足,說:「要多休息。院長的錦旗暫時擱下了,你身體好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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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玉佳整理了稿子,發給主編審核,趕在警方通報之前,搶了獨家頭條。她在報導里玩了個文字技巧,不明說李深受傷的原因,而是用上了福利院院長的原話:「可能跟勇斗歹徒的時候受傷了。」
這篇報導的流量爆了。再也沒有比從「喪盡天良」到「見義勇為」更賺熱度的反轉了。
晚上,警方正式通報案件情況。
有的自媒體刪除了謠言,繼續歲月靜好。有人用正能量給自己造謠的行為打補丁。
網絡正義得到了宣洩。至於對當事人造成的傷害,沒人會出來道歉。一切又風平浪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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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烏夏看到了警方通報,大大鬆了一口氣。她當時的評論沒有錯,李深爬牆的確另有隱情。而今那些攻擊她的人,沒有一個過來道歉。
再看校友群,風向又不一樣了。好幾個對李深讚賞有加的人,曾經在群里罵得比誰都狠。
陳烏夏豁然了。相信李深的還是只有少數人。網絡談論的「李深」只是一個符號。這個符號和李深真人無關,只是滿足主流價值取向的一件工具。
陳立洲翻著群聊記錄,說:「沒想到李深還有路見不平的時候。」
陳烏夏坐到堂哥面前,鄭重其事地說:「哥,我早說過,李深是一個熱心腸的人。」
陳立洲挑眉:「你如何看出他是熱心腸?他的樣子不跟冷血人一樣?」
她舉例說明:「我能考得上大學多虧了他的補課。」
陳立洲不以為然:「他是另有所圖。差生不止你一個,他為什麼高一不去互助,高二不去互助,一到高三和你同班的時候就熱心起來了?」
陳烏夏想了想:「因為最後一年了,再不努力就完蛋了……」
「他的最後一年就不是最後一年?」陳立洲敲敲堂妹的額頭:「他肯定有算計。」
要是以前,堂哥說這樣的話,陳烏夏是萬萬不信的。但這一刻她不禁回想,高中時期是不是有她沒注意到的苗頭。那個親吻是李深發出的某種信號嗎?她當時不知道,現在也不確定。
陳烏夏找鄭良驥問了問遊戲相關的情況。
鄭良驥:「這個遊戲籌備有三年了吧,人設、劇情、任務大多是主創一個人完成的。那些有特殊意義的角色,我猜是主創的想法。」
過了一會兒,鄭良驥又說:「聽說主創有女朋友了。」
陳烏夏的心跟過山車一樣,立即俯衝而下。她捂了捂右耳,李深說要陪她一輩子的,要是他反悔,他就是小狗。
她真的把「Li」備註成「小狗」了。
陳家兩兄妹這趟行程玩的是不錯,但針灸的治療沒有進展。
到了治療的第三天,醫生抽出了長針,問:「這兩天有沒有感覺?」
陳烏夏搖搖頭:「還沒有。」
「醫生。」陳立洲上前問:「接下來還有療程嗎?」
醫生說:「我經手的患者,有些症狀會加重,有些會減輕,最麻煩的是紋絲不動。一般三到五次沒有效果,就比較棘手了。」
這是無數次失望里的一次,陳烏夏和堂哥互看一下,彼此的安慰都藏在眼神里。
走出診所,陳立洲說:「繼續在這裡玩兩天?」
陳烏夏說:「不了,酒店住一晚好貴啊。」
「又不是我們家付錢。」
「李深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氪金遊戲等於颳大風賺錢。」
在陳烏夏猶豫的時候,吳婷貝給她發了一個新聞報導。
吳婷貝:「夏夏,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胡亂站隊了。」
烏小夏:「沒關係。」
陳烏夏看完馬玉佳的報導,才知道李深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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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兩天沒出門了。
他的右邊膝蓋越來越嚴重,同時,左腿也有了發作的跡象,充氣的空漲感仿佛戳一針就能爆掉。他的兩條腿像是豎了兩根高蹺,無法彎曲了,走路直挺挺的。
服務員一日三餐給他送來外賣,說:「天啊,趕緊去醫院吧。」
「去不去都一樣。」因為醫生也束手無策。
趁著休息的時間,李深把遊戲新篇章的支線任務給完善了。至於紛擾的網絡風雲,還是楊東培轉述過來的。
楊東培:「兄弟,你紅了。人長得俊,好打抱不平。網上有給你打榜出道的趨勢了。」
Li:「動畫那邊怎樣了?」
楊東培的八卦魂被澆了一盆冰水:「你真的不關心你的社交圈啊?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兄弟我堅定站在你這裡,你可能已經社死了。」
Li:「嗯,感激不盡。你有繼續收集玩家反饋嗎?」
楊東培:「有,有,有!我擔心你被網暴,萎靡不振,於是立刻去找蔣湄哥哥,一下子把事給談妥了。」
Li:「嗯,我腿腳不方便,這幾天回不去。」
楊東培:「新聞說你勇斗歹徒的時候受傷了,嚴不嚴重?」
Li:「藥物的不良反應,碰運氣了。」
楊東培:「運氣不好的話會怎樣?」
Li:「終生後遺症。」
楊東培這時才沉重起來:「要不我接你回來,大城市的醫生比小縣城的好。」
Li:「我的運氣一直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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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烏夏和吳婷貝說完,立即問李深病情如何。
小狗:「沒事,小傷。」
陳烏夏看著心虛,趕緊把他的名字改回來,她抬頭說:「哥,我們回去吧。」
陳立洲斜靠在沙發,懶洋洋地說:「李深死不了的。」
陳烏夏不放心,打了電話過去。
李深的語氣竟然和堂哥一樣,帶些慵懶:「只是被踢了一下,沒有破皮。記者誇大其詞。」
陳烏夏半信半疑,看看堂哥。
陳立洲用唇語說:苦肉計。
她擺擺手,李深才不用這種招數。
李深問:「你的針灸呢,醫生怎麼說?」
「沒什麼希望了。」只要她還是個病人,他的歉意就一直都在。但兩人約定好不再互相道歉。講起無奈的現實,她已經坦然了。
李深的聲音低下去:「換下一個,慢慢會好的。」
「永吉鎮那個醫生主治什麼的呀?」
「李明瀾的同學介紹的,江湖郎中。」李深摸摸右膝蓋,「這裡很安靜,我正好把項目細化一下,過幾天再回去。」
「好,我們回去見啊。」
然而陳烏夏到了家,李深卻沒回來。
她問他什麼回家。
他說過幾天。
她覺得哪裡怪怪的,不過想想他在忙工作,她不去打擾了。
中午,陳烏夏出去拿快遞,在大樓前遇上了李明瀾。陳烏夏搬來陳家九年了,這是第一次在小區見到李明瀾。
李明瀾兩手各自拎了幾個袋子,她拿鑰匙開門時比較費力。
「李姑姑好。」陳烏夏開了門。
已經剪了中分的李明瀾看一眼陳烏夏的齊劉海:「嗨,什麼時候回學校?」
「明天下午。」陳烏夏讓路,給李明瀾先上。
李明瀾站著不動:「你不去看望深仔啊?」
陳烏夏愣了愣:「他怎麼了?」
李明瀾訝然:「你不知道?」
陳烏夏輕輕地說:「我知道他受了傷,他說不嚴重。」
「都已經走不了路了,他竟然還逞能。」李明瀾把大門推得大敞,「快去看看吧,也許是最後一面了。」
她嘴裡的「最後一面」跟口頭禪似的,孟澤發燒的那天,她也這樣說。
可是陳烏夏當真了,當場煞白了臉。她迅速跑上樓,留下張嘴還要說話的李明瀾。
陳烏夏隨便拿了幾件衣服,買了最快發車的車票。
假期的候車室人潮湧動,她覺得自己失神坐了很久,可是抬起頭,時鐘走了兩分鐘而已。握拳的掌心粘糊糊的,她鬆開拳頭以後,發現手心全是冷汗。她太混亂了,直到現在才想起要給李深打一個電話。畢竟,她連他住哪裡都不知道。
電話里,漫長的「嘟」聲像一把鈍刀,磨得她血肉模糊,卻不給她痛快。
響了七八聲的「嘟」,李深終於接起了電話:「陳烏夏?」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不妥,她才像死裡逃生的那個。她緩了緩語氣:「李深,你住哪裡呀?」
這不是平常的陳烏夏的調子,像是遠方飄來的氣音。「酒店,怎麼了?」
「我想去你那裡走走。」
「小縣城沒有風景。後天開學了,你跑來跑去太累了。」
陳烏夏看著檢票口:「我已經在大巴上了啊。」
「你一個人來?」
「是啊。」
「你哥沒攔著你?」
「我哥和同學在趕項目去。」
「陳烏夏,你來到已經是晚上了,明天又要一大早坐車回去。」
「把地址發我吧。不說了,我手機電量不足。」她掛斷了。
李深不還是一樣嗎?什麼都不告訴她。兩人和三年前一樣,真的能有「永遠」這種時間段嗎?
候車室亮起了大巴的檢票通知,李深的地址還沒有發過來。陳烏夏握緊手機,義無反顧上了大巴。
她在車窗里見到自己凋謝的臉,迅速調整了神態。她要樂觀,就像遊戲裡的鉛球女神一樣。
他還能聊電話,情況不是太糟糕,如果生了重病,怎麼都藏不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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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時間又過去一天,李深的雙腿完全走不動了,他的右手腕也開始刺痛,尺骨腫脹。
他電話聯繫了醫院。
醫生的話和上次差不多。觀察、休息。
李深上網看到一個病例,一個患者停藥後十天,自行恢復。
十天的時間,瞞也瞞不住。他看著兩個膝蓋,最終給陳烏夏發了地址。他懷疑她是知道了什麼才突然趕過來。
陳烏夏的確很趕很急。大巴上,她想拿紙巾擦汗,翻遍了行李包,她發現,自己只帶了三條裙子和兩件上衣。內衣內褲,毛巾紙巾根本就沒帶。
顛簸的路上,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陣,醒來時忽然想到,如果李深病得很嚴重,為什麼李家人不來?
不管如何,她已經在大巴上了。
她寧願李明瀾是信口開河,純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