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到了晚上,陳烏夏的尷尬久久不散。
李深的話帶著明晃晃的諷刺。淨想亂七八糟事情的差生,說的不正是她嗎?雖然她對他倆的結局不抱希望,然而親耳聽到他這樣說,少女心還是刺了一下。
是,他是正人君子,把她這個班級尾巴拉起來,憑的是一份學霸的責任感。和班長一樣。班長幫助過那麼多同學,恰恰說明學霸對學渣伸出援手,不一定是抱有非分之想。
不安分的人反而是她。
這也怪李深,沒事長這麼帥,學習又這麼好,而且還請她吃碗仔翅、熱牛奶。她一不小心就情不自禁了。等她發現自己淪陷了,為時已晚。
李深說的有道理,比起高考這一座大山,這些小心意的確微不足道。可道理歸道理,她就是難受。比起月夜那晚,他說話她哭泣的時候還難受。
晚上,肖奕媛發消息過來問:「信送給李深了嗎?」
陳烏夏編不出藉口,打了幾個字又刪掉。
久久得不到回復,肖奕媛打了電話過來。
「我代你送了。」陳烏夏如實說,「李深沒有接。」
「你有說是我寫的嗎?」
「說了。」
肖奕媛笑了下:「哈哈,失戀的十八歲。我療傷去咯,拜拜。」她似乎很自然接受了這個結果。
比起肖奕媛,陳烏夏才是患得患失的那個,她看著數學題,靜不下心。當她寫下李深的解題方法,思緒就自然繞到了他這個人。他以後會怎樣看待她?多管閒事?不分輕重?無論什麼,反正不會是褒義就對了。
「烏夏。」馬琳在門外喊:「到你洗澡了。」
「伯娘,我來了。」陳烏夏出去收衣服。
這時不到八點,樓下陽台亮了燈。李深坐在靠椅上,兩腳/交疊橫在欄杆邊,舒適而散漫。
早上的事尷尬不已,陳烏夏收了衣服就要悄悄撤退。
忽然聽見一句:「陳烏夏。」
「烏」字的發音有些淺,語速快了,像在叫「陳夏」。她的腦子還沒有做出指示,身體極快地轉了過去。
李深站了起來,抬頭向著她。
在他的目光下,她覺得腿生了根,使喚不動。她問:「什麼事?」
他說:「以後不要再替別人送信了。」
「再也不會了。」出過一次糗,哪還敢有第二次。
「你這麼笨。」本來這句話,李深可以不說,但她剛才假裝沒見到他,掉頭就走。他就忍不住開口了。
「我知道我很笨。」陳烏夏憋了一天,再次遭到打擊,口氣也不大好,「我就是這樣的啊,我有什麼辦法,我從小就笨,我笨死了。」
他就知道,她怯弱的外表下藏了只暴躁小獅子。他提醒說:「小聲點,好好說話,別喊。」
她看了一眼裡面。
電視掩蓋了這裡的動靜,大伯和伯娘沒有發現。
陳烏夏衝著樓下的少年說:「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做這種亂七八糟的事了。」偷偷想念一個人,怎麼就亂七八糟了?她想她的,又不礙著他。他以後上大學了,愛和誰交往,她也不會阻攔。而且,信不是她寫的,他教訓她為什麼。
李深低了下頭,又抬起來,問:「你的微信多少?」
「幹嘛?」陳烏夏還在委屈中。
「我問你號碼,我能想幹嘛?」問的是廢話。
「我哪知道天才的思維,也許你拿來練速算呢。」
道理講不通了。「互加微信好友。」
「你不是不喜歡微信聊天嗎?」他偏愛原始人的交流方式,譬如飛紙飛機。
「我更不喜歡冬天在這裡吹冷風。」李深再問,「微信多少?」
這時,馬琳喊了句:「烏夏,你在幹嘛?還不洗澡嗎?」
「伯娘,我就來了。」陳烏夏這才報上自己的微信。
李深說:「知道了。」
沒見他用手機記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記住了。「伯娘喊我去洗澡了,我走了啊。」說完她覺得不對勁,怎麼聽著有些戀戀不捨的意思。
她趕緊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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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烏夏給微信的時候,一臉不情不願。但是她一直盼著李深發過來的好友驗證。
洗完澡回房,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
沒動靜。
她失望地放下了。或許她說得太快,他沒記住吧……
她去晾衣服的時候,李深不在陽台了。她又回來。這時,微信響了一聲,她連忙衝過去。
對方發來了簡單的四個字:「我是李深。」
陳烏夏不自覺笑出了聲。班上有他微信的同學並不多。同學們說,李深孤僻驕傲,只和班上排名個位數的同學來往。
她也是排名個位數的之一,倒數的。
李深的朋友圈都是科技動態,沒有私人生活。
陳烏夏翻了幾條,所有字她全認識,但是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這無疑又拉開了她和李深的距離。她嘆了一聲氣,關上了他的朋友圈。
陳烏夏的朋友圈開放了一個月的時間。
月考完的那天,她祈禱式地發了一條動態:進步五名!
其他同學將這句話理解為上進心。底下的安慰大多是豎拇指或者點讚。假如李深見到,會不會覺得她太過期待奶茶之約了?
陳烏夏抱著枕頭,拉起被子,手指在屏幕上滾了滾。
如果李深已經見到,她再刪除就欲蓋彌彰了。他估計又會教訓她好好學習,別胡思亂想……
算了,先放著吧。過一陣子,這條動態就自然隱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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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校門,陳烏夏遇上了肖奕媛。
肖奕媛笑著打招呼,沒有再提那通電話的事。
信還在書包里,陳烏夏想還回去:「那封——」
話沒說完,被肖奕媛攔截了:「哎呀……我忘記帶數學課本了,一會兒上課,記得分享給我啊。」
這時其他同學走了過來,陳烏夏不再說什麼。
第一堂是數學課,書本上夾的正是粉紅色信封。
肖奕媛見到露出的一角,自嘲笑了下,然後說:「這信我不要了。」
陳烏夏訝然:「為什麼?」
「得不到愛情,我們還有友誼啊,當是我給你的告白信吧。」肖奕媛一手勾住了陳烏夏的肩,輕輕地說,「你要是不想見到這封信,就把它丟到垃圾桶里。我才不想要表白失敗這個污點,烙在我的成年之路。」
「可我覺得,這是你的一片心意,就算被拒絕也是值得記錄的瞬間。」
肖奕媛卸下了笑臉。「你上哪兒吃的雞湯?人生精彩不精彩,在於結局的成敗。成功了,過程再曲折也是回味無窮。壞了的果子,吃起來只會牙酸。你呀,不知道情竇初開的滋味兒。」
「千人千面吧。我覺得,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是有一定道理的。」
「有什麼道理?那是失敗者的自我安慰。哪個成功人士發表演講的時候,會拿這句話當座右銘?你要是抱這心態,只會一輩子活在『曾經』里。我的小烏夏,你啊,人生經驗不足。」粉紅色在肖奕媛眼裡已經成了諷刺。她拆掉信,紙上細聞還有淡淡的香水味。
她忽然用筆把信末的署名塗掉了,然後折起信封,塞回課本里,說:「哪,這封信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的名字也塗掉了,它不再屬於我。不過,你可以參考一下裡面的好詞佳句,等你有了心儀的人,說不定用上了呢。」
「我可沒你這樣的膽子。」陳烏夏想起高二情人節的那天,李深拒絕女生的時候真是不留丁點情面。
「哎哎。你現在缺乏的是膽子?不是對象嗎?」肖奕媛賊笑,「難道你的芳心大門已經打開了?」
「你胡說什麼呢?」陳烏夏拿起筆,準備在課本上畫重點。
「此地無銀三百兩,讓我猜猜,你心中藏的人是誰?」肖奕媛故意模仿著毛骨悚然的語氣。
陳烏夏搖頭否認:「沒有。」
「怎麼會沒有?你臉都紅了。你這種人千萬別說謊,一說謊,眼睛一眨一眨的,面上一紅一紅的,手上一動一動的。」
「你別鬧了,真沒有。」
肖奕媛:「行吧,反正我猜得出是誰。」
陳烏夏轉過頭。
肖奕媛笑了笑:「是黃學志吧?」
黃學志是陳烏夏的高一同班同學。他有時經過教室,會格外留意陳烏夏這一張桌,肖奕媛捕捉過好幾回了。
陳烏夏聽到這個回答,臉也不紅了,氣也不喘了,說:「真的不是。」
上課鈴響。
肖奕媛主動結束了話題:「要上課了。」
課後,科代表過來收作業。陳烏夏正好去了衛生間。她的作業本放在書桌,由肖奕媛代交了上去。
白天顧著上課,陳烏夏沒有再去理會信的事。她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然而到了晚上,她再也找不到那封信。她把書包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有。
書本都在,除了交上去的作業。難道那封信夾在了作業本里?她慌得臉都白了。
如果情書到了老師手裡,後果不堪設想。上面塗掉了原來的署名,但是留有「李深」的名字。無論是老師以為,她心儀李深,還是李深以為她心儀他,都是她驚惶害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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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了一夜。
早上,陳烏夏去校門口吃早餐,猛地被人拍了桌子。她差點咬上筷子。抬頭一看,來人是魏靜享。
早餐店生意旺得不得了,見到認識的同學就有了搶位的機會。魏靜享喊:「這我同學,這裡我占了!」
她搬了張塑料椅,硬是在陳烏夏邊上擠出一個位置,她彎著細長的柳眉:「剛才喊你名字,你沒反應,想什麼啊?」
陳烏夏昨晚做了一個關於情書的噩夢,沒精打采:「沒什麼。」
魏靜享坐下了,朝裡面大喊:「老闆,最大碗的牛肉米線!加肉加蛋!」說完,她看著陳烏夏的小碗,「你吃這麼點兒?」
「嗯。」
「連片肉都沒有?」
「有,吃完了。」
「老闆。」魏靜享又吆喝一聲,「再加肉再加蛋!」說完,她向著陳烏夏笑,「你替我做了那麼多值日,就當是我的報酬了。」
老闆上了兩份肉、兩份蛋。
魏靜享大方地推到陳烏夏那邊:「吃吧,不夠再加。」
陳烏夏:「謝謝了。」
鋪面向東,朝陽斜照在兩人的臉上。
魏靜享用手擋了下,問:「陳烏夏,你臉怎麼這麼紅?」
「太陽曬的。」
魏靜享拍了下自己的臉:「我也想有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蛋。」
陳烏夏抬頭:「你現在就紅撲撲的。」
「不過,出來混啊,凶才有魄力。」魏靜享擺出猙獰的表情。
陳烏夏低頭吃麵。
魏靜享不是沉默的人,問:「你天天和李深補課?」
「星期一到星期五吧。」上個周末的補課泡湯了。
魏靜享:「難為你了。」
牛肉米線上來了,最大碗的。
魏靜享雖然占了坐的一角,但小小的一張桌,放不下這個大碗。
陳烏夏端起小碗:「我快吃完了,你放下吃吧。」
魏靜享毫不客氣,挖了一大勺調料,然後大口吃了起來,邊吃邊聊。「我發現,你和李深兩個人都寡言少語的。你們倆站一起,空氣都替你們尷尬。」
「我嘴拙……」
「說起來,你很像從前的肖奕媛,幸好我們高中部校風正氣,不然你早被太妹團幹掉了。」自己就是小太妹的魏靜享這麼說著。
「啊?哪裡像?」陳烏夏覺得自己和肖奕媛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從外表到性格。
魏靜享用左手在額頭比了一個剪劉海的手勢:「她當年留了厚厚的齊劉海,文文靜靜,說話細聲細氣的。」
陳烏夏大吃一驚:「她性格不是活潑開朗嗎?」
魏靜享搖頭:「你是轉學過來的,不知道我們初中部。那裡每個年級都有一兩個差生班,一群人能翻天了。肖奕媛當年被欺負慘了,後來才逆襲的。」
陳烏夏:「我聽她說曾經被欺負,但不知道初中部的人居然這麼囂張。她有一個勇敢的哥哥。」
「她有哥哥?」輪到魏靜享驚訝了。
「是啊,她說的。」
魏靜享若有所思:「沒聽過啊。」
陳烏夏:「我前不久聽她說過。」
「我不了解她,也不想了解。我不喜歡表里不一的人。陳烏夏,雖然你是學生妹,我是社會姐,但你沒有壞心,我不會瞧不起你。至於肖奕媛。」魏靜享忽然按住了陳烏夏的肩,筷子往天空一指,「見到了嗎?那裡有一座天山。」
見是見到了,但那是一座風景山,並非天山。
魏靜享才不管,說:「那座天山之巔,有一株最美麗的白蓮,天帝賜名。」她用筷子從上到下,畫了三下,一字一字說:「肖、奕、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