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張家口(1)

  七月過後是八月。

  天氣依舊酷熱難耐,即便人什麼都不做,也能搓下二兩泥來。

  一切都他媽跟烤熟了似的,絲絲冒煙兒....

  ~~

  咕嚕...

  徐盼從草鞋上坐起來,乾癟的嘴唇對準了羊皮水袋,一口熱吞吞的水划過咽喉。

  水....並沒讓他覺得多涼快,而且還有一種難以下咽的感覺。

  此時此刻,他格外懷念家中的冰酪冰鎮酸梅湯...想家中乾淨的衣服,柔軟的床.....更想..母親。

  這支押送囚犯的隊伍走的很慢,非常慢....快二十天了才到張家口。

  而因為天熱,他們不得不白天在林間休息,晚上出動,這麼算下來一天頂多走三十來里路。

  「呼!」

  他重重的嘆口氣,看看周圍那些打著呼嚕張大嘴睡覺的軍漢,露出幾分苦笑。

  外邊所有的一切,都跟他在書本上學到的看到的不同,天翻地覆一般的不同。

  比方自己所在的這支隊伍,在休息的時候竟然沒有派遣明哨暗哨....

  所有人恨不得脫得赤條條的,連鞋襪都不穿...就在涼快地方鋪上草鞋,枕著包袱開睡....

  而兵器呢,被隨意的堆在一起。

  這萬一要是有敵人偷襲,他們這支隊伍保准被一鍋燴嘍!

  「哎!」

  他又是嘆氣,下意識的想從羊皮水袋中倒些水出來,洗洗自己那張黏糊糊的臉。

  但晃蕩兩下水袋之後,還是作罷了....

  「小餘子...」

  忽的,徐盼就覺得身後一熱,一股蔥蒜混合著臭腳丫子口臭味,一股腦的涌了過來。

  這些味道的主人,是個圓臉小眼睛絡腮鬍的軍漢。

  「老王大哥,你怎麼不睡?」

  這二十多天,徐盼跟這些軍漢們已熟了。

  他是雛兒不假,但自幼在長輩們身邊聽多了軍旅的故事,也上了武學.....還略微的比較會來事。所以他這個生瓜蛋子,不但沒被老軍漢們欺負,甚至大傢伙還挺喜歡他。

  當然這份喜歡也跟他在進了這支隊伍的第二天,露了一手五星連珠的絕活有關。

  「醒了!」

  老王大哥眼珠子通紅,喘著粗氣,「做了個噩夢!」

  徐盼下意識的問道,「啥噩夢?」

  「夢中我媳婦在家偷人...」

  徐盼,「.....」

  「跟真事似的...」

  老王大哥繼續瞪著眼珠子,「跟真事一模一樣...就好像親眼得見一般…」

  老王大哥一邊說,一邊手背對著手背,啪啪啪!

  「就這聲,我日他姥姥的...」

  「我媳婦那叫喚的....」

  「行行行行...趕緊打住!」

  徐盼擺手道,「您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老王大哥正色道,「你不是讀過書的人嗎?我找你參謀參謀!」

  徐盼,「......」

  「你說!」老王大哥盤腿坐在徐盼身邊,「我媳婦會不在家.....真偷人?」

  徐盼尷尬無比,「不能吧....」

  「那你說我咋能做這樣的夢呢?」老王大哥看著徐盼的眼睛,「啊?」

  徐盼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往邊上挪了挪。

  他這麼一動,老王大哥也跟著動,反正就是挨著。

  「小餘子....」

  老王大哥口中不停,「你說,她要是在家真偷人,我咋整?」

  徐盼低著頭,半點精氣神都沒有,「我哪兒知道去?」

  「你是讀書人呀?你見的多呀?」

  老王大哥忽然板著臉,「你說,我要是回家拿刀,把那姦夫一刀宰了.....犯法不?」

  徐盼認真的想想,「大明律中,誅殺姦夫無罪呀.....」

  啪!

  老王大哥一拍大腿,「行,回去我就弄死狗日的.....」

  「不是,大哥!」徐盼苦笑,「您這都沒影的事兒,不就做了個夢嗎?」

  「哎,我跟你說呀...我媳婦以前呀....」

  老王大哥說著,突然閉嘴,「算了,他媽的家醜不可外揚,我不能讓你知道我當過王八!」

  徐盼,「......」

  「這麼地,幫我寫封家書...明兒到雞鳴驛郵出去!」

  「好嘞,您稍等!」

  這貨徐盼倒是輕車熟路,直接從包袱中拿出紙筆來。

  然後鋪在草蓆上,彎腰提筆,豎起耳朵。

  ~

  「咳咳...」

  老王大哥咳嗽兩聲,「開始了?」

  「嗯!」徐盼點頭道。

  「咳咳...我說....」

  「大哥!」徐盼苦笑道,「這是寫信,不是講話!」

  「好好好!」

  老王大哥不住點頭,抓兩下鬍子,「媳婦,我今天晌午做夢,夢著你了......」

  徐盼聽了,提筆書寫。

  「夢著你,背著我……」

  徐盼的手一抖,差點撅過去。

  「掐指一算,我離開家已經小半年了....」

  「這小半年來,我一次女人都沒碰過!」

  「上回周老二說帶我找半掩門的,只要五個銅錢,我都沒去....」

  「咱倆是夫妻,我的得給你!」

  「我呀,都攢著呢....等回家的時候給你。你在家也給我攢著....別擱半道上,又跟別莊上的人扯犢子...」

  「你扯犢子別讓我夢著,讓我夢著了,看我回去不一刀一個把你們都剁嘍...」

  徐盼提筆,筆走龍蛇。

  「愛妻,一別半年,為夫甚是想念!因昨夜夢中有你,天亮了我都捨不得睜開眼!」

  「夫念你,徹夜難眠!奈何軍法如山,不能與你朝夕相伴!」

  「愛妻且等,差事雖但軍餉頗足...」

  老王大哥眼珠轉轉,看著徐盼寫下來那方方正正的字,「哎,寫真快呀!比我說的都快!」

  「還有嗎?大哥..」

  「沒了,先這麼地,呵呵呵!多謝兄弟了嗷....」

  「您太客氣了,都是兄弟,舉手之勞!」

  徐盼說著,在信上寫下最後一行字,「望愛妻保重身體,等我歸來與你把花戴......萬萬保重。」

  「寫好啦?」

  「哎,您等會!」

  徐盼擋住老王大哥要拿信的手,笑道,「墨跡還沒幹呢?」

  老王大哥迷惑道,「誰磨嘰了?嫌我話多了?」

  徐盼,「....」

  「哦,不是不是....我是說寫字的墨...」

  徐盼笑著解釋道,「這墨水還沒幹呢..不能疊...」

  「啊!」老王大哥恍然大悟,「這傢伙,嚇我一跳....我尋思我說話都多直接了,咋還磨嘰上了呢....」

  「呵呵呵,我哪有...」

  說著,徐盼心中猛的一驚。

  就見草蓆上的紙,忽的無風自動...

  不是紙,是地面....

  軲轆...

  旁邊趴著的帶隊百戶趙安一個翻身躍起,「媽了逼的....哪來的騎兵?起來,起來....」

  老王大哥也唰的蹦起來,吱嘎一下,非常利索的給弓掛上弦。

  然後回頭看看還坐在地上的徐盼,「一會躲我身後嗷,我肉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