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倫(1)

  「哪有一個省心的?」

  朱允熥覺得心口開始有些疼,堵的疼,以至於面目有些猙獰。

  鄧平大手交錯在一起,憨厚的抬頭看天,一言不發。

  吳鐸端著一碗麵,在邊上低著頭跟受氣的似的。

  「哪有一個省心的?」

  朱允熥心中暗道,「昨兒自己剛說讓他們仨在家閉門思過....他們仨直接拿他這皇帝的話當耳旁風了...一個半夜跑了,一個搞破鞋去了.....一個半夜打窩要釣魚.....」

  忽然,朱允熥的神色鬆動了一下。

  他瞅瞅吳鐸,要跟那倆小子比起來,釣魚還是比較靠譜的.....

  恰好這時,吳鐸也看了過來。

  「瞅啥呀,吃麵!」朱允熥沒好氣的呲噠一聲。

  呼哧呼哧...

  吳鐸端起麵條就往嘴裡扒拉。

  「你好好吃!」朱允熥又道,「嗆著呢?」

  就這時,鄧平站起身朝外走,然後迅速的端著兩碗面回來。

  雞蛋醬黃花絲滷的放在了朱允熥的面前的小桌上,還有一頭沒剝開的蒜。

  「我給您剝蒜...」

  吳鐸眼疾手快,拿起蒜來用牙一咬,緊接著唰唰唰,兩三瓣宛若白玉的蒜瓣兒,就出現在朱允熥的碗中。

  「你小子這不挺會來事的嗎?」朱允熥慢條斯理的吃著麵條。

  吳鐸沒說話,但看著朱允熥的目光很是古怪,看了一次,再看一次,繼續偷看。

  「你總看我幹什麼?」朱允熥咬一口蒜,剩下的放在碗中,挑了口麵條,轉頭對鄧平道,「這新蒜吃著不嗆人!」

  「昨兒臣家裡買了兩袋子,用來醃糖蒜...」鄧平呼哧呼哧的吃著麵條。

  「醃好了給我送一些來!」

  朱允熥又咬口蒜,而後看向吳鐸,「問你話呢?」

  「啊?您問啥了?」吳鐸懵了。

  「我問你總偷看我幹什麼?」

  「我....」吳鐸低下頭。

  「說話!」

  「您....」

  吳鐸看看自己手中的碗,再看看鄧平捧著的碗,又看看朱允熥面前放著面碗的小矮桌。

  「您....」吳鐸低著頭,聲音跟蚊子似的,「您吃麵,怎麼不端著碗呢?」

  朱允熥正低頭,拿著筷子挑麵條,聞言忽的頓住。

  邊上的鄧平已放下碗,開始皺眉。

  袖子中的左手動了動,朱允熥的臉上露出幾分苦笑。

  「我也想端起碗來大口的吃....」

  朱允熥苦笑道,「可是我呀,左手沒勁兒,碗端不起來嘍!」

  「......」

  瞬間,吳鐸直接呆了一樣,表情都僵硬了。

  「吃麵吧!」朱允熥笑了下,「記住,這事不許跟其他人說!」

  吳鐸低頭,猛的扒拉兩口,然後問道,「哪事兒?」

  「哈!」朱允熥笑出聲,「就我左手沒勁兒這事!」

  「哎哎!」吳鐸連聲答應,然後拿起蒜來又飛快的剝了兩瓣,放在朱允熥的碗中,「您要是愛吃糖蒜,明兒我去八寶居給您買去.....他們家的味兒正!」

  「就是隨口一說,也吃不了多少.....」

  朱允熥小口的吃著面,抬頭道,「你上哪釣魚去?」

  「南河沿呀...」吳鐸笑道,「我在南河沿那邊搭了個小窩棚....可涼快了!前些天我釣一條三斤多的白鰱......拿回家放了豆腐白菜,熬出來的湯都是白色的!」

  「魚背上的肉給弟弟妹妹們吃,魚肚子獻給祖母和母親,魚頭祖父喝酒了....」

  吳鐸咧嘴笑道,「魚鰾我偷嘴先造了....」

  說著,頓了頓,「這幾日母親總是說乏累,我今兒看看有沒有鯽魚,多弄幾條回去給她熬湯喝...」

  朱允熥的筷子停住,聽著吳鐸口中連珠炮似的講話,忽的有些羨慕吳鐸的祖父還有父親了。

  魚肚子最肥的肉,獻給母親和祖母。

  魚頭祖父用來下酒!

  「你家裡還缺這兩條魚?」朱允熥放下筷子,笑道。

  「不缺,但我釣的....不一樣!」

  吳鐸笑道, 「祖父說了,這份心比魚好多得多.....他老人家還說,子孫的孝敬是花多少錢都買不來了!我們這些孫輩孝順,是祖宗積德,家門興旺....」

  朱允熥忽然斜眼,看著鄧平,「安陸侯吳傑現在身上還兼著差事呢嗎?」

  鄧平馬上道,「吳老侯爺管著戰馬和後勤呢?」

  「那他怎麼天天有時間在家喝酒?」朱允熥冷哼,「他這差事當的不咋地!」說著,繼續道,「回宮之後傳旨給他,朕給他的差事,可不是養老的閒差.....」

  「遵旨!」鄧平低聲道。

  吳鐸,「.........」

  他不知該說什麼,但直覺告訴他現在最該做的是閉嘴!

  「都是上了歲數的人才喜歡釣魚!」

  朱允熥又對吳鐸道,「你一個半大小子,釣什麼魚?你有那個耐性嗎?有那功夫你讀讀書不好嗎?」

  「臣...」

  吳鐸小聲道,「臣自小就喜歡釣魚呀!」

  「喜歡一個人待著?」

  「嗯!」吳鐸點頭道,「臣反正沒事就在窩棚里一待,一待就是一天.....挺好啊!」說著,又低頭道,「人多了,臣也煩!」

  「你還煩人多...」朱允熥瞥他一眼,「那什麼,帶我去你釣魚那地方看看去!」

  說著,又道,「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

  南河沿說是在南,其實是在京城的西南邊。

  出了城,騎馬還得一個時辰。

  跟城裡暴土揚塵熱氣灼灼不同,許是因為這地方的周圍滿是草甸子蘆葦塘,所以格外的清爽。

  但朱允熥卻不知心裡說什麼好!

  「這是南河沿嗎?這不馬草河嗎?」

  站在河邊,看著遠處大批大批的馬群,朱允熥沒好氣的開口。

  「南邊的馬草河...河沿兒...」吳鐸小聲的辯解。

  這地方對於普通人來說,是個禁地。

  西邊是豐臺駐軍大營,駐紮著三營火槍騎兵和一個馬拉炮營。

  周圍這方圓二十多公里,水草茂盛,是五軍都督府特意圈起來養馬的地方。

  其實若論安靜,這比南海子獵場還安靜。

  朱允熥抬頭,天上的雲層觸手可及,陣陣清風吹走心頭煩躁,讓人忍不住想閉上眼,躺下歇息。

  「臣那窩棚在....那!」

  吳鐸指著岸邊,朱允熥抬眼看去。

  那哪是窩棚?

  河岸綠蔭之間,有間用泥磚築成的茅草房.....

  茅草房外邊,灶台鍋台炊具一應俱全。

  一隻黃狗,吐著舌頭慵懶的躺在草甸子上。

  見人過來舌頭耷拉老長,肚皮朝上,哼唧哼唧。

  「你小子倒會享受!」

  朱允熥哼了一聲,繼續前行,但剛走幾步,又豁然停住。

  就見一臉上帶著點雀斑..

  皮膚小麥色...

  豎著馬尾辮,團團臉的姑娘笑著從茅草房中出來,「少爺您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