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四海無人看斜陽

  第248章 四海無人看斜陽

  李自成不善於當官,同時,也不善於與大明朝的官吏交好。

  當初他當村長的時候,感覺幹什麼都能使上勁,幹什麼都順暢,實在不行,三拳兩腳下去,別人都會服服帖帖的,根本就沒這麼多的屁事。

  可是,現在官大了,他反倒覺得束手束腳,凡事都須收斂七八分。

  真特娘的窩心。

  請來錦衣衛的李指揮使,他親自下酒窖,取出兩壇當初草包皇帝留給他的御酒。

  「老哥,今天兄弟我不爽,請哥哥過來喝幾碗酒,澆澆心火氣兒。」一掌拍碎封泥,一邊倒酒一邊咧嘴笑著說道:

  「你是皇帝身邊的人,留在這荒島之上受罪,兄弟我忙著沒顧上去拜訪,今日咱哥倆就掏一掏心窩子吧。」

  李自成是個直爽之人,不會那種彎彎繞。

  「可是為了那九名當街行兇者?」李指揮使不動聲色的問道。

  「差不多是吧,」李自成先喝了兩大碗酒,用手背抹一把濕淋淋的大嘴,這才繼續說道:「不過,也不全是因為那幾個小混混。

  老哥你知道,我李自成從來不怕什麼混混,不怕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可咱就怕官官相護、相互推諉啊。」

  說著話,他倒滿一大碗酒又要喝,卻被李指揮使擺手攔住:「城主大人,不,還是叫你兄弟吧,這樣喊著親切。

  酒碗先放下,咱說幾句話,若兄弟你覺得實在不爽,繼續喝上幾碗也行。

  不過,俗話說的好,借酒澆愁愁更愁。

  如果咱把話能說透,這酒也就喝不下去了。

  畢竟,酒這玩意兒,哪怕就算是御酒,你喝少了要暈,喝多了會吐,再這么喝下去你這做東的先醉了,難道要我扶你上床?」

  二人哈哈大笑。

  「說說這事該咋弄吧,」李自成漸漸收斂笑容,正色說道:「兄弟我不怎麼會當官,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此事。」

  看著李自成鬱悶的樣子,李指揮使笑了笑,道:「先抓人,然後,升堂審理,將案情審問明白後,根據大明律令,該咋弄就咋弄,這是最常見的一種做法;

  當然,若是覺得此事背後牽涉到朝廷大員、豪門世族太多,一座小小的衙門無法掌控此事,也可以將此事逐級上報。

  說穿了,這方法對大多數案子有效,不過就是將風險與責任打包處理,一股腦的塞給上司衙門,讓他們頭疼去。

  如此一來,一級推一級,一條流程走下來,估計至少得一年半載後,刑部批文或可下來,到那時你發布緝捕文書就行了。

  能抓住,慢慢審理;抓不住,就只能拖泥帶水的等著……」

  李指揮使說的頗為詳盡,將大明官吏的『規矩』一五一十的講說一番,倒也沒有絲毫藏私。

  李自成卻越聽越惱怒。

  他的兩條粗黑眉毛緊緊擰巴在一起,眼底儘是不滿:「老哥,還有沒有其他處置辦法?」

  李指揮使喝了三五碗御酒,咂巴著嘴,笑道:「皇帝陛下恩賜的御酒,果然不同凡響,這三五碗下去,老哥怎麼就有些醉意了。」

  說著話,他竟然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作勢拱拱手,便要離去。

  李自成瞅著李指揮使的老狐狸樣子,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開口說道:「老哥,你藏私不肯指點,自然沒有將我李自成當兄弟。

  你要走,也行。

  不過,從今往後,我只當你是錦衣衛指揮使,是我三弟派駐台澎寶島的一名大人而已。

  想要我心甘情願與你交心,那就只能等下輩子了。」

  說完話,他也不起身,只是端了一碗酒伸出去,就等著李指揮使與自己碰碗。

  李指揮使站定身形,頗為玩味的瞅著李自成的黑臉膛,良久良久,方才嘆一口氣,道:「還有兩個辦法。

  其一,先拿人,同時將此事向朝廷、向皇帝稟告,請皇帝示下;

  其二,先拿人,直接審理,該殺殺,該剮剮,案子辦理完結後,再行向上遞交文書之類的就行了。

  至於說那九人背後都有誰撐腰,你假作不知情就是了。」

  李自成的臉色這才慢慢舒展開來,站起身來,主動將酒碗伸出去碰一下,先行一飲而盡:「多謝老哥指點迷津。」

  李指揮使點頭笑道:「你這米脂漢子,果然有些耿直,不太適合當官啊。」

  李自成嘿嘿笑著,又開始倒酒。

  「好了兄弟,哥哥不敢再喝了,再有三五碗下去,我就不能幫你去抓人了。」李指揮使伸手阻攔。

  李自成卻笑道:「不要緊,該吃吃,該喝喝,幾個小混混而已,難道還要勞您大駕?」

  一場酒宴,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將近一個半時辰後方才結束。

  李指揮使果然酩酊大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剛說一句『哥哥告辭』,便軟噠噠的倒下去,直接鑽到桌子下面不動彈了。

  李自成也有七八分醉意。

  他讓親兵將李指揮使扶到床上去歇息,並安頓幾名城主府官吏,等指揮使大人清醒後,一定要備好一碗醒酒回魂湯,另外再備上兩壇御酒一併送過去。

  而後,李自成踉踉蹌蹌的走出城主府,喝令親兵牽來戰馬,手提一根丈八蛇矛,策馬狂奔,沖了出去。

  兩隊親兵見狀,立馬整備軍馬跟了上去。

  李自成來到「大劇院」的高台上,也不下馬,就那麼端坐在馬背上,雙目微眯,極目遠眺,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

  一炷香工夫後,親兵們趕來了。

  「城主大人……」

  親兵隊長剛一開口,李自成便擺手打斷,沉聲說道:「今後,不要喊我城主大人,我叫李自成,如果你看得起我這人,就喊我一句李村長。」

  這是他的真心話。

  當城主大人,真特娘的沒有當村長舒心。

  親兵隊長猶豫兩個呼吸,單膝下跪,喝道:「遵令,村長!」

  其他親兵面面相覷幾個呼吸,也紛紛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大聲喝道:「村長!」

  李自成微微點頭,道:「從今往後,台澎寶島沒有什麼狗屁城主府,也沒有什麼狗屁衙門,咱這座島,就是一個村子,說話頂事的,也只有我這個村長!

  傳下村長令:

  所有島上村民聽令,全力緝拿九名當街行兇的狗屁混混,活的抓不到,死的也行,只要他們還沒有離開台澎寶島,就是挖地三尺也要給老子挖出來!」

  親兵隊轟然領命。

  「此外,再傳一道村長令,招募火槍手三萬,十八歲以上,六十歲以下,凡身體沒毛病者,皆可報名參加,每月兩枚金幣的餉銀,同時每人每戶補償兩田三十畝!」

  「第三條村長令,全島居民但凡遭遇不公者,受人凌辱者,被衙門官吏欺壓者,無論事情大小輕重,一律上報我這裡,我李自成替他們做主!」

  三條『村長令』傳下去,親兵們翻身上馬,分頭去辦事。

  大劇院的高台子上,只留下李自成一人。

  他在馬背上端坐一陣子,撥轉馬頭,緩緩向城主府走去。

  蹄聲得得,聲聲清脆。

  李自成喜歡這馬蹄的聲音,幾乎沉醉其中,覺得男人若聽不到馬蹄踩在干硬土地上的聲響,應該會缺少點什麼……

  ……

  騎馬來到城主府,抬頭看一眼府門上「城主府」三顆鎏金大字匾額,李自成凝視良久。

  「來人。」

  他淡然喊一句。

  立時,便有七八名官吏、十幾名兵丁、三五名府上管事趨步上前,有人牽馬,有人搬凳子,有人試圖去接他手中的丈八蛇矛。

  李自成冷眼看去。

  大傢伙兒打了一個激靈,忍不住抬頭看去,這才發現城主大人的臉色有點陰沉,額頭的青筋突突著,猶如一頭隱忍多年的獅子,隨時都可能會張開血盆大口。

  「這匾額,不好看,請一位寫字的先生來,換一個。」

  沉默片刻,直到所有人的額頭都開始冒冷汗時,李自成這才開口說話。

  「匾額、不好看?」

  一名城主府官吏愕然,有些困惑的說道:「此匾額……有什麼問題嗎?這可是朝廷……啊!」

  一矛穿胸。

  血濺當場。

  那名官吏伸出雙手,想要抓住長矛,奈何這一矛直接刺穿他的心臟,根本就沒有留下任何餘地。

  他的手抖的厲害,口鼻之中不停的往外冒著血沫子,喉嚨里發出『咯咯咯』的聲響。

  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啪!

  李自成單手持矛,手臂手腕翻轉之間,便將那名官吏挑飛出去十七八步,在黃泥地上翻滾好幾下方才停下。

  「傳我令!」

  「海盜洋毛子來襲,全島進入緊急備戰,但凡有暗通賊寇者,殺!」

  「有不遵軍令者,殺!」

  言畢,冷冷的瞅向其他官吏、兵丁,道:「可曾聽清?」

  眾人大駭,誰還敢多嘴,每一個人抖抖索索的喊一嗓子:「聽清了!」

  「傳令去吧。」

  李自成抬頭再看一眼「城主府」三顆大字,冷笑一聲,撥轉馬頭,揚長而去,只留下一眾人等面面相覷。

  幾個呼吸後。

  大家轟然散開,傳令的傳令,去請寫字先生的去請人,竟是絲毫不敢悖逆城主大人的命令。

  李自成拍馬出城,來到一座高高的山崗上,這才翻身下馬,將丈八蛇矛隨手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下來,開始平生第二次思考人生重大問題。

  第一次,是他老婆被人弄死後,在逃亡途中,他曾經很鄭重的思考過要不要去尋找舅舅高迎祥,參加義軍造反;

  這一次,情況有點不同。

  他伸手入懷,摸出一塊金牌,看著上面銘刻著「大內密探零零捌」七個大字,陷入沉思。

  「道理是給人講的,不是跟畜生講的。」

  「在一個操蛋的世道,如果你不想繼續操蛋,那就要想辦法讓自己比這操蛋的世道更操蛋……」

  ……

  當初,草包皇帝朱由檢與他李自成徹夜長談,說過不少「名言警句」。

  李自成當時聽了只是笑笑,並沒當回事,反倒覺得這位皇帝腦子有問題,總給人以奇談怪論之迷惑感。

  可如今慢慢想起來,卻是每一句話都好像挺有道理的……

  「三弟,二哥是個粗人,沒什麼文化,也沒什麼大本事,不能替你馳騁疆場建功立業,也不能幫你在朝廷上安邦定國穩固江山社稷。

  那就、給三弟的大明朝,當一個像樣的捕快吧!」

  台澎寶島之外的地方,他李自成管不著,也懶得去管,但對於這座島,他還是有信心折騰出一片清朗。

  不就是抓人嗎?

  不就抓壞人嗎?

  不就是抓壞人背後的壞人,以及保護壞人的那些狗官嗎?

  老子敢抓就敢殺。

  先斬後奏,這是三弟當初親口准允了的,就算是捅破了天,不還有個草包皇帝在撐著麼?

  這事,能幹。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李自成大致想清楚,要想徹底肅清島上的歪風邪氣,就得從根子上去抓、去砍,弄不死一大片貪官污吏和江湖小混混,他寧願去造反,也不願當什麼狗屁城主大人。

  李自成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長吐一口濁氣。

  他覺得嗓子眼裡有點痒痒。

  該喊上幾嗓子了。

  於是,他拉開架勢,雙手叉腰,清一清嗓子,舌綻春雷,暴喝出聲:

  「呼喊一聲綁帳外,

  不由得豪傑笑開懷。

  某單人獨馬把唐營踩,

  直殺得兒郎痛悲哀。

  直殺的血水成河歸大海,

  直殺的屍骨堆山無處埋!

  小唐兒被某把膽嚇壞,

  馬踏五營誰敢來。

  敬德擒某某不怪,

  某可惱瓦崗眾英才。

  想當年歃血為盟三十六人同結拜,

  到今日一個一個投唐該不該。

  單童一死陰魂在,

  二十年報仇某再來。

  刀斧手押爺在殺場外,

  等一等小唐兒祭奠某來……」

  ……

  秦聲秦韻,蒼茫悲愴;

  如泣如訴,如歌如訴,簡直太過癮了!

  一板秦腔怒吼出來,李自成只覺得渾身的毛孔都有些酸爽,嗓子眼裡的痒痒止住了,手底下的痒痒卻愈發厲害起來。

  他就想怒吼幾聲,殺幾個貪官污吏和欺負百姓人的小畜生,順便將其剝皮抽筋、挫骨揚灰!

  「過癮吶,真特娘的過癮!」

  「狗日的大明朝,你給老子等著!」

  四野無人看夕陽。

  李自成一個人又哭又笑,又吼又叫,猶如一頭受傷的遠古凶獸,使勁折騰一番,將一身的力氣消耗殆盡,這才消停下來。

  該去辦事了。

  李自成翻身上馬,沉默寡言的回到城主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