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讀書人的倔強(中杯 求首訂)

  第128章 讀書人的倔強(中杯 求首訂)

  在尖銳的剎車片的嘶鳴聲中,和飛濺的火花中,蒸汽輪機火車,終於停了下來。

  距離出事地點不足三百米。

  因為設計和材料問題,再加上剛好是一段下坡路,這一次緊急停車,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後果。

  火車剎車片基本報廢。

  長達七八百步的鐵路,在剎車過程中被毀,剛性和韌性都不太好的鐵軌,在巨大的壓力和衝擊力下,被直接搓成了麻花。

  火車差點側翻倒地……

  徐光啟、宋應星臉色鐵青,默然瞅著前方人群。

  「是晉陽書院的念書人。」

  徐光啟澀聲說道。

  宋應星默默點頭。

  扒開鐵路護欄和鐵絲網,衝上鐵路的,果然都是讀書人。

  有老有少,儒衫綸巾。

  這些念書人神色決然毅然,渾然一副甘為天下先的架勢,讓那些手持火把、腰懸兵刃的護路騎兵,也不敢輕舉妄動。

  在兩排火把的照耀下,為首幾名老讀書人負手而立。

  清瘦的臉上,儘是讀書人的傲然之氣。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衝擊、破壞朝廷鐵路,這可是重罪!」

  徐光啟,宋應星沒有下車。

  錢謙益也沒有下車。

  主管鐵路修築的是大明工程局,楊鶴不得不下車。

  他臉色難看,沉聲質問道:「此路乃朝廷所修築,爾等讀書人衝上來,造成了嚴重後果,真是該死!」

  楊鶴掃視一圈,喝令這些不知死活的讀書人離去。

  不料,那些讀書人傲然而立,對楊鶴的話根本就不予理睬。

  甚至,還有人使勁往地上吐口水,罵道:「大明不幸,皇帝草包,大臣也是如此不堪,真是有辱斯文!」

  楊鶴臉色微沉,喝令道:「來人,將這些目無法紀、破壞鐵路運輸的狂徒拿下!」

  立時,便有幾隊護路兵丁翻身下馬,撲上去拿人。

  那些讀書人也不反抗,任憑被兵丁用繩索捆綁起來,串成一長串。

  不過,所有讀書人的目光中,滿是鄙夷。

  楊鶴有些茫然。

  這些讀書人,想幹什麼?

  早就聽說過,山西、直隸一帶的讀書人,在鐵路開始修築時,便議論紛紛,認為修築鐵路會破壞大明龍脈,乃亡國之道。

  並有山東某孔姓大儒,做了一篇文章,斥責皇帝朱由檢,臭罵朝中文武百官,聲討閹黨魏忠賢。

  總之,此事頗為棘手。

  將一眾讀書人押走,楊鶴在原地站了好一陣子,這才登上機車控制室。

  「徐大人,宋校長,此事…咳!」

  楊鶴搖頭苦笑,都不知說什麼才好。

  宋應星對朝堂之事不太感興趣,他跳下火車,領著幾名學生檢查受損情況去了。

  機車裡,只剩下徐光啟、楊鶴二人。

  「徐大人,您看此事…該如何處置?」楊鶴澀聲問道。

  「該殺。」

  徐光啟沉聲說道:「苦讀聖賢書,卻不知變通,抱著幾個聖人句子死活不鬆手,還沾沾自喜,真可惜了朝廷的錢糧。」

  「也可惜了聖人的金玉良言。」

  「此事,我們都不好出面。」

  「你先組織民夫搶修受損鐵路,讓宋校長負責搶修火車。」

  「我給陛下寫題本,請皇帝定奪。」

  讀書人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就是、十分微妙。

  他們堵了鐵路,按理來說應該是大罪。

  可在兵丁抓捕時,卻又不加絲毫反抗,分明就是料定了,大明朝的律法,根本就拿他們沒辦法!

  這不是該殺,又是什麼?

  楊鶴應諾一聲,轉身走下機車。

  控制室里,就剩下徐光啟一個人,臉色鐵青,眼底的怒火似乎都要噴射而出……

  ……

  次日一大早,草包皇帝朱由檢就接到急報。

  他將自己關在乾清宮的暖閣里,悄無聲息的獨處了兩個多時辰。

  魏忠賢、王承恩兩名大太監,默默站在厚重的殿門外,根本不敢去打擾皇帝。

  朱由檢聽到消息時,正在興致勃勃的談論,此次出去坐火車到大同府「兜風」,要不要帶上周皇后和皇嫂張嫣……

  結果,看完徐光啟的飛鴿傳書後,草包皇帝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然後。默默走進大殿。

  並親手關閉乾清宮大門。

  在朱由檢的眼底,兩位大太監看到一抹令人心寒的失望。

  和殺機。

  那些個所謂的山東大儒、山西學子,太過分了。

  ……

  朱由檢端坐龍榻之上,以手扶額,陷入沉思。

  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動了殺機。

  什麼狗屁讀書人!

  修一條鐵路,就能破壞大明龍脈?

  那連年災荒之下,餓死黎民百千萬,世族豪門口口聲聲說的是聖賢之言,講究的是胸懷天下,動不動泣血上陳,說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朝廷向賑災,向借幾粒糧食,他們就一個個開始哭窮,裝瘋賣傻,恨不得穿一身乞丐服來上朝。

  那些人,又該當何罪?

  好好的聖賢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可是,冷靜下來,思之再三,覺得他這個當皇帝的,不能先亂了方寸。

  不就是一些讀書人麼?

  朕,不能殺之。

  他是大明皇帝,第一敗家子,不是暴君。

  而且,既然已經開始造反,這馬踏書院、打斷讀書人脊梁骨的惡名,朕偏偏不背。

  因為,他已然斷定,昨夜之事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如果說此事背後,沒有文官清流們和豪門世族的籌謀……

  或者,甚至是北蠻、建奴的詭計,打死魏忠賢,他朱由檢都不相信!

  那就,好辦了。

  想通其中關節,朱由檢反倒心神放鬆下來,開始仔細思索,該如何妥善解決此事。

  悠悠眾口,全憑那幫讀書人的一根筆桿子……

  那就,讓茅元儀出手吧。

  「來人,傳膳。」

  殫精竭慮一早上,朱由檢都餓了。

  王承恩還沒反應過來,魏忠賢卻早已連滾帶爬的衝進大殿,連迭聲的說道:「哎喲,都是那幫天殺的讀書人,讓萬歲爺受氣了!

  萬歲爺,您要是覺得心裡窩火,就打幾下奴婢,泄泄火吧!」

  王承恩:「……」

  大爺的,怪不得人家老魏混的風生水起,這幾句話,我也想說啊!

  可是,我咋就沒想著搶先說出口呢?

  「好了好了,朕餓了,你個老閹貨不趕緊傳膳,又哭又嚎的,成何體統!」

  朱由檢笑罵道。

  「奴婢遵旨!」

  魏忠賢登時破涕為笑,樂顛顛的邁著小碎步,到尚膳監傳膳去了。

  「王承恩,傳朕旨意,讓皇嫂和皇后娘娘收拾一下,過來與朕一塊用膳。

  另外,擺駕西苑中海,大家今天都去中海聽戲去。

  整天宅在宮裡頭,人都開始發霉了。」

  王承恩聞言,趕緊應諾一聲,樂顛顛的出門去了。

  大殿裡,只剩下朱由檢一個人。

  「來人。」

  一聲招呼,大殿某一角落裡,悄然出現一道人影,卻是錦衣衛中最為神秘的「暗衛」。

  「這份密信,即刻傳給茅元儀。」

  草包皇帝捏出一片小小的絲帛,遞給那名暗衛,道:「另外,傳信給紅娘子,下午朕要去西苑,讓她安排一下。」

  「喏!」

  那名暗衛接了那片絲帛,低頭後退幾步,猶如一條影子,竟在一眨眼之間,就消失了。

  ……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還是問題嗎?

  肯定是問題。

  因為,沒錢啊。

  捏著草包皇帝飛鴿傳書過來的一片絲帛,茅元儀陷入沉思。

  春天的隴東董志塬上,麥苗青青,春日暖陽下,三三兩兩的農夫扛著鋤頭、犁耙、鐵鍬等,絡繹不絕的向自家的田間地頭走去。

  遠處,傳來朗朗書聲。

  『耕者有其田,種田不交稅。』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

  『我愛京城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矽磷,硫氯氬鉀鈣……』

  ……

  草包皇帝朱由檢,與宋應星捯飭出來的這一套『新式教材』,簡單實用,朗朗上口,言簡意賅,聽上去就十分舒服。

  也很受學童們歡迎。

  只不過,教授這些新式教材的老師不好找。

  早在周人先祖時期,就苦心經營過的隴東董志塬上,從來不缺讀書人,可是,當他們一看茅元儀送去的教材,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執教。

  哪怕是給雙倍的束脩,也不行。

  胡編亂造,有辱斯文。

  斯文掃地!

  這便是讀書人們的評價。

  無奈之下,草包皇帝朱由檢讓宋應星的一批學生,秘密來到延安府、慶陽府和平涼府,成為各地學堂的第一茬老師。

  『砂仁,豬心;』

  『刮骨,療傷。』

  朱由檢的『八字方針』有點像藥方,讓茅元儀心情沉重。

  這張藥方,還是他自己給皇帝建議的,如今,真的要開始『刮骨療傷』時,茅元儀的心情還是頗為複雜的。

  馬踏豪門世族,打斷某些讀書人的脊梁骨……

  他終於體悟到,當時第一次覲見皇帝時,朱由檢隨口說出的那句『朕要讓你成為千古罪人』,其分量、足以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如今,他替皇帝造反了。

  按照大明律,以及讓那些大明讀書人說來,可不就是『罪大惡極、罪不可赦』麼?

  緊接著,他麾下的數萬精兵,又要揮師南下,對這個早已爛透的大明王朝,進行一次徹底的刮骨療傷,在某些讀書人眼裡,無異於千古、乃至萬古罪人。

  『果然、還是要成為千古罪人。』

  「茅大先生,晚上來我家,嫂子給你擀臊子麵。」

  「董家嫂子,你下面都是董家大哥吃剩的,人家茅大先生不嫌棄啊?」

  「滾滾滾,狗嘴裡吐出兩顆紅頭蒜,一看就是辣皮尕娃子!」

  在田間地頭緩步而行,不少正在田地里耕作的隴東百姓,不斷的給這位文質彬彬的『茅大先生』點頭致意,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隴東之地,民風淳厚。

  由此可見一斑。

  茅元儀一路走過,含笑點頭,時不時問一下大家最近的生產、生活方面的困難,並很認真的拿出紙筆記錄下來,儼然一位溫潤如玉的老教書先生。

  董志塬上的百姓可不知道,這位茅大先生,便是傳說中的那位『義軍統領茅剃頭』。

  「英雄心膽殊,不惜兒女態。

  最笑啖名人,含情死後悔。」

  站在一處崖畔上,茅元儀極目遠眺,心中默然吟詩一首,心境漸漸平和下來。

  千古罪人,便千古罪人吧……

  突然,遠處的黃泥官道上,兩騎疾馳,揚起兩股甚為壯觀的黃塵,滾滾而來。

  茅元儀取出隨身攜帶的遠視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瞄向那二人二騎。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數下。

  「他們怎麼尋到這地方來了?」

  茅元儀站著沒動,一直看著那二人二騎疾馳而來。

  這二人年紀不大,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襲青衫,,腰懸佩劍,卻又一副儒生打扮,看上去甚為英武矯健,應該是練過一些拳腳功夫的讀書人。

  他們老早就看見崖畔上的茅元儀,便乾脆放棄黃泥官道,撥轉馬頭向這邊奔過來。

  其中一人,還揮舞著手中馬鞭,爽朗長笑:

  「哈哈,止生兄,果然是你在這裡!」

  茅元儀揮揮手,讓他們沿著一條斜坡催馬上來。

  待兩名少年近前,他走上前去,牽住兩匹駿馬的轡頭,笑道:「二位大才子不在江南讀書,怎麼跑到這邊荒之地了?」

  那二人翻身下馬,躬身抱拳,齊聲道:「見過止生兄!」

  「無需多禮,二人遠道而來,先去茅舍吃茶吧。」茅元儀跨上一步,作勢將二位少年『攙扶』起來。

  「不急不急,在江南吃茶,都快把人吃成文弱畜生了,」一名年紀略大些的少年笑道:「還是你止生兄會挑地方,這董志塬還真是名不虛傳吶。

  怪不得當初周人先祖經營此地,光是這漫山遍野的麥田,便足以養活一支精銳之師呢!」

  另一名少年也環顧四野,讚嘆不已,道:「書中得來終須淺,早年讀到一本閒書,說八百里秦川,不如董志塬的一個邊邊;

  當時,小弟還頗為疑惑,覺得古人寫書,多有誇張錯訛之處。

  如今看來,還是咱眼窩子淺了!」

  茅元儀呵呵笑著,牽了兩位少年的馬匹,邊走邊談,向自己眼前所居住的窯洞走去。

  一路上,那些在田間勞作的農夫,紛紛打招呼,與茅元儀頗為熟稔的樣子,讓兩位少年俠客看得心頭火熱。

  「止生兄,想不到、你堂堂反賊大帥,竟如此得民心?」年紀略大些的少年笑道。

  茅元儀嘿然而笑,道:「好你個黃梨洲!」

  三人哈哈大笑。

  不多時,便來到茅元儀所住窯洞。

  此處,是一個獨門小院,斜倚著一片山坡,窯洞口用土坯夯築而成,上面生滿了苔蘚。

  「這便是隴東窯洞……」

  兩位少年在小院落里走走看看,滿臉的好奇之色。

  「二位大才子,想吃點什麼?」

  茅元儀領著二人進了窯洞,讓其上炕坐下,這才笑道:「西北之地,百姓清貧如洗,但此地麵食極具特色,在江南之地,可是不容易品嘗得到。

  要不,咥幾碗臊子麵?」

  「好!」兩位少年異口同聲的說道。

  「那就先坐下喝口茶,我去做飯。」茅元儀說著話,給二人填了茶水,轉身到另一孔窯洞裡去做飯。

  兩位少年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名鼎鼎的大明講武堂校長、坐擁數萬精兵的『大反賊』茅元儀,住在簡陋窯洞裡也就算了。

  竟然、還自己做飯?

  「亭林,看樣子,咱們這一次是來對了。」年紀略大些的少年笑道:「我黃宗羲也算是能將就、會講究之人,比起咱這位止生兄來說,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哈哈哈哈。」

  原來,這二人都是江南一帶最為著名的大才子,年紀略長者,為浙江餘姚人黃宗羲、黃梨洲。

  年紀略小者,為江蘇崑山人氏顧炎武、顧亭林。

  他們家學淵源,與年長十餘歲的茅元儀素來交好,常有書信往來。

  數月前,突然就沒有了茅元儀的書信。

  他們原本要去京師拜訪茅元儀,卻被友人告知,自從上次『皇室宗親倒賣火器案』爆發後,茅元儀牽連其中,從此不知音訊。

  二人在京師也有不少親友,便開始使錢打點,四處托關係打聽茅元儀的案情。

  後來,遭遇一位名叫『朱腳』的清貴公子,在西苑的一艘畫舫之上,給他們指點一條『迷津』——

  西北一支義軍首領,用兵如神,將陝西三邊總督洪承疇打的屁滾尿流,連其老母親,都被那位義軍首領接到董志塬上……

  二人猜測,那位『義軍首領』,可能便是茅元儀。

  於是,這才日夜兼程,前來董志塬。

  「想不到,朝廷薄情寡義至此!」

  沉默半晌,黃梨洲嘆一口氣,道:「亭林,你回江南去吧,我想留在這董志塬上,幫止生兄出謀劃策……」

  「梨洲兄這是什麼話!」

  顧亭林哈哈大笑,霍然站起身來,正色道:「能與止生兄這樣的人物共患難,就算是被人斥為反賊,又有何妨?

  你梨洲兄能留下來,我顧亭林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