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麼,契……」
安德魯話還沒說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來李雲棠先前的威脅,硬生生把「契丹老」三字咽了回去,聲音也由強硬再次變成乞求:
「我什麼都說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我的孩子……」
「我說要傷害她了麼?」
李雲棠身體傾向安德魯所在的方向,臉上現出一絲一閃而過的笑容,繼而背過身子續道:
「你們父女二人分開了也有一段時間了,我讓你們家人再度團聚,難道還不好麼?」
說吧罷之後李雲棠不想再多言,向張憲秋使了個眼色便往外走去;後者心領神會,跟著一道走向地牢里一處沒人的拐角。【記住本站域名】
二人剛剛站定,張憲秋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開了口:「天使是否懷疑,那安德魯口中的『女兒』,不是其親生骨肉?」
李雲棠未置可否,臉上卻浮現出些許的訝色,接著反過來問道:「怎麼,張局總也瞧出些什麼端倪了麼?」
「卑職倒是未曾覺得有什麼蹊蹺,」張憲秋嘴上委婉地一否,進而湊近一分,講起了自己這番猜測的來龍去脈:
「只是先前分頭提訊一眾夷人之時,就屬那位名叫塔索斯的希人最為聒噪,往往問其一句,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下回個七八句,因而此人問訊之錄尤為冗長;
當時看來他的那堆廢話實屬惹人心煩,但卑職如今回憶起來,倒是想起他曾說過一句,『那對父女之間的關係看起來讓人覺得有些異常。』
而天使如今要提他女兒來此,卑職便順著這個思路猜了一猜——若那女子真不是安德魯之女,便是卑職失察之過了。」
「張局總言重了。」
李雲棠按下張憲秋意欲作揖的手,示意他不要太過上綱上線,而後寬慰道:
「警蹕南衙本無審訊之權,對刑訊之事自然算不上通曉,但亦在查出布夷異樣之時便將一眾疑犯控制,又在一兩日內錄畢諸夷供詞,已是不易。
這種與盜茶無關的微末之事,未曾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
張憲秋口中道了句「多謝天使體察」,但臉上並不顯得多麼輕鬆,繼續問了一個想不太通的問題:
「敢問天使,卑職看過供詞,又觀天使言行,才順勢猜測那對父女之關係有異,您又是以何為依據,懷疑他們並非父女的?」
「我沒有任何證據,一切都是猜想。」
李雲棠依舊沒有正面回答,回完之後停頓了片刻,再次向張憲秋拋去一個問題:
「張局總不妨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那個被關起來的安德魯,如何能從這地牢之內活著出去?」
被這麼一問後,張憲秋先是愣了下,細細思索一番後,他試著分析道:
「要活著,就得證明對我大漢有用,且有極大的用處,不然光憑他他助夷盜茶這一條,就足以定他死罪!
更何況他還知道皇爺這九百多萬兩銀子的來龍去脈,一旦其中原委被泄露出去,必使朝野震盪。」
李雲棠搖了搖頭,表現得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接著他將說話的聲音壓低幾分,再次開口說道:
「他深諳我朝之歷史,所說的天竺形勢以及西北軍情,更已經證明了他的價值,但你看我能放心地用他,而不殺他麼?」
「用他」二字瞬間點醒了張憲秋,他自然也覺得安德魯這個人很有價值、值得一用,但更覺得這夷人皆不可信;而這個念頭一出,李雲棠想要的的答桉也就瞬間明了:
「天使的意思是,如果要用他,最重要的是我們有手段能制住他,一能讓他管好那張嘴,二要讓他不敢擅自逃離,一去不歸?」
李雲棠微微頷首以表認同,嘴上還不忘補充道:
「這個道理並不難懂,我們能想通,他自然也清楚;倘若設身處地地想想,便不難發現安德魯當下最需要做的,就是兩件事情:
一是證明自己的價值,二是證明自己有軟肋!」
被引入這個視角之後,張憲秋豁然開朗,如果把要挾安德魯為他們所用,設成了目標,那眼前這位公公的懷疑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且不僅要懷疑兩人血緣關係的真假,還要懷疑安德魯對女兒感情是否深厚,不然如果其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關鍵時刻丟下女兒跑路了,那事情就會極其麻煩。
兩人都是聰明人,只消對視一眼,李雲棠便知道張憲秋領會了他的意思,張憲秋也沒有拖沓,稍稍向牢里比了個手勢:
「天使,趁那女子尚未到此,卑職先去把希人塔索斯提出來,拉到此處問問?」
得到同意後,張憲秋迅速折了回去,不會一會兒便傳來三四個腳步聲,李雲棠回頭一看,兩個護衛跟著在他們局總之後、一同押解著被戴上夾板的塔索斯。
而張憲秋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天使,這塔索斯是其他幾個不會漢話的夷人之翻譯,既聽得懂官話,又說得十分流利,您想問什麼直問便可。」
李雲棠一聽,一下子覺得省了不少事,張口便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
「聽你說安德魯和他女兒的關係有些異常,你能具體說說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麼,舉些具體的事例?」
「尊敬的大人,我不得不承認我之前看走了眼,安德魯是個值得尊重的父親,他或許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對女兒的父愛。」
李雲棠瞬間知道了,為什麼張憲秋會說記錄供詞之時,這個人會惹人生煩,話真是太多了,且牛頭不對馬嘴;他可沒太多時間浪費在這人身上,於是冷冷地威脅了一句:
「我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不然讓你嘗嘗什麼叫做『倒吊墜石』——就是先前安德魯受過的那種刑罰。」
「哦,該死,我不該說那麼多廢話的。」被這麼一恐嚇,塔索斯瞬間不敢再講別的無關之事,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起來:
「安德魯在船上之時,常把他的女兒鎖在船艙里,禁止任何人靠近她,我曾聽到他女兒想要和他說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當時我的想法是,安德魯如果是不想讓他的女兒接觸閒雜人等,從而染上什麼惡習,那關起來是合理的,可為什麼做父親的不願意跟孩子交流呢,這點就很奇怪?
而剛剛我明白了,他只是個不懂得如何向女兒表達情感的糙漢罷了。」
李雲棠揮了揮手,示意把這聒噪的人帶走,塔索斯提供的線索不能說沒用,但卻不足以讓人下定論,因此還要想別的辦法。
此事最關鍵是要確保這個女兒對安德魯很重要,如果屈打成招,讓安德魯承認不是他的女兒,那用人之事就打了水漂,喪失了一次可以進一步了解泰西諸國、尤其是布列提國的關係。
可如果查的不嚴,那也有問題,讓他矇混過關後,又回到了先前的困境,安德魯可能熘之大吉。
思索片刻之後,李雲棠有了好主意,他對著張憲秋耳語片刻,後者聽清楚後,暗暗地比了個大拇指,而後應命而去。
沒過多久,地牢的樓梯口處突然傳來了聲音,一聽便知是有人正在下來,李雲棠回頭望去,正好瞧見一雙踩著木鞋的腳沿著石階緩緩下行;一步一跬之間,竟隱隱的給人一種有種恬澹雍容的感覺。
那腳上並未穿什麼襪子,因此踝腕及腳背都清晰可見;即使在幽暗的油燈下,腳背看起來都顯得極為白皙,而纖細到一手可握的腳腕,配上了精巧的腳踝骨,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隨著那人緩緩下行,整個人的身形都映入了李雲棠的眼帘,其身上一件略顯寬大的亞麻長裙將自己裹在了裡面,看不出身材如何;不過個頭看上去並不高,想必是個少女。
女孩的頭上戴著一個巨大的兜帽,李雲棠感覺兜帽十分討厭,因為它和它的陰影將她的臉龐遮擋了大半,讓人看不清楚來人的面龐。
但愈走愈近之下,他還是很容易看出,露出的那半張臉膚如凝脂,鼻子挺拔卻不失嬌小,兩者結合地恰到好處,宛如天成。
只是鼻子下面的兩片薄唇無甚血色,看起來略顯蒼白,讓人的乍生的憐惜之感,一瞬間又增長了不少。
察覺到了前方有人後,女孩微微回頭,像是向身後押送示之人意,是否可以停下來。
而李雲棠已經收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徑直走了上去,粗魯地一把掀開那個兜帽,想看看女孩的廬山真面目——
柔順如水、沒有一絲雜色的金髮瞬間將周圍耀地一亮。
金髮微微的蜷曲,給人帶來一種異域的美感,而她那兩隻湛藍清澈的大眼睛,已經湧現出驚恐之色,配上臉上未脫的稚氣,使整張臉都如一件精凋細琢的藝術品,完美地挑不出任何毛病。
面對眼前突然出現年輕男孩,她想退後卻做不到,因為身後站著押解之人;無奈之下便只能微微側過臉來,用雙手擋住那略含侵略性的目光——
看起來可憐,弱小,而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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