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根刺 第四章

  這晚過後,許諾躲莫鋮躲得更徹底了。閱讀

  許諾怕他曲線救國,獨來獨往,儘量避著他。娘家團不清楚「少爺」怎麼把許大姑奶奶得罪了,也不好說什麼。不過軍訓很快就結束了,到了國慶長假,今年國慶又和中秋湊在一起,學校調整了下,放了不短的假期。

  許諾想早點兒回家去見阿公,臨放假的最後一天,檢閱結束,就回宿舍拿行李。

  她動作快,換好衣服,背著包回去,逆著人流,迎面走來的都是一幫哭喪著臉的新生。

  他們剛送走教官,有些眼圈還紅紅的,二十來天的軍訓,不到二十歲的學生很容易與教官們建立起感情。許諾看著他們,年輕的臉全是真摯。說真的,她有些羨慕,他們好像很容易喜歡一個人,感情豐富得像洶湧的大海,而她只有小小的一汪清泉,井底之蛙般只愛自己。

  這次許諾坐的是火車,等她安頓好,對面就坐進來一人。

  是莫鋮,他背著單肩書包,偶遇的口氣:「好巧啊,阿諾。」

  許諾目瞪口呆:「你怎麼在這兒?」

  莫鋮沒回答,沖她眨眨眼,很是得意。

  這世上,總有人是來教許諾一些詞的真正意義,比如許淮安教她什麼叫涼薄,莫鋮教她什麼叫糾纏!

  許諾不理他,他也不在乎。這節車廂里大多是大學生,他很快和別人玩起撲克,鬧成一團。

  許諾坐著無聊,軍訓也有點兒累,沒一會兒就趴著睡過去。

  等她再醒來,他們沒玩撲克了,旁邊的位置坐著莫鋮,正拿著紙扇給自己扇風。

  對面的女孩兒很是羨慕:「你醒了,你男朋友對你真好,怕吵到你,連撲克都不讓我們玩兒。」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他是個小無賴。

  許諾說:「我們只是朋友,不好意思,你們繼續玩兒吧。」

  「沒事,也快到站了,這樣說說話也挺好的。」

  又說了幾句,火車到站了,對面的女孩兒纏著莫鋮要手機號碼。

  許諾趁機趕緊下火車,莫鋮追上來,覥著臉問:「也不等等我,怎麼,生氣了?」

  許諾沉默,莫鋮又說:「啊,真生氣啦,都怪我,人又好,長得太帥……」

  話沒說完,許諾沒忍住,撲哧笑了:「你能要點兒臉嗎?」

  她鮮少笑,一笑就是明媚動人,清水芙蓉般的清新。

  莫鋮怔住,回過神來:「要臉幹嗎?要臉能跟你回家?!」

  他還挺得意的。他一說,許諾想起這茬:「你跟著我做什麼?」

  「跟你回家,看你怎麼長成如今這副鐵石心腸的樣子。」莫鋮一本正經地說,怕她不高興,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不會打擾到你。」

  接下來一路,許諾想盡辦法甩掉這狗皮膏藥,卻奈何不了他。

  許諾下車之前,還警告莫鋮:「別出現在我阿公面前,不然……」

  莫鋮挑眉,許諾牙一咬,威脅他:「不然以後我都不會和你說話!」

  莫鋮:「……」

  兩人下了車,許諾直接回家。

  莫鋮保持距離跟著,看她興奮地朝一個站在街頭的老人跑去。

  蘭飛赫早早在街頭等,許諾一見到他,就撲了過去,開心地說:「阿公,我回來了!」

  她看到老人曬得黑紅黑紅的臉,心疼道:「都說了不用來接我,你要中暑了怎麼辦?」

  「哪會。」蘭飛赫樂了。

  祖孫倆有說有笑地回家,許諾又不放心地回頭,看到莫鋮隔著一段距離站著,沖她擺擺手。

  雖滿面笑容,但卻一個人孤零零站著,像被丟了,許諾莫名有些愧疚,可明明是他自己要來的……

  一路上,蘭飛赫樂滋滋地告訴許諾,這次蘭清秋也回家過中秋。許諾聽了也挺高興,自從媽媽離婚後,像除夕中秋這些一家團圓的節日,在她眼裡都成了大忌,難得媽媽主動說要回來。

  進門之前,許諾又回頭看一眼,莫鋮已經不在了。

  去哪兒了,她忍不住四周看了下,正想著,手機響了,是莫鋮的簡訊——

  在找我嗎?

  沒有!

  許諾回了簡訊,莫鋮發了個笑臉過來,叫她抬頭。

  許諾抬頭,看到莫鋮站在對面旅館二樓的窗台前,正沖自己招手,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用口型無聲說著「你擔心我」。

  才沒有!許諾橫了他一眼,用力關上門,她才不擔心他!這個無賴!

  因為女兒要回來,蘭飛赫樂壞了,拉著許諾一起準備過節的東西。

  他恨不得把整條街都買下來,忙著蒸糕炸東西,做些小春城特有的小吃。許諾給阿公打下手,又開心又心酸,開心的是一家團聚,心酸的是阿公老了,平時都是一個人孤單得很,媽媽回來一次,竟滿足成這樣。

  以後工作了,一定要把阿公帶上。許諾想。

  莫鋮倒也遵守承諾,沒有出現,就不時發簡訊,報下行蹤。

  都是些照片,配上一句話,這是阿諾讀過的小學,這是阿諾的教室,這是阿諾每天上學都要路過的店……很多很多,都是許諾成長的地方,也不曉得他從哪裡得到的信息,把這些地方走了個遍,還拍了照片,他站在左邊,右邊留著一個空位。

  莫鋮說,阿諾獨自走過的地方,將來我們會一起走過。

  許諾看著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地方,有些觸動。

  這麼多年,有些地方早已不是記憶里的模樣,電影院拆了,幼兒園換園區了,難得他還找到一些過去的痕跡。她看到照片,仿佛看到過去的自己,沉默寡言,背著書包,徘徊著,找一個沒人的地方。

  她那麼孤單地長大,從知道爸爸出軌的那一天,她就住在孤單里。

  莫鋮的簡訊又發過來了,這次是一個公園拆了一半的大門,他站在殘垣斷壁旁邊,問,阿諾來過這裡嗎?

  大門上只有孤零零一個字,留。

  是長留公園!早聽說那裡要拆了,竟變成這樣……

  許諾看得有些難受,也不知道過去常坐的長椅還在不在,她想也沒想,就跑了出去。

  長留公園被拆得面目全非,一幢幢高樓建了一半。許諾在工地里找了半天,沒找到那條長椅,倒是吃了一嘴巴灰塵。她站在飛揚的塵土裡,對商人來說,這是新樓盤,她卻仿佛站在過去的廢墟上,心空蕩蕩的,她什麼也留不住,不在了,原來的一切都不在了。

  「阿諾!」

  一聲驚呼,打斷許諾的思考,她回頭,莫鋮就站在身後。

  他背著單肩包,脖子上掛著台單反,一臉訝異,但很快變成一種莫名的喜色,跑到她身邊,開心地問:「阿諾,你來找我呀?」

  搖頭晃腦,歡喜的模樣,就差後面少條尾巴……還真挺像一隻哈士奇。

  許諾看到他,心情好些了,說:「我小時候常來這裡,要拆了,我來看看。」

  莫鋮自動理解為許諾是來陪他。

  兩人沿著護城河走,一路上莫鋮興致勃勃地問些她小時候的事。

  許諾也好久沒逛過,別說,她不過去白城幾年,小春城變化也很大,她指著一個地方說:「這裡本來有個鞦韆的,我經常到這裡來……」

  莫鋮認真地聽著,有些貪婪地看著難得話多的許諾,雙眸一片溫柔。

  直到兩人路過一家飲品店,莫鋮看天氣也挺熱的,說進去休息一下。

  許諾本想拒絕,但瞄到玻璃櫥窗的一樣東西,走了過去。那是塊刻了字的小木塊,邊角被磨得整整齊齊,平凡無奇,但上面的字,其他人不會放在心上,許諾卻一眼認出來,她怎麼能忘,那麼清秀又那麼無情的字,軟軟他哥說,後會無期啊,阿諾。

  木塊只剩下「後會無期」四個字,字跡也很模糊了,但許諾還是認得出,這絕對是趙亦樹的告別!

  竟有人留了下來,許諾覺得真神奇,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各有安排。

  她站著不動,莫鋮覺得奇怪,湊過來看,以為她看中那塊木塊,問裡面的人:「你好,這個賣嗎?」

  「不賣。」老闆是個穿得很花哨的年輕人,指了指招牌,「看到沒?」

  店名叫紀念品,旁邊寫著:我失去的,我懷念的。

  店裡裝潢得頗有文藝氣息,玻璃櫥窗里擺放著各種東西,每樣東西還詩意地配上一行手寫字。

  木塊那兒寫著——你向我說後會無期,我卻想再見你一面。

  老闆又說:「這是長留公園拆時,我無意間撿到的。我覺得挺有意思,磨好留下來,就這一個,不會賣的。」

  「可這是……」許諾張口,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

  她想跟老闆說,這是我朋友向我的告別,但她怎麼證明?

  軟軟他哥的告別是刻在長留公園的木椅上,木椅不屬於她,他的字也不屬於她。

  許諾依依不捨地看著木塊,懇求地望向老闆:「如果哪天你不要了,可以把它賣給我嗎?」

  老闆愣了下,點了點頭。

  許諾留了號碼,又看了木塊一眼,對莫鋮說:「我們走吧。」

  說罷,她率先離開。許諾想,放這兒也挺好的,起碼還在。就是感覺有些可惜,小時候,她以為長留公園、刻字的木椅這些都會一直在,她想念了,就去坐一會兒,但想不到,有一天,這些也留不住。

  老闆不賣,莫鋮也沒辦法,對著木塊拍了張照片,追了過去。

  他跑過去,和她並肩走著,問:「阿諾,你很喜歡它嗎?」

  不算喜歡吧,只是朋友留下的舊物,就像那家店寫的,我失去的,我懷念的。趙亦樹沒再出現,可她還是想,有樣東西,能證明他來過,陪過自己。大概就是人常說的,睹物思人。但是說來話長,許諾笑笑:「就覺得字寫得挺好的。」

  「哦。」莫鋮點頭,沒有再問,但他總覺得沒這麼簡單。阿諾一向平淡,這是第一次對某個東西表示興趣和在意,可能她喜歡,又不想強人所難。

  正走著,許諾手機響了,她接起來,沒聽幾句,臉色就變了。

  「你不能回來就不要跟他說要回來,你知道阿公做了多少東西?」許諾怒氣沖沖道,直接掛了電話,氣得臉都紅了。

  「怎麼了?」

  「是我媽!」許諾氣極了,「我阿公天天盼著她回家,結果她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這算什麼,阿公都白高興了!」

  「唉,你別生氣啊,」莫鋮也不知怎麼安慰她,只能接著說,「可能有事耽擱了。」

  「就她有事,別人都閒著?以前我爸就是這樣,說好了要回家,結果那天又說有事,不回來了!她最討厭我爸這樣,現在倒好,她自己成了第二個許淮安!」

  許諾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看到莫鋮也沒來由地生氣:「最討厭你們這些過年過節不回家的,你中秋不回家,跟著我回來做什麼?」

  莫鋮真是躺著中槍,又不能反駁。

  蘭清秋不回來,許諾也沒心情陪莫鋮,急著要回家。

  莫鋮拉住她,好聲好氣說:「阿諾,你彆氣了,老人家看了不好受。」

  許諾抬頭,剛才她那樣吼他,他也不生氣,黑亮的雙眸還是透露著關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

  回到家,阿公已經把飯菜擺好,滿滿的一桌,叫許諾吃飯。

  許諾看著難過,人老了多可憐啊,兒女大了,要見一面只能等著,就算他們不回家,也不能說什麼。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倒是阿公先開口:「阿諾,你媽有事回不來了。這個中秋,你只能陪我這個糟老頭過了。」

  他是笑著說的,好像一點兒也不在意。

  許諾聽了更難受,但還是露出笑容,給阿公盛了碗飯,開心地說:「阿公,咱們吃!」

  她也給自己盛了大大的一碗飯,儘可能多吃一點兒。

  阿公沒什麼食慾,吃了點兒就樂呵呵地看許諾吃。

  許諾邊吃邊沖他笑,她笑他也笑,皺紋也跟著皺起來,顯得有幾分老態。

  許諾吃著吃著,有些咽不下去,越發難受。

  阿公沒有察覺,念著:「也不知你媽吃了沒?」

  「肯定吃了。」許諾低著頭,「你放心啦。」

  本來歡歡喜喜的中秋因為蘭清秋的爽約弄得有些淒涼,祖孫倆坐在院子裡,看著滿月。

  夜風有點兒大,阿公沒一會兒就進屋休息。許諾靜靜坐著,呆呆地看天上的圓月,又大又亮,白城有這麼美的月嗎?媽媽這個傻瓜,為什麼不回來,白城哪兒有她的家,她的家在這兒。

  手機響了,許諾沒理會,過一會兒傳來敲門聲,還有莫鋮壓低的嗓音。

  「阿諾,開門!」

  怕吵到阿公,許諾只好去開門。一開門,莫鋮二話不說,拉著她就進了輛車。

  「喂,你幹嗎?」

  「我知道你媽為什麼不回來。」

  阿諾啊,

  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