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場子裡生意正好。
綠色的撞球桌,少年四指點著桌邊,手指修長有力。
撞球桌上只剩白球和最後的一顆黑球,「啪」的一聲脆響,被球桿撞擊的白球飛速向前滾動,把最後的一顆黑球擊進右邊底袋,然後穩穩地停在桌面。
「老大又贏了!」球桌旁一個頭髮染成紅色的火雞頭激動地說,身上的花襯衫比頭髮還要騷包。
包廂里大概七八個少年。
許嘉辭把球桿扔給火雞頭,拿起桌沿上的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歇會兒。」
一局結束,老邊娘重新過來擺球,火雞頭徐朝飛接到許嘉辭的球桿,沖梳著髒辮兒的萬睿眨了個眼:「咱們來一局。」
萬睿嫌棄地看著徐朝飛的火雞頭:「快他媽開學了你他媽還頂著這頭鳥窩,是想讓李主任在校門口當場給大家表演剃頭?火雞進去然後變成禿雞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其餘幾人笑。
「操。」徐朝飛罵了一句,他同樣看不慣萬睿的髒辮:「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搞這頭玩意兒是什麼意思,沒有人非洲兄弟那麼大的□□還學人家的髮型,惡不噁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眾人笑得更張狂。
「你瞧你理了這頭玩意兒也沒見有妹子多看你兩眼啊。」
「老子跟辭哥站一起沒有妹子看怎麼了?」
「你啥時候去剃毛,我辦了張卡咱們一起。」
「媽的還是辭哥爽,那行頭打扮的就跟好學生似的,少先隊看了都要過來敬個禮。」
……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互嗆著,包廂里笑聲罵聲吵成一片。
靠牆的長凳上,唐芷姣並膝坐在那裡,懷裡抱著一件黑色的外套,她努力控制著表情,儘量讓自己顯得仿佛並不在聽他們的說話。
她微微抬頭,剛剛贏了球局的許嘉辭正逆著光束向她走來,少年個子很高,身形瘦削,一頭絕對符合校規的墨黑的短髮,白T,指甲永遠修得整整齊齊,如果不是周身凌厲的氣場,不是出現在這裡,似乎真的會給人「好學生」的錯覺。
就連他的衣服上,也都是清爽好聞的洗衣粉味。
唐芷姣抱著那件外套的手臂不由地收緊了一點,臉頰輕輕籠上一層紅暈。
她到現在都覺得暈暈乎乎的,從一個月前許嘉辭跟她說讓她做他女朋友起,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她從小到大都是老師父母眼中的乖乖女,當時聽到他的話,第一反應就是拒絕。許嘉辭是四中一霸,逃課打架無惡不作,身邊的女朋友更是不知已經換了多少個,只是當她在看到許嘉辭那張臉的時候,想到許嘉辭身邊的女孩無論換了多少個,也永遠有人擠破頭想站過去的時候,拒絕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唐芷姣安慰自己是抱著要「感化」許嘉辭的想法,才接受當他女朋友的。
整個暑假,她跟著許嘉辭去網吧打遊戲,所有人快死時都拍著鍵盤在叫「辭哥救我!」,她披著他的外套在一邊安靜打盹,她跟著許嘉辭去看他打架,看到他發狠的樣子實在令人可怕,把滿身肌肉的文身男人像只小雞一樣地摔在地上。
唐芷姣理智上告訴自己這樣不好,但是心裡卻更多的是甜蜜。就像今晚,她告訴父母自己是在同學家一起預習功課。
許嘉辭走了過來,坐在長椅的另一邊,仰頭再喝了口水。
兩人之間只隔了大概三十厘米的距離,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
許嘉辭靠在椅背上把礦泉水喝完,擰了兩下瓶身,然後懶洋洋一扔,塑料瓶準確無誤地被投入到幾米之外的垃圾桶。
唐芷姣抱著懷裡的黑色外套,輕聲開口說:「嘉辭,你手機落在外套里,剛才有人給你打電話了,我看你不在,就替你接了。」
許嘉辭聽後微微斂眉,從唐芷姣手裡接過自己手機:「誰?」
唐芷姣咬了下唇:「不知道,她沒有說自己是誰,只說了句『沒什麼事』,就把電話掛了。」
許嘉辭按亮手機,最新的已接電話那一欄是一串數字。
他眯了眯眼。
他並不是個喜歡記別人電話號碼的人,但是眼前的這串數字卻並不陌生。
安恬最近給自己買了手機,一部低端平價的千元機,裝上電話卡後很是開心,第一個便把電話號碼給了他。
他接受了安恬的社交軟體好友申請,卻懶得把她的名字填個備註加進聯繫人通訊錄里,就因為沒有備註,許嘉辭才發現自己好像已經默默記住了號碼。
唐芷姣仔細地觀察著許嘉辭的表情,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嘉辭,給你打電話的這個人是誰呀。」
「不是誰。」許嘉辭答得很隨意,然後伸了個懶腰,收起手機。
「哦。」唐芷姣點頭,也不敢再多問。
好在只是看樣子,許嘉辭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剛才打電話過來的那個人。
唐芷姣暗暗鬆了口氣。
當她接起電話聽到是個女生打過來的時候,心裡不知道有多緊張,許嘉辭之前換過那麼多女朋友,這一次,她想成為最後一個。
家裡,安恬掛掉和甜美女嗓的電話,還是把許嘉辭那張像廢紙一樣的入學通知書連同情書一起給他鋪平整理好,然後拍了張照發給許嘉辭,說東西她給他放在什麼地方。
她大概感覺出許嘉辭從很早就開始交女朋友,只不過今天倒是第一次,跟他的女朋友在電話里撞個正著,而且還是大晚上的。
聽聲音還挺甜的。安恬躺在床上無聊地想。
許嘉辭喜歡甜美款?
關我什麼事。安恬立馬又想。
她睜著眼睛,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頭頂吊燈的輪廓逐漸明晰。
她知道從頭頂的吊燈,到她現在躺的這張床,到這間屋子,到這這個房子,都是許嘉辭的。
然後等許嘉辭死了就是她的了。
啊怎麼又想這個了,安恬在黑暗中伸手敲敲自己的腦袋。
小時候不明白,她天真地以為趙姨才是這個房子的主人,聽了趙姨的話,以為等許嘉辭死了她就可以繼承他的遺產,於是從小就立志要活的比許嘉辭長,在他面前學狗叫被他當小狗也毫無怨言,每當因為許嘉辭想哭想生氣想不幹了的時候,想想他的以後都是她的,就不生氣了。
後來長大了一些才明白許嘉辭趙姨還有她三個人之間複雜的關係,明白了許嘉辭確實家裡有財產要繼承,但是她跟他非親非故,繼承不了許嘉辭的,那是趙姨誆她的。
只不過從小心心念念了那麼多年,這件事早就已經成為她心裡根深蒂固的願望,甚至是一個執念,以至於她總是條件反射地牴觸現實。
安恬不敢惹許嘉辭,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沒了這裡,自己還能去哪兒。
不像許嘉辭,似乎哪兒都可以去,好幾天不回家也沒關係。
在臨開學的最後一天清早,幾天未歸的許嘉辭終於出現。
他以前也會不會來,但是這是第一次,一連消失這麼久,不知道是做什麼去了,就連趙姨打電話也不接。
趙姨出去買菜去了,安恬聽著BBC從洗手間出來,在看到客廳沙發上的人時嚇了一跳。
少年直接倒在沙發上就睡了,外套蓋著臉和上半身,只剩一雙長腿似乎無處安放。
純正的英文播報從安恬手機里流出,閉眼睡覺的少年皺了皺眉,然後不耐煩地隨手抄了個抱枕扔了過去。
抱枕不偏不倚砸在安恬身上,並不疼,她趕緊關上手機播放器。
然而沙發上的人似乎已經被吵醒了,扯掉頭上的外套,坐起身,擰著眉看過來。
安恬吞了口口水,看到許嘉辭神色頗為倦懶,眼下有一圈熬夜過後的烏青。
或許是由於之前那通電話的緣故,她不由地就把這烏青跟之前電話里的那個甜美女嗓聯想在一起。
可是許嘉辭明明才比她大幾個月……
想什麼呢,安恬趕緊打住自己跑偏的思緒,叫了聲:「嘉辭哥哥。」
許嘉辭瞟了一眼客廳,角落裡放著安恬已經打包好的明天上學要帶的行李。
許嘉辭恍惚記起安恬也升到了四中,特優生。
許嘉辭舌尖舔了舔牙關,然後仰躺在沙發上發號施令:「過來。」
安恬聽話地過去,站到他面前。
許嘉辭似乎累極了,閉著眼睛跟安恬說話,嗓音有熬夜過後的低啞:「以後除非我的允許,別再讓我在聽見你叫我哥。」
安恬:「唔?」
許嘉辭繼續說:「去了學校也別到處說我跟你認識。」
安恬已經徹底懵了:「為,為什麼?」
許嘉辭睜開眼,一手搭在沙發椅背,一手掏出手機,手機在他指尖轉了個圈兒,然後穩穩落在掌心,他開了一局遊戲,連看也沒看她,說得嘲諷:「你覺得你應該認識我嗎?」
安恬默不作聲。
其實不光是她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明白了自己和許嘉辭之間的關係和差別,他比她明白知道的更早。
安恬垂眸,沉默半晌,然後低低說了聲:「知道了。」
許嘉辭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點動著,他連了麥,遊戲隊友的聲音傳了出來,全都在飆髒話。
安恬還站在許嘉辭面前,有些侷促,不知道她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遊戲似乎正廝殺到關鍵,隊友的聲音越來越急:「辭哥快快快那邊!」
「我操又他媽來陰的。」
「啊這個狗日的野種,辭哥快來我掉血了!」
此時,不知道為什麼,像是被施了什麼法,許嘉辭剛剛還在屏幕上飛速移動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
「快快快啊!辭哥你怎麼不動了!快來救命啊!」
隊友的焦急的求救聲傳出來。
安恬看見許嘉辭一直緊緊盯著手機屏幕,任憑隊友如何催促哀嚎求救也不動一下,直到遊戲結束,系統宣布站隊落敗。
遊戲結束了,許嘉辭抬頭,安恬還站在他面前。
「我……」安恬眼神躲過去,雙手緊張地揪著,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許嘉辭看著她,站起身,他比安恬高了足足一個頭,少年給的壓迫感極強。
他突然伸手,捏住安恬的下巴,逼她抬起頭,跟他對視。
少年勾唇笑了一下,對著安恬驚慌的眼神,問:「你知道什麼是野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