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所有的情感剎那間湧上來,那個被深埋心底的人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她還記得當年有多麼喜歡,卻又忘不了當初他說的那句「不喜歡」,以及不告而別的這些年。
安恬別過頭,忍住發紅的眼眶,淡淡答:「跟你沒關係。」
許嘉辭聽後沉默良久,最後說:「對不起。」
他說:「我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
安恬笑了一聲,上下打量著他身上的衣服:「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
許嘉辭看她:「等這一次結束,我如果有休假,我就去北市找你。」
「不用了。」安恬吸了一口氣,說,「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一直過得很好。」
許嘉辭眸光暗下來。
「對不起。」他垂眸,又說。
安恬聽見自己說:「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你有什麼對不起我嗎?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已經說過分手了,那些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現在大家都過得很好,能在這種情況下再見面,真的是緣分呢。」
她說:「畢竟同學一場。」
許嘉辭又感到了那種手足無措的無力,就像是高中,她能跟別的男生笑著走在一起聊天,覺連他多靠近一步都無比反感和牴觸。後來好不容易,她終於在他懷裡,可是最後他還是把她弄丟了。
這中間縱使有很長的故事,但許嘉辭也並不覺得自己可以被原諒。
他能理解她如今的冷漠,只是還是無比挫敗。
安恬環望了一圈,又對他客氣地笑著:「對了,還沒有感謝你,昨天要不是你,我怕是已經腦袋開花了。」
許嘉辭想起昨天那一幕,仍然是心有餘悸。
昨晚救援隊開了會,現在形勢嚴峻,看似餘震能造成的建築倒塌影響不大了,然而尕安縣四面環山,地震把山體結構震松,每一次餘震都會引發山體滑坡和塌方的危險,萬一發生滑坡,整個縣城都會被埋在裡面。
最致命的是天氣預報顯示這兩天會有降雨,一旦降雨過大引發山體滑坡,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快轉移人民群眾離開這裡,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通往縣城的路昨晚剛打通,尕興縣的大批災民正在初步開始轉移。
許嘉辭想到那個降水預警,看著眼前還在幫忙發物資的安恬,一顆心立馬懸起來:「你什麼時候撤退,有安排好車嗎?」
他突然轉移的話題讓安恬有些懵:「撤退?」
許嘉辭望了一眼頭頂尚還晴朗的天,性命相懸,急起來顧不得什麼重逢時的疏離,抓住安恬的肩膀:「天氣預報說後面可能會降雨,現在這裡很危險,你別跟著幫忙了,趕緊回安置區,跟轉移的車輛走。」
安恬也抬頭看了看,天氣很好,艷陽高照。她遲疑道:「不會吧。」
許嘉辭:「快點走,無論下不下雨,這裡也一點都不安全,你還在北市是嗎,我休假就去北市找你,你住在哪裡,你,你電話號碼變了嗎?」
安恬撇開許嘉辭抓住她肩膀的手:「你管我。別來找我。」
許嘉辭急了:「對不起,所有的都是我不好,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但現在你聽我的話好嗎,我……我答應不來找你,你別跟我慪氣,快點離開,越快越好。」
安恬心裡煩躁,許嘉辭說來找她她不高興,他答應不來找她,她還是不高興。
「我離不離開關你什麼事。跟你有關係嗎?」她冷笑著說,「我們都已經分手五年了。我為什麼要跟我的前男友慪氣?你是我的什麼人?」她故意咬重了「前男友」三個字。
就在這時,救援隊那邊傳出哨聲。
休息時間結束,要集合了。
許嘉辭奔走前最後看向安恬,眼神乞求:「算我求你了。」
安恬別過頭。
許嘉辭無奈,哨聲急促,他必須得走了。
看見許嘉辭的背影消失不見,安恬心中一陣堵。
她跟著物資組的人回到安置區。
安置區的氣氛跟離開時好像不一樣了,安恬感受到到這裡被一種緊張的氣氛籠罩。
葛萱看到安恬,拉過她胳膊:「你終於回來了!」
安恬:「到底怎麼了?」
葛萱:「天氣預報說要下雨啊。消息都傳遍了。」她指了指縣城周圍的高聳的環山,地震時大量的山石滾落,如今只剩一層裸露而猙獰的岩層,「這一下雨山垮了的話,這地方還不全部玩完!」
軍用的卡車停在安置區旁,組織著一車一車的災民撤離,可惜搶修後的路道狹窄,山上隨時有碎石滾落,撤離的速度緩慢。據說現在正調了一批軍用直升飛機過來,共同參與災民撤離。
天空依舊艷陽高照,根本看不出來任何要下雨的跡象。
安置區的氣氛卻陡然緊張起來。
安恬看到電視台的記者在對著攝影機做報導,降水預警下,尕興縣安置區大批災民正緊急撤離。
她跟葛萱一直待在一起。
先走的都是當地的災民,兩人一直守在物資發放點,心裡不停地祈禱這場雨不要來。
半天的時間過去,安置區的群眾已經撤離走近一半。
頭頂有直升飛機盤旋,不遠處搭建起一個臨時停機坪,一部分群眾搭直升飛機走,加快了轉移速度。
有了直升機的輔助,轉移速度加快不少,下午四點的時候,安置區的群眾由開始的萬人到最後只剩不到一千。
轉移仍在進行。
然而就在這時,天色逐漸變暗。
並不是因為日暮的到來,而是因為一片連綿的烏雲。
豆大的雨滴開始落下。
「你們快走!跟過來!」穿著迷彩服的指揮員衝著物資處的人喊。
安恬心中直顫,被葛萱拉著,冒著雨滴沖轉移的車輛跑。
早上許嘉辭的話一直在耳邊。
車上有兩個官兵在拉人上車。
安恬排在隊列里,突然想到了什麼,跑出隊列,對舉著喇叭的指揮員問:「我們走了,你們怎麼辦?」
那些參與搶險的官兵和武警怎麼辦?
雨越下越大。
指揮員把安恬往車子的方向推:「我們最後撤離,姑娘你快走吧!」
「安恬!」葛萱在車上沖安恬喊。
安恬訥訥地走到車前,被拉上車,發動機發動,車身微顫。
然而搭乘車子剛發動,還沒開始走,前方突然傳來噩耗。
降雨造成泥石鬆動,前方路面山體再次發生塌方。
出去的路又被堵住了,車子走不了了。
雨滴打在車頂棚上的聲音震響。天空傳來轟隆的雷聲。雨勢說來就來,像潑像倒。
車上的人頓時陷入絕望:「怎麼辦?」
指揮員已經被淋得渾身濕透:「下車,搭直升機!」
所有人一下車便被淋濕,安置區還剩最後幾百名群眾,直升機的轟鳴幾乎震的人聽力失聰。
天色暗的像黑夜。
只剩直升機這一種轉移途徑,臨時搭建的停機坪停不了那麼多的直升機,每一輛直升機搭乘的人數極其有限,而大雨給直升機的起降帶來的難度極大,所有人轉移速度極慢。
大雨傾盆,安恬被淋得幾乎睜不開眼。
即使沒有滑坡的威脅,如此大的雨已經是十分駭人。
山上泥土鬆動,不少的碎石滾落,已經有開始滑坡的跡象。
葛萱嚇得分不清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
比起地震的突如其來,此時才真正領會到什麼叫做死亡的恐懼。
中央下達命令尕興縣的人民群眾與參與救援的官兵全部轉移,安恬被淋得渾身直發抖,一直看向縣城的方向。
直升機冒著暴雨不停起降。
快要輪到她上直升機了。
指揮員帶著這一批人靠近停機坪,直升機螺旋槳扇起的巨大的風,吹在已經濕透了的人的身上,幾乎要帶走人所有的熱量。
安恬一直看一直看,終於看到不遠處,穿著迷彩服的人從縣城的方向列隊跑來。
如果山體滑坡,整個城市便會被掩埋。
那便不是被埋在倒塌的房屋裡,而是被埋在傾覆的大山之下。
沒有人能生還。
今天早上見面時的畫面在眼前。
她說的話也還在耳邊。
冷硬,生疏,無法言喻的埋怨和恨。
可是最後呢?她真的那麼恨他,她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他了嗎?
如果說,這些話要成為她跟許嘉辭說過的最後的話呢?
好不容易見了一面,他們好不容易見了一面……
安恬看了一眼直升機,突然,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你們先走!不用管我!」
葛萱和指揮員在身後的呼喊淹沒在直升機震耳欲聾的轟鳴里。
安置區的群眾已經都到停機坪等待轉移去了,最後撤離的官兵和武警在這裡集合。
他們有的用擔架抬著剛從廢墟里救起來的傷者,有的背上背著不能行走的老人,都在把人民群眾往停機坪送,安置區一片混亂。
「許嘉辭!」安恬大聲喊,只是雨聲太大,她的聲音變得無比渺小。
所有人都穿一樣的衣服,忙碌著,大雨讓人的視線模糊,安恬不停地尋找著,絕望地尋找著,終於,雨幕之下,她看到一個人,向她的方向義無反顧地奔來。
安恬也奔向他。
她撞進他的懷裡,踮起腳,手臂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許嘉辭沒想到安恬還在安置區,他把她從他身上扯下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怎麼還沒走!」
安恬看著他的臉,不說話。
許嘉辭二話不說就拉著安恬往停機坪跑,把她交給那裡的指揮員。
「還有一個。」他對指揮員說。
指揮員想把安恬帶走,卻發現安恬死死抓著許嘉辭的手臂不放。
安恬:「我不走,我跟你一起走!」
許嘉辭氣極,山體滑坡說不定就在下一秒,多留一秒就多一秒危險,他掰著安恬抓他胳膊的手:「我在最後面,你跟著我幹什麼!」
他急迫之下力量加重,安恬的手被他掰開之後往後退了兩步,沒站穩,跌坐在泥濘里。
指揮員看著這兩人,對許嘉辭打了個先去忙那邊你跟她說的手勢,走了。
許嘉辭後悔不已,忙托著安恬胳膊把她抱起來。
安恬站起身,突然死死抱住許嘉辭腰。
她說:「你不要趕我走。」
上一次的分別就是整整五年,這一次的分別,她不知道要多久。
早上見面時隱忍的情緒,現在如這場暴雨,在迫在眉睫的生死之下,轟然爆發。
安恬捶著許嘉辭的胸膛,眼淚滑落,和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許嘉辭,我恨你,我恨你嗚嗚嗚嗚」
許嘉辭心痛的快要裂開,他承受著安恬的拳頭,一把把她抱住。
他懷抱極緊,幾乎要把人擁進骨血。
他顫抖著聲音,只是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答應你,等這一次過後我就去找你,我一定去找你,到時候你趕我走我都不會走,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安恬淚眼朦朧。
許嘉辭又突然笑了一下,鬆開安恬,握著她的肩膀,對著她說:「你不是一直想繼承我的遺產嗎,如果……如果我不能來找你的話,我的所有遺產都給你,倒時候會有律師來找你,所有的密碼都是你生日。」
這批轉移的直升飛機只剩最後一架了,轉移迫在眉睫。
直升機不等人,人滿就會走,而下一批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來。
許嘉辭幾乎哀求:「快走,你快走好不好。」
安恬拼命搖頭:「我不要你的遺產,我不要你的遺產,你跟我一起走」
許嘉辭答應著:「好,好,我跟你一起走。」
他苦笑。
傷員都還沒轉移完,他怎麼可能跟她一起走。
直升機即將起飛。螺旋槳的聲音震耳欲聾。
安恬被許嘉辭重新帶到停機坪指揮員那裡。
安恬察覺到許嘉辭要放手。
她就知道他是騙她的,他不會跟她一起走。
安恬死死抓住許嘉辭不放。
許嘉辭跟她說著什麼。
螺旋槳的聲音太大,她聽不到許嘉辭在說什麼,只是看到他雙唇在動,說到最後抓著她肩膀的手收緊,她的肩胛作痛。
安恬不知道許嘉辭跟她說了什麼,只知道許嘉辭不會跟她走的,他不可能跟她走的。
安恬一掌推在許嘉辭胸前,把他推得往後一步。
安恬撕心裂肺地朝他吼:「許嘉辭!騙子!你個騙子!混蛋!」
「你不是說好要跟我一起念t大的嗎!你去哪兒了!你從小就欺負我,後來說分手就分手,說不喜歡就不喜歡,說消失就消失,你憑什麼!現在說讓我走就讓我走,你到底憑什麼!」
許嘉辭怔怔地看安恬。
她渾身濕透,身子孱弱,甚至還在發著抖,她不停沖他吼,螺旋槳的巨大噪音下他聽不見她吼的什麼,只知道她的每一句好像要用光全身所有的力氣。
「你讓我一個人走!我告訴你,即使被埋到土裡你也要給我爬出來!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敢死,我就帶著你的遺產去找新的男人!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不會騙我的男人!我就不要你了!我再也不等你了!我不會再等你了!」
他再也忍不住,捏著安恬的下頜,狠狠吻了過去!
安恬整個人僵住,所有的話語都被堵在了口中,她睫毛上還掛著雨水,看到許嘉辭近在咫尺的臉。
他從來沒有這麼侵略性地吻過她,吻得她發痛,嘴裡全是雨水,她甚至能感受到有泥沙唇齒間在翻滾。
她僵硬地任許嘉辭在她唇上輾轉,仿佛沒有了雨聲和螺旋槳聲,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終於,許嘉辭放開她。
他胸口急促地起伏著,把安恬交給停機坪指揮員,然後扶了扶頭上帽子,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