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
昏惑晦暗之中,死氣濃稠,澎湃如潮,陰寒刺骨,如墜冰窖。
虛空,一道道金甲身影,渾身真火縈繞,匯聚如流,皆沉默不語,倒退著朝深處行去。
踏、踏、踏……
細微的步伐聲,在榛曠間迴蕩。
銀姜麻衣飄飄,背負長弓,在她身側,「象載」、「孤渺」以及「空朦」緊緊跟隨。
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正在四人耳畔不斷響起:「爾等四個,剛才頌念王名,是什麼感覺?」
「象載」、「孤渺」、「空朦」心中都是疑惑,以「垂宇」的性情,不該對這種問題好奇!
無始山莊的修士,個個自詡乃上界仙王、仙尊、仙帝臨塵,就算真的是「樽」讓其頌念王名,「垂宇」也不可能同意。
更不可能過來詢問他們這些「下等仙」的意見!
心念至此,三人都非常默契的什麼也沒有回答。
銀姜同樣如此,她是這段過去歲月中的修士,經驗比「象載」三人更加豐富!
眼見四人沒有任何回應,「垂宇」的聲音,漸漸消失。
很快,四人耳畔歸於寂靜,再無「垂宇」的任何話音。
直到這個時候,「象載」才面色沉重的說道:「『垂宇』出事了!」
「接下來,任何『垂宇』的聲音,都不可回應。」
其他三人沒有說話,但都默認了「象載」的看法。
幾乎就在下一刻,「樽」的語聲,忽然傳入了四人耳中:「『垂宇』死了。」
「小心『應聲譎』!」
「小心『噬心譎』!」
聽到「垂宇」隕落,四人沒有任何意外。
只是跟剛才一樣,他們同樣沒有回應「樽」的聲音。
心念電轉間,「空朦」立時問道:「『噬心譎』是什麼?」
銀姜淡淡說道:「追憶過往,與心魔相似。」
「只要能夠渡過心魔,便毋需擔心『噬心譎』。」
「不過,有一點,必須記住!」
「任何時候,都不要回頭!」
聞言,「象載」三人立時將這些記下,「應聲譎」防不勝防,銀姜在這種時候回答他們的問題,其實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正想著,「空朦」耳畔立時響起一個非常熟悉的呼喚:「『空朦』……」
「『空朦』……」
「『空朦』!」
是「墨瑰」!
「垂宇」隕落,「墨瑰」入局!
「空朦」神色不變,任憑「墨瑰」的喚聲在耳畔反覆迴蕩,沒有任何回應。
很快,「墨瑰」的聲音止住。
踏、踏、踏……
萬千金甲,繼續倒退而行。
不一會兒,「象載」耳畔,也響起了「墨瑰」的語聲:「『象載』前輩……『象載』前輩……」
「象載」跟「空朦」一樣,同樣沒有任何回應。
這裡是幽冥。
兩界相隔,正常情況下,他們是不可能聽到「墨瑰」的呼喚的。
現在呼喚他們的,就是「應聲譎」!
眼見「象載」也沒有任何回應,「墨瑰」的聲音,很快消失。
就在這個時候,銀姜、「象載」、「孤渺」、「空朦」四人,皆感到肩頭一沉,一條纖細蒼白、冰寒刺骨的手臂,搭住了他們的肩膀。
這條手臂猶如萬載玄冰,寒意瞬間穿透法衣,侵入道體,仿佛是來自幽冥最深處的陰冷,能夠凍結神魂!
然而在四人的神念探測之中,他們的肩膀上,卻明明空無一物!
剎那間,「象載」、「孤渺」、「空朦」三人心中升起一種無比強烈的渴望。
他們迫切的想要立時回頭看一眼身後,看看到底有什麼……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三人的脖頸,便不由自主的轉動起來,他們的視線,亦開始往後移動。
下一刻,「空朦」立刻憑藉著此刻晉升成仙的修為實力,強行止住了回頭的動作。
她袍袖一拂,當即就要一掌拍向身後。
但就在這個時候,她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甜美的語聲:「師姐!你看我找到了什麼?」
這個聲音聽起來無比熟悉,與此同時,「空朦」周遭景象變幻,轉眼便從幽暗深邃,化作一片天藍水碧、綠草如茵的天地。
不遠處,一頭巨大的妖獸倒斃在地,其狀若犀牛,體型龐大,脖頸處的傷口之中,鮮血汩汩流淌,很快便在草地上匯聚起一處小小的血泊。
血泊中腥氣四起,不斷泛起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泡泡,仿佛是無數活物蠕動。
「空朦」望著這一幕,立時記了起來,這是自己修為還很低微時,為了結成一品金丹,與同門外出遊歷,斬殺一頭禍害凡俗生靈的妖獸的景象。
這是她們師姐妹第一次出遠門,離開宗門的庇護之後,開闊了不少眼界,卻也吃了不少虧……
心念未絕,「空朦」指尖立時燃起一簇淺粉色靈火,化作一道利刃,斬入那妖獸流淌的血泊之中!
下一刻,血泊開始燃燒,內中活物般的蠕動,更加激烈,伴隨著無數血色蟲豸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她身後,師妹的尖叫聲傳來:「師姐!」
「救我!!」
「空朦」神色悵然,卻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
是的,她一起長大的師妹,資質不下於她的同門,便隕落在這場誅妖之中……
面前這頭妖獸,對於當時的她們來說,不算難殺,可是她們卻不知道,這頭妖獸體內,早已被蠱蟲寄生。
殺死妖獸後,二人沒有立刻察覺問題,反而被這片少有人至的山水吸引,嬉戲打鬧了一陣,這才準備動手善後。→
而這麼一耽擱……
「師姐!救我!」
「師姐,你為什麼不救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知道師尊更喜歡我,所以就趁機害死我對不對?」
「師姐……師姐……你是我同門師姐,我……我不怪你……」
「我快要死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你……你再看我一眼……」
「師姐……你要將我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麼……」
「你還會來看我麼……」
「空朦」靜靜趺坐長草之間,望著眼前的血泊被一點點焚燒殆盡,目中悲色愈加濃郁,脖頸高昂,卻沒有絲毫動作。
山風拂動草尖,綠浪起伏,她整個人猶如雕塑。
……就在「空朦」陷入曾經記憶的時候,「孤渺」也瞬間止住了回頭的動作。
鏗!
輕吟甫出,其本命飛劍即將出鞘。
在此剎那,周遭環境猝然變幻。
呼……呼……呼……
陰風怒號,山路崎嶇。
「孤渺」發現,自己束髮跣足,非常艱難的攀爬在一座極為險峻的山峰上。
這座山峰,似拔地而起,直插雲霄,巍峨聳峙,氣勢雄渾。
其寸草不生,冰霜堆疊,唯有一柄柄形態各異的長劍,或纖細銳利、或厚重沉穩、或輕靈飄逸、或詭譎晦暗、或光明堂皇、或典雅如玉……累累如林,遍布整座山峰。
浩瀚磅礴的劍意,猶如滔滔風雪,縈繞峰巒,迴蕩咆哮。
「孤渺」此刻修為低微,渾身上下,傷痕累累,裸露在外的手足皆已呈現出紫青之色。
血漬尚未流淌多少,便被凍結。
他感到無盡寒意侵襲而至,生機不斷流逝。
罡風呼號間,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子,許久不見。」
「孤渺」神色微動,這是他師尊本命飛劍的聲音!
那聲音繼續說道:「你已經長這麼大了……主人若是能夠親眼看到,必定會非常高興!」
「孤渺」止住腳步,沉默不語,卻未曾回頭。
那聲音似幽幽一嘆,爾後說道:「轉過來,讓吾代主人看看你……自從他隕落天劫之下,吾返回棲劍山以來,今日,是最高興的一日。」
「孤渺」抬起頭,望向遠處的峰頂,沒有遲疑,繼續攀登。
「小子?」那聲音有些詫異,「從你拜師起,便是吾陪你練劍,今日相逢,竟吝嗇這盞茶功夫?」
「你師尊待你恩重如山,你難道一點都不想念他?」
「吾代主人傳藝,算得上你半師,你便是這樣無情無義?」
「回頭!」
「讓吾看看你!」
「讓吾代你的師尊,看看你!!!」
「孤渺」沒有回答,拖著疲憊的身體,繼續朝峰頂進發,他的身影越來越小,距離方才的位置,也越來越遠。
那個聲音也越來越暴怒:「回頭!」
「回頭!!」
「快回頭!!」
……與此同時,同樣止住回頭動作的「象載」,周遭變幻,其站在一片麥色青青的農田裡,身上穿著農家裋褐,足踏芒鞋,背負著一條褡褳,似準備遠行。
身後有婦人悽然說道:「家中良田百畝,兄弟手足和睦,又才要為你聘娶賢良妻室,你又不是那些除了一條命什麼也沒有的閒漢,何苦要去作那虛無縹緲的仙人夢?」
「凡人雖然不如仙家長久,可骨肉團聚,天倫之樂,夫妻恩愛……又何嘗不值得?」
「修行便是這樣重要……值得你拋棄血脈相系的親人?」
「象載」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這是自己入道前的一幕!
他神色平靜,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裝束,立時大步朝前走去。
「你站住!」踢踏聲響起,似是婦人追了上來,語聲嗚咽,「你一定要走,便回過頭來,讓為娘再看你一眼……就一眼!」
「象載」不理不睬,腳步不停。
婦人緊緊跟隨,哭聲越來越大:「狠心的孩子……嗚嗚……就看一眼,你要去天涯海角,為娘、為娘也不管了!」
「你為何不肯回頭?」
「你便這樣絕情?」
「好孩子,為娘老了,看不到你學成歸來那日了……讓為娘再看你一眼……」
「再看一眼……」
悽厲哭聲縈繞田野,水泊倒影出跌跌撞撞的婦人身影,「象載」置若罔聞,沒有任何停頓的迅速遠去。
很快,田野褪去,水泊逸散,婦人的身影與聲音,都戛然而止,仿佛從未出現過。
四周景象又一次變化,稠密草木,蓬勃而生。
遠處天際,有崔巍巨木,摩雲矗立,那是鼎盛之時的尋木!
下一刻,一隻甲光熠熠、遮天蔽日般的巨爪,倏忽自九天之上探出,狠狠抓下!
轟!!!
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頭生剔透龍角、衣袂飄飄的龍女乘雲而至,黃金豎瞳儘是冷意,纖指伸出,朝他們點去……
磅礴威壓,轟然而落!
眼見情況危急,「象載」身側的「垂宇」立時開口:「要有山!」
話音落下,逶迤巨山,連綿而現!
只這點程度,擋不下那位龍女的手段!
「象載」立時開口:「山外有山!」
※※※
洪荒。
幽冥。
死氣翻湧,寒意凜冽。
金甲依舊如洪流,以倒退的姿態朝深處行去,其中三道人影雙目緊閉,周身氣息翻湧,卻是各自陷入曾經的記憶,皆在與「噬心譎」纏鬥。
這個時候,「垂宇」的聲音,忽然在「象載」耳畔響起:「要有山!」
「象載」雙目仍舊緊閉,口中下意識的回道:「山外有山……」
※※※
洪荒。
血月高懸,猩紅灑落滿地。
密林,枝頭。
「墨瑰」裙裳如山花,輕盈拂落,其雙目微闔,趺坐修煉。
忽然間,她耳畔響起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喚吾何事?」
聞言,「墨瑰」長睫微動,立時睜開雙眼,是「象載」前輩的聲音!
她剛剛喚過「象載」的尊號,對方現在才給自己回應?
想到這裡,「墨瑰」娥眉輕蹙,一時間卻是不敢接話。
她剛才依次喚過「空朦」、裴凌以及「象載」前輩的尊名,三者都沒有任何回應。
可見要麼他們所在之地受到隔絕,根本聽不到;要麼,就是回應她的呼喚,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眼下「象載」前輩忽然隔空與她對話,這讓「墨瑰」心中驀然升起一股警兆,有些不太對!
她長睫微垂,急速的思索著。
而此刻,「象載」的聲音,卻是不斷響起:「吾剛才有事,沒來得及回應……不知道友尋吾何事?」
「道友?」
「還請速速回應,免得讓吾擔心!」
「道友還在麼?」
「可是遇見了危險?」
「還請道友立刻明言……」
「道友!莫要遲疑,快快回答吾!」
「快回答!」
「快回答!!」
「再不回答,莫怪吾不客氣……」
「墨瑰」閉口不言,眸色逐漸凝重,卻是心中漸漸篤定了之前的猜測。
這聲音,確實是「象載」的聲音!
但其說出來的話……對方太急了!
九嶷山乃正道五宗之首,「象載」作為九嶷山祖師,其性情向來沉穩,縱然是情況緊急,又或者是擔心她處境危險,也不可能這般急三火四的連連催促。
現在與她對話的那位,根本不是「象載」!
意識到這點,「墨瑰」立時長身而起。
她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但既然可以隔空與她對話,便說明她現在的位置,已經暴露!
等不及化身繼續探查周遭環境,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想到這裡,「墨瑰」袍袖一拂,立時化身玄光,朝一個方向遁去。
轉眼間,她已然消失在夜幕之下。
※※※
浮生境。
蒼崖孤松,長風過時,松針急墜如雨,拍打婆娑。
「舊」黑袍如夜,端坐石凳,手中持著一顆黑子,一動不動的定格虛空。
一道道人影團團圍住黑白交錯的棋枰,目不轉睛的望著眼前的棋局。
這個時候,「舊」忽然落子。
嗒!
黑子落定,其中一顆白子氣皆被堵住,再無生機,立時消失不見。
見到這一幕,所有大乘修士,立時面色無比凝重。
距離素真天的「墨瑰」入局,才過去沒有多久。
眼下又有棋子隕落,很有可能,便是剛剛入局的「墨瑰」!
跟之前的「縈岩」、「居羽」、修蛇入局時的情況比起來,此刻棋局中的形式,應該稍微要好一點。
但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想到這裡,九嶷山的「迢舟」語聲低沉道:「這一次,輪到魔門!」
聞言,重溟宗一方沒有任何反應。
天生教大乘皆靜靜望著棋局,卻不知道在思索什麼,沒有任何反應。
輪迴塔一眾灰袍,索性閉目養神,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
這個時候,「舊」抬起頭,望向棋枰對面,語聲幽冷:「到你了!」
眼見「舊」開始催促,重溟宗、天生教以及輪迴塔卻皆沒有入局的意思,無始山莊的「霊宜」頓時微微搖頭,說道:「下等仙,就是下等仙。」
「無法堪破幻境,也還罷了。」
「區區棋局,只是稍微有些危險,便畏懼不前,如此心性,連凡俗血勇之輩,尚且不如!」
「縱然在這方幻境之中呼風喚雨,修煉至頂尖,邁不出這最後一步,歸返上界之後,仍舊是一無所獲,豈非徒然浪費辰光?」
「所謂九大宗門,爾等不過是湊數罷了。」
「往後莫要再與我下界別苑相提並論,實在有辱仙人之名!」
其越眾而出,走到棋枰之畔,說道,「這一次,吾來入局!」
說著,她立時探手取出一顆白子,非常隨意的往棋枰之上落去。
嗒!
白子落定,「霊宜」的身影,瞬間消失。
※※※
群峰崔巍,環列如屏。
花草繁茂的山谷中,大川滔滔,水汽沛然。
白袍仙人廣袖翩躚,落下一顆白子。
一道瑰姿艷逸、威嚴華美的身影,立時浮現。
「霊宜」白髮如雪,深衣玉帶,眉宇間似稚氣未散,卻威儀天成。
其出現之後,淡淡掃了眼四周,便立時起身。
白袍仙人緩緩抬頭,語聲縹緲:「浮生若夢……」
話未說完,「霊宜」已然頭也不回的朝谷口走去。
很快,她來到了山谷谷口。
跟前幾次進入洪荒歲月的大乘不同,她一點沒有減慢速度的意思,也沒有任何準備,直接遁出谷口。
天光驟暗,血月當空。
周遭巨木參天,卻寂然無聲,沒有任何蟲豸禽獸的動靜。
唯獨不遠處,有一垂瀑布懸掛峭壁,水聲隆隆間,潭水蕩蕩,無數白骨鋪陳四周,在月光下泛著森寒瘮人的光澤。
「霊宜」廣袖迎風鼓盪,她站在原地,大大方方的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麻衣芒鞋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她面前,這道身影淡若輕煙,仿佛一陣微風吹過,便能令其煙消雲散,然而卻傳遞出無比完美之感,似毫無瑕疵。
八十一劫的大乘?!
「霊宜」頓時一怔,爾後很快反應過來,這應該是九位開創幻境的仙帝之一。
在上界,無論是地位、實力還是資歷,都不在她之下!
此刻,那名八十一劫的大乘神念籠罩周遭,迅速說道:「你叫什麼名字?此地非常兇險,你最好不要亂走!」
聞言,「霊宜」立刻回過神來,當即說道:「敢問閣下尊號?」
「此地,又是什麼地方?」
那名八十一劫大乘說道:「我叫伯翼,這裡是荒蕪之地,附近都沒有我族的聚居所。」
「我與其他三人,現在正在等一位同族。」
「若是你沒有落腳的地方,可以跟我們一起等。」
「日出之前,我們便會返回村子。」
「霊宜」聞言,微微點頭。
若是尋常修士的邀請,她當然是不可能理會。
但既然對方也是一位仙帝,眼下也沒有什麼急事在身,倒也還是需要給對方一個面子。
於是,「霊宜」說道:「可!」
伯翼道:「走!」
說著,其一揮手,二人瞬間消失不見。
瀑布後的洞窟深處,重重禁制之內。
霖時、申與蓄竭保養完兵刃,正檢查著隨身的暗器、毒物之類。
忽然空間一陣扭曲,伯翼帶著「霊宜」突兀出現。
霖時三人神色平靜,沒有任何意外。
這名人族女修剛才一出現,他們四人便立時有了感知。
為了防止本族之人隕落於墮仙之手,故此特意派了速度最快的伯翼前往,將對方引了過來。
與此同時,「霊宜」目光淡淡,也在仔細打量著霖時三人。
這三人裝扮各異,看起來非常質樸,然而卻給生靈一種完美無缺之感,加上剛才的伯翼,赫然是四位八十一劫的大乘!
「霊宜」很快合上雙眼,她在這幻境之中的修為太低。
即便這四人已經儘量收斂氣息,她也無法長久直視四人。
想到這裡,「霊宜」頓時說道:「吾要修煉,便不打擾四位了。」
「請四位也不要打擾吾!」
緊接著,她也不管四人反應,直接走到一旁趺坐,略作調息,氣息一變,卻是開始施展【陰極無相】,尋找裴凌的下落……
※※※
洪荒。
萬仙會。
丹墀上,「離羅」仙尊的神色,已然恢復平靜,滿殿仙人,目光如電,齊刷刷的望向「非榮」。
天數輪迴,造化盈虧?
這不是那個妄圖以凡弒仙、違逆天綱的下界勢力的切口麼?
一時間,眾仙有些反應不過來。
區區下界底層生靈,朝生暮死,孱弱不堪,屬於主流血食之一,縱然口號響亮,終究不過是在凡塵之中摸爬滾打,不上檯面,莫說萬仙會這等場合,便是仙人們日常閒聊,也完全看不上眼,連被提到的資格都沒有!
本以為這人族勢力,只是尚未被完全馴化,野性殘存,難免出些動靜,如此土雞瓦狗,再怎麼折騰,也不過是徒增笑料。
上界仙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還是這個族群,最近出現太多八十一劫大乘,才稍微引起了部分仙人的一點注意。
否則的話,以前根本沒有聽說過!
不想這個卑賤潦草的人族勢力,今日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現在萬仙會上。
而且,還在「離羅」仙尊剛剛整頓完天綱的時候,一個揚言要斬扶桑斬建木,一個大言不慚的要奴役龍族?
這……
這是特意逮著萬仙會,當著所有仙人的面,打仙尊的臉麼?
而且,在扶桑宮闕之中,提議先斬扶桑?
更何況,這兩名人族,正好站在金烏族的丹曦,以及龍族的「希琸」身後,結果一個提議斬金烏族棲息的扶桑,一個提議奴役龍族?
一時間,眾仙望向兩名人族的目光,就好像是看到了什麼前所未見的稀奇物種一般……
與此同時,裴凌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有【無欺鼓】在,此地無法傳音!
但眼下這仙會,一名人族正仙都沒有,全是異族、妖族這些外族的仙人,「世味」前輩與「非榮」前輩,只要隨便一感知,肯定便能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
等等!
四十九劫的大乘,莫不是不能感知正仙以上的仙人?
不過,仙尊剛才處置了那麼多仙人,只聽聲音也知道……
不!
現在原因已經不重要!
得趕緊想辦法脫身!
就在裴凌焦灼萬分的時候,「希琸」也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之中。
實際上,自從仙會開始之後,她的注意力便一直放在了旁邊這個人族身上,生怕對方腦子一個抽筋,做出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來。
但她完全沒有想到,旁邊這個人族,還沒有發病,對方帶來的另外兩名人族,居然也都腦子不正常!
怎麼辦?
現在所有仙人,都以為這幾名凡人,是她帶來的……
此事若是處理不好,龍族的威嚴,定將大受影響!
相比之下,她個人的顏面,已經無足輕重!
如果這兩名人族說的,只是小事,她倒可以直接將事情攬下來,隨便訓斥幾句,且封住二人的所有感知,不讓二人繼續胡鬧下去,但現在……
「離羅」仙尊才剛剛處置了一大堆違逆天綱的仙人,結果這兩名人族,便當著「離羅」仙尊的面,提議讓「離羅」仙尊違逆天綱……
這……這種事情,是有腦子的生靈能夠想出來的?
想到這裡,「希琸」暗暗用眼角餘光掃了眼正一臉茫然的丹曦,不由暗鬆口氣,還好,坐在這一桌的,不止她一位。
要倒霉的話,金烏族的丹曦,也跟她一樣……
同一時間,丹曦也是滿腦子的疑問。
這身後的兩名人族,不是裴凌帶過來的血食麼?
這兩個血食,怎的如此大膽?
斬扶桑?
斬建木?
奴役龍族?
三條大罪,當著「離羅」仙尊的面說出來,還要請「離羅」仙尊指點?
由於事情太過離奇,她一時間感到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大開眼界的錯覺……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之後,「離羅」仙尊望向丹曦,語聲平淡的問道:「這兩名凡人,是你的侍者?」
丹曦猛然回過神來,立時搖頭:「不是!」
「離羅」仙尊神色平靜,接著望向「希琸」,說道:「是你的侍者?」
「希琸」也立刻搖頭,仙尊問話,不能欺瞞!
她當即說道:「不是。」
「離羅」仙尊的目光,終於望向坐在丹曦與「希琸」之間的裴凌。
祂沒有說話,仙宮之中,所有仙人的目光,也全都銳利如刃,齊齊望向裴凌。
剎那之際,丹曦與「希琸」的身影,同時消失,二者忽然回到了金烏族與龍族的席位之中。
原本的席位上,霎時間只剩下裴凌、「世味」、「非榮」以及「禍」。
巍峨宮闕,光明依舊,高大宏偉的殿頂、華美堂皇的四壁,卻猶如煙雲消散般,迅速淡去,化作了翡翠般的枝葉。
每一片葉子,皆有絲絲縷縷的金輝,糅雜其中,猶如赤金,搖曳間閃爍著熾烈光華。
又仿佛是汲取了大日的真火,浸染出的輝煌燦爛。
一叢叢枝幹,宛如殿柱般矗立,撐起連龍伯正仙亦可隨意活動的高遠空間。
枝葉婆娑,冠蓋遼闊……氣息似曾相識,這是扶桑!
他們是在扶桑之上!
裴凌端坐長案之後,面色不變,心中卻已經繃緊到了極點。
一直閉著雙眼的「世味」與「非榮」,忽然之間,眼皮不受控制的睜開。
二人立時看到,周遭仙氣飄飄,縹緲高遠之意,幾如實質。
完美無瑕的氣息比比皆是。
他們卻不再受到眾仙「無垢態」的影響,極為清晰的看到了眼前的一切:無數氣息完美的仙人,環伺在側。
長耳赤眸者,雙腮有長毛垂落;豚首人身者,唇中突出一對巨大獠牙,森寒如刃;高大如玄鐵澆築的鐵塔,碧眸幽幽;頭生草木、身披薜荔者,神色幽詭……
姿容絕色,九尾如屏的九尾狐;氣息浩蕩如汪洋的鯤鵬;虎首人身,五尾招搖;青發人面,雙眼細長,禽身、豹爪……
再上首,額生犄角的龍女趺坐座中,目光冰冷;金髮金眸金袍的金烏,神色詫異。
寬廣殿宇之中,仙人如雲。
每一位皆散發出恐怖絕倫的氣息,似乎任何一位存在隨意出手,都可將他們瞬間碾為灰燼!
順著丹墀往上望去,寶座輝煌,其上一道身影幾如人族,重瞳垂耳,神色淡漠,高踞萬仙之上,仿佛是整個天地之間,萬物眾生的主宰!
而唯一與他們一樣的人族,不是被切碎了灑在盤子裡,就是被剁成肉酼拌進了天材地寶。
還留存著些許氣息的,則飄浮在池塘般的湯碗之中……
此地高懸蒼穹,仙家氣象,處處可見。
然而卻又似森羅地獄,慘不忍睹。
死寂之中,無形的壓力猶如萬鈞重山,轟然而下!
一瞬間,「世味」與「非榮」頓時呆住。
這裡……是異族、妖族這些外族的老巢??
這個時候,「離羅」仙尊望著三人,淡淡說道:「給你們勇氣,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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