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雅和同學彭曉芩有說有笑地從洗手間出來，在洗手台前洗手。
「嘔！」許清雅突然彎腰，嘔吐起來。
「你沒事吧？是不是腸胃不舒服，去買點消炎藥吃吧！」彭曉芩擔憂地說。
許清雅吐了好一陣才止歇。
她撐著洗手台喘著氣，然後接了一捧水，「咕嚕咕嚕」漱了漱口又吐掉，又細心地擦了擦臉，這才抬起頭來一笑：「不用，沒事的！」
彭曉芩覺得，從未見過許清雅笑得如此嫵媚，那麼有女人味。
「吐得這麼厲害還沒事？」
許清雅搖搖頭，笑而不語。
「我感覺你胖了，是這段時間在家吃太多了吧。」
「或許吧。」
兩人往教室走去。
許清雅看著走廊外，剛剛抽出嫩綠新芽的樹枝在早春的風中微微晃動。
她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出神地看著。
「你在想什麼？」
許清雅回過神來，對朋友嫣然一笑：「我打算休學兩年。」
彭曉芩大吃一驚：「你沒發燒吧？這才剛剛開學，你就要休學？」
許清雅點點頭。
彭曉芩冷靜下來，想了想，「是拍電影需要嗎？」
許清雅笑道：「暫時不要告訴別人。」
這時她的手機振動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划動拒聽。
但是對方鍥而不捨又繼續打來。
彭曉芩伸長脖子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母上大人」。
「你媽打來的，怎麼不接？」
許清雅輕輕笑著：「現在不想和她說話。」
「她又打來了。還是接吧！說不定有什麼事呢！」
當「母上大人」第四次打來時，許清雅嘆息一聲，划動接聽。
彭曉芩聽到，許清雅母親的聲音似乎很激烈，語速很快。
而許清雅沒說什麼話，只是輕輕點頭，「恩，恩，好。」
掛掉電話，許清雅說：「我回一趟宿舍，我媽來了。老師點名的話，你幫我說明一下。」
「好的。」彭曉芩莫名地有些擔憂。
既因為好友那突如其來地說要休學，也因為好友今天那看上去特別嫵媚的微笑。
……
「你過來！」許媽一看到女兒，就一把拉住她，仔細端詳。
「幹嘛啊？神神叨叨的。」許清雅的表情非常自然。
許媽咬著嘴唇，眼神凌厲，半晌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只是看著許清雅。
她是個四十多歲，有著成熟風韻的女人。
身材保持得很瘦削，皮膚肯定不如年輕人那麼好，但皺紋並不明顯。
只有在做出一些特定的表情，比如抿嘴、眯眼時，才會被嘴角、眼角細密的皺紋暴露出她的年齡。
「怎麼了，媽？」許清雅笑問。
「你寢室里沒人吧？」
「沒人。」
「去你寢室說話。」
「媽，你知道我平時不住寢室的，而且今天剛開學，寢室里也沒收拾。」
「我說，去你寢室說話！」許媽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好吧。」許清雅便去和宿管阿姨打了聲招呼，領著她母親來到寢室。
看著髒亂的宿舍，許媽不禁皺了皺眉。
她抽了條椅子想坐下，看了看，又硬生生地停下動作，總覺得不想讓她的巴寶莉風衣沾上什麼可疑的東西。
「你們幾個女孩子，就不知道好好搞一下衛生？」她忍不住抱怨。
「放了一個假期而已，平時沒這麼髒的。」許清雅溫和地笑著。
許媽打量著她，臉色陰晴不定，突然開口：「多久了？」
「什麼多久了？」
「還裝！」許媽打開自己的愛馬仕小肩包，從中抽出一個破爛的塑料包裝袋。
上面依稀能看到「孕」「早期」等字眼。
許清雅沉靜地微笑：「我後來想起來，自己當時有點慌，沒有妥善處理這個。但還是懷著僥倖心理，覺得你不一定會去翻垃圾桶。」
「是搞衛生的李阿姨找出來告訴我的，」許媽凌厲的目光直視女兒的眼睛，「確定懷上了嗎？」
許清雅點點頭，「我去醫院確認了。」
許媽呼吸頓止，有一瞬間似乎搖搖欲墜，但她很快站定了。
平時，她是人們眼中事業有成的女強人，是公婆眼中精明能幹的好兒媳，是丈夫眼中要強倔強，又不失溫柔的妻子。
但此時，她只是一個關心女兒的母親。
「多……多久了？」許媽嗓子發乾，聲音有些克制不住地顫抖。
許清雅笑道：「一個月多點。懷上應該是元旦節那天，只有那一次。」
「你還笑！你還笑得出來！」許媽情緒有些失控，她甚至想揪住女兒的長髮，在女兒那漂亮的臉蛋上撓幾道紅印出來，「你不知廉恥！我和你爸花了那麼多心血教你，培養你，不是把你養成一個……」
說到這，許媽卡了殼。
許清雅沉靜地說：「一個未婚先孕的單身媽媽是很丟人的事麼？」
許媽失聲道：「你還打算生下來？你還嫌不夠丟人的麼！」
「當然生下來啊，」許清雅的微笑輕柔，卻有著讓人不敢忽視的決心和力量，「我又不是養不起。」
許媽再次搖搖欲墜，「你告訴他了沒有？」
「還沒，過幾天吧，找個合適的日子。」
許媽沉吟了片刻，「如果……」
「沒有如果。」許清雅打斷。
許媽惱火地瞪了女兒一眼，「如果他同意和你結婚，就生下來。如果他不同意，就早做打算吧！」
「媽，」許清雅的聲音非常平穩，平靜得像是老司機一邊神遊物外一邊開車回家，波瀾不驚，「我說了，沒有如果。不管他怎麼說，我都得生下來。」
頓了頓，她笑著補充：「我覺得，他應該是不會同意結婚的。」
「不行，我要去找他。」許媽咬牙切齒地說。
「到了這個時候，也該讓他來看看你們了。不過……」
「不過什麼？」
許清雅的笑容像是春天第一朵盛開的桃花，「你可以威脅他，逼迫他，和他提條件，罵他，打他。但是媽，如果你發現我和他站在一邊，千萬不要覺得奇怪。」
「我和你爸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許媽的眼裡閃爍著淚花。
如果是以前的許清雅，此時說不定就母女兩抱頭痛哭起來。
可是許媽絕望地發現，女兒只是抱住她的肩膀，輕輕拍著，安慰道：「我知道你很難過，媽，想哭就哭吧。這事我確實對不起你們，不過這些天我想過很多，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會再更改了。媽，你知道我的。」
許媽絕望地哭道：「我就是太清楚你了啊！」
哽咽了幾聲後，許媽抓緊女兒的手，苦苦哀求，「你有主見，這幾年，你一直沒讓我操心，學習成績好，優秀上進，我們都以你為榮。這件事，這件事，你聽媽媽的，行不行？你實在要和海明威一起，你要給他當情婦，我也不攔你，我知道攔不住你。我隻眼不見為淨，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是他不和你結婚，你就不能把孩子生下來！如果沒生下孩子，以後你還可以後悔。可是如果孩子生下來了，你後悔都沒辦法了！」
「你還有光明的未來，你可以演很多很多的電影，開很多很多的演唱會，成為大明星；如果你想唱崑曲，會有無數人蜂擁而來看你登台。」
「但是如果生下這個孩子，一切就會不同了！」
「聽媽媽的，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麼去養一個孩子呢！不要生，好麼！」
許清雅此時的表情和眼神是分離的。
她的眼神有些許悽苦和彷徨，似乎看到了某種不幸的未來。
但她臉上的微笑也是真的，是發自內心的，那是對未來的喜悅，對新生命的喜悅。
她抱著母親，輕聲說：「媽，我知道，我很可能會後悔吧。但我接受我的後悔，我允許自己後悔。至少在此刻，我堅定不移，這是我自己選的道路。」
「我想要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