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衡端著燒好的開水，走上二樓，那裡有一個他備好的浴桶，接了冷水，但還沒放熱水，當他走進去的時候，那位少年背對著他，躺在浴桶里，閉上了眼睛，呼吸勻稱。
他慢慢走了過去，看到那張臉上有著淤青痕跡，嘴角還沾著血跡，但即使如此狼狽不堪，依舊遮擋不住他的俊秀容顏，還透著股桀驁不馴的氣質。
「這水這麼冷，這樣對身子可不好啊。」
顧衡嘆息一聲，可就是這個聲音，嚇到了桶里的少年！
「啊！」
一聲有些沙啞的尖叫，加上少年突然間慌亂無措，縮在桶壁邊上的動作，顧衡突然發現了什麼。
這……這好像不是少年。
是位少女啊！
顧衡確實沒看出，這位「少年」其實是女的。
她太瘦弱，太久沒吃過飽飯，衣裳破爛，渾身污垢，若不仔細看，這性別可真不好分辨。
不過現在一看，倒還真是漂亮得緊。
別的他不太懂，但把自己見過的漂亮女子作對比還是懂的，她雖還有些稚嫩，但已經是美人胚子，好生打扮，穿點不錯的衣裙，絕對夠美。
少女正泡著冷水澡，見到顧衡進來，她就將自己整個人埋入水裡，只露出一顆腦袋來，在水下的雙臂在胸前抱緊，瞪圓了眼睛看著顧衡，眼眶紅紅的，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她本就生得清秀漂亮，這麼梨花帶雨的模樣更顯楚楚動人，讓人忍不住升起保護欲。
「呃……我來給你加些熱水。」
顧衡儘量讓自己不太尷尬，雖然被她這麼盯著，滿眼戒備，自己的確很尷尬。
真不是有意要當非禮之人的。
「啊……你加吧。」
少女繼續盯著他，顧衡將鍋里冒著氣的熱水慢慢沿著桶邊倒下去，然後用手試了試溫度，剛好合適。
「咳，好吧，你先洗，我去做飯，順便給你準備點……合適的衣裳。」
顧衡乾咳一聲，拎著鍋，轉身離開了。
「砰！」
門被關上。
等他走之後，水裡的人兒終於鬆懈下來，她輕吁一口氣，抬頭看著房頂，眼裡閃爍著迷茫和掙扎。
「呵，看他這樣，看來我這麼多年來，確實不像個女子了……」
秦伊瑤重活此世，已經十六年。
她曾以「聖瑤大帝」之名，征服了一半玄天界，創立了大秦帝朝，但正走上巔峰時，她遭人陷害，深陷弒仙之毒，其毒性之烈，連她全盛之時都難以對抗。
好在，秦伊瑤機緣巧合下，尋得一份「醫仙」殘籍！
「醫仙殘籍」之中，記載了一道仙階陣法，可以救她。
為了自救，她打造了一座陵墓，由於仙階陣法已經沒法布置了，她只好布下九百九十九道太虛時期的上古陣法，以彌補醫仙殘籍中的那道仙階陣法的威力，另有數千名忠心耿耿的臣子，和她身邊最精銳的十二秦將陪葬守墓，外圍布下自己登帝後感悟的「無量劍域」做守御之用。
做完這一切，她入棺，死去了。
而後，重生。
不知用了多久時間。
但當她重出棺槨時，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變成了這般瘦弱稚嫩的樣子。
陵墓也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甚至還有一座山以她的陵墓為基底，慢慢地拔地而起，成了孤山。
秦伊瑤在死前所做的一切準備，包括那些留給自己的靈丹、法器、靈石，甚至是陪葬守墓的眾臣們，皆以被陣法吸乾了力量，一身修為也早已與弒仙之毒中和消散，她終歸是重新活了過來，但變成了凡人。
一無所有的凡人。
她不知自己重新出棺時，距離自己那個時代過去了多久，但曾經的「聖瑤大帝」所締造的大秦帝朝早已經在歲月長河中化作飛灰，如今天下彌裂許久，她所留下的森嚴律法也成了一堆廢紙，而十六年來，她作為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或者說，螻蟻，屈辱卑賤地生活著，舉目無親，受盡欺凌！
這一切不是沒有轉機的，只是機會微乎其微。
她身懷升仙遺族血脈，鍊氣期之時便可讓她跨越大階戰鬥，堪稱全天下最逆天的血脈！
她修行《問帝心功》，這門功法同樣是太虛遺寶，可煉帝皇紫氣，借萬民之力入聖升仙！
但秦伊瑤早年的記憶缺失，如何激發體內的升仙遺族血脈，她完全不懂。
無法修煉，身懷逆天功法也沒用。
她也早就不是那個一揮手天地變色，一抬眸億民臣服的大帝了，現在她只是個走到這雲靈城來都幾乎廢掉半條命，只能苟活在巷弄之中，連飯都吃不飽的凡人而已，連離開都是奢望，因為雲靈城之外眾多險地，她沒法活下來。
就算待在城裡，還要被那些曾經她連眼神都不可能給的螻蟻欺辱！
堂堂大帝，淪落於此。
但秦伊瑤還算能接受，畢竟曾經的自己，也是這麼一步步過來的。
今夜她也本就做好了準備，再受頓毒打而已，那些人也不敢真的打死自己，這雲靈城真正的執掌者，念靈宗，可看不得她這種凡人的賤命髒了雲靈城的地面。
美名其曰「蒼生凡民不可肆意打殺」。
這種鬼話，秦伊瑤聽一次便嗤之以鼻一次。
不過，會被人救下來，這倒是她沒想到的了。
「不過，那傢伙看起來，好像不是什麼一般的凡人呢。」
秦伊瑤偷偷地看向身後。
他沒再上來。
要是在以前，偷看她入浴者，那可都是以死罪論處。
但她現在不是大帝，而那還是救了自己的人。
秦伊瑤現在沒有半點修為，血脈不覺醒，也沒法修煉，但她曾經身為大帝的眼界還在，那種直覺感還在，她看得出凡人和修士的區別，無論怎麼看，都只覺得那位青年是凡人。
可哪怕是練武練到極致的凡人，想要對付洪霸那種半吊子的築基期修士，也不會那麼輕鬆啊。
他，有古怪。
可能是真正的凡人，亦或者，是連她都看不透的修士。
「……想這麼多作甚，倒不如想想自己現在該怎麼過……」
秦伊瑤無聊地拍打著水面，水珠從荷尖滑落，濺起幾朵小浪花。
……
顧衡尋了家裁縫鋪，買了幾件現成的女子裙衫，順便找還未收攤的攤販弄了些品相不錯的豬肉、雞蛋和青菜，回到了新醫館裡。
上樓，見到她還泡在浴桶里，顧衡將買來的幾套衣裙放在旁邊：「不知道這些衣服合不合適，總之你洗完了就先穿著吧。」
秦伊瑤嗯了一聲。
「那你先洗著，我……弄點吃的給你，雖然我做菜的本事很差……」
顧衡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剛打算下去，就聽到她說：「秦伊瑤。」
他回頭。
「我的名字。」
「噢噢，那個，挺好聽的。」
顧衡一笑，下樓去了。
挺好的，剛才還不肯說話，現在就願意告訴他自己的名字了，也算是放下了一些戒備的。
他回到後堂，燒火做飯，花了些時間弄了兩道菜出來，擺好碗筷，這時候，樓梯那邊也傳來了腳步聲，一道嬌俏纖弱的倩影邁了下來。
秦伊瑤穿著一身淺綠色長裙，烏黑柔順的長髮披在肩膀，洗淨了那遍布全身的泥塵，此時她膚若凝脂，眉眼精緻，唇薄齒白，五官仿佛是上天最傑出的藝術品，每一分都恰到好處。
如果說還有什麼缺憾……
那就是太瘦了。
看起來很少肉，那件裙子可是那裁縫鋪里尺寸相當小的了，但秦伊瑤的身子甚至都沒將其撐起來。
顧衡一挑眉頭，心想自己今晚也算是撿到寶貝了。
秦伊瑤看到他站在門旁看著自己，臉上浮現淡淡的緋紅，咬緊下唇，低著頭不說話，一雙白皙嫩滑的小手絞在一塊兒，似乎有點侷促。
顧衡反應過來，敲打了一下門框：「可以吃飯了。」
「哦。」
她應了一聲，趕忙跟了進去，慢吞吞地挪過去坐下。
桌子上放置了素炒青菜，醬牛肉，還有炒雞蛋，賣相看起來其實不好，她曾經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是在靈氣富集的寶地種養的靈果和靈禽，但那都是很久以前了。
秦伊瑤重生以後，早已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吃頓正常的飽飯是什麼時候。
所以她壓根沒挑，風捲殘雲地掃過桌上的菜。
顧衡看著她狼吞虎咽，嘴角抽動了兩下。
嗯，看來是撿了個挺能吃的小傢伙回來。
一時半刻後……
「我吃完了。」
秦伊瑤打了個飽嗝，看向顧衡，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她的笑容非常具有感染力。那一刻，她整個人仿佛都鮮亮明媚起來，也感染了顧衡，他勾起嘴角，溫潤清俊的臉上帶起一抹笑意。
「吃飽了，也暖了身子，談談正事。」
秦伊瑤一愣：「正事？」
「黑林幫為什麼要追殺你這樣的小姑娘？」
顧衡喜歡秘密，雖然他從不去打探，但這種送到門口的秘密，他還是很想弄個明白的。
「……你問這個幹嘛？」
「我看你孤苦伶仃的，也沒有依靠，我想多少幫一下你。」
「但不說實話，我想幫也無處使力。」
他說得坦蕩又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