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李自奚帶著雲出岫的身體和事情的真相回到了另一個世界。

  原隨雲一邊用手撫摸著棺材裡毫無血色的美麗面容, 一邊聽李自奚沉聲訴說了事情的經過,聽到最後,不禁冷笑了一聲:「這麼說……一切, 都是一場意外?」

  李自奚恨恨道:「就算是意外,人也死了,此乃血海深仇,我等豈有不復仇的道理!」

  ——事情的經過,其實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

  來到一個新的世界, 雲出岫又是個愛玩愛鬧的性子,自然少不了離開住地,騎著馬去街上溜達。這不過是件小事, 無論是蕭東樓還是雲無心都沒有阻止他, 任由他為大唐風光驚嘆不已,流連忘返。

  然後有一天,他清晨出門,一整天都再沒看到人影。

  意識到不對勁,是莫雨的師父、惡人穀穀主王遺風收到了來自死敵「血眼龍王」蕭沙的來信。對方原本被武林正道囚於少林寺達摩洞, 也不知何時逃了出來,竟在信中大肆宣言,說自己抓了王遺風的徒弟, 若不想看他悽慘死去, 就讓王遺風獨自去見他。

  王遺風這一生之中, 只教導過三個弟子,其中丁丁和莫雨俱在身邊,剩下的一個乃是藏劍山莊五公子葉凡, 卻是只教他學了點基礎的凝雪功, 又多年未見, 旁人如何能知他們之間的關係?

  不過,他立刻就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個跟著莫雨來到這個世界的、同樣修習的是紅塵心法的漂亮年輕人,而他的雪鳳冰王笛被穆玄英轉贈給了這個師弟,就掛在他的腰間!

  事情講到這裡,已經很明顯了。王遺風親自走了一趟,去見了這位闊別已久的仇人,但他帶回來的,已然是雲出岫慘死的屍體。

  「據說,那個血眼龍王本是王谷主的同門師兄弟,但因為心性太惡,被師父廢了武功,趕出門去,他倒也奇怪,不恨他師父,反而恨起後進門的王谷主來,一心只想要毀了他,過去已經殺害了他的妻子,又屠了整個自貢城,所以,他這次對小少爺出手,也是——」說到這裡,李自奚抬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是殺錯了人,弄錯了對象。原隨雲閉上眼睛,一把握住了身邊的窗框,上好的木料在他的修長的手指下,轉眼便化作了粉末。

  他知道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江湖之中,因為一時激憤殺人的比比皆是,更何況這次誤殺竟也算有理有據,用著同樣的武功,身上又帶著別人慣用的笛子,便是雲出岫解釋說自己不是,難道血眼龍王就會相信了不成?再說,就算殺錯了人又如何,死在自己手裡的人也不計其數,難道他還會為此道歉嗎?

  到頭來,還是如李自奚所說一般,不過有仇報仇,血債血還罷了。

  「……他們打算怎麼對付這個人?」如今雲出岫正在關鍵的時刻,便只有一絲留下他的希望,原隨雲也不會在此時離他而去。他自知是趕不上其他人為雲出岫復仇的腳步了,因此讓李自奚帶去的信件,是向蕭東樓討要兇手的人頭和心肝——唯有用人頭祭祀魂靈、將心肝碾碎餵狗,才能打消他的心頭之恨!

  「王谷主說,他和蕭沙本來就有深仇大恨,是無論如何都會與他一戰的,無心少爺這段日子傷透了心,莫大俠也說要幫他……對了,據說蕭沙和無心少爺父親的死也有關!」李自奚說到這裡,深吸一口氣道:「主人已經和王谷主約定,欲以王谷主做餌,引出蕭沙後將其誅殺!還有……主人讓我帶話給你,你要的東西,他會給你帶來的。」

  「好,我知道了。」雲出岫視蕭東樓為父,對其敬愛有加,他一向能洞察人心,不會被謊言迷惑,再加上有雲無心珠玉在前,所以原隨雲相信,蕭東樓待他,一定也如同父親看待心愛的孩子一般。

  一位父親失去孩子的怒火,絕對不會比他更低!

  所以,他只需要等待最終的結果便好。

  他將雲出岫的屍體放入早已準備好的冰棺之中,又帶著李自奚回房間看了看雲出岫的鬼魂。窈窈正守在房間裡,見他們回來,不由含淚迎了上來,原隨雲問道:「他怎麼樣?」

  「還是那樣,一句話也不說,也沒什麼反應。」窈窈紅著眼睛,小聲回答道。往日裡,雲出岫最喜歡她做的菜,但如今,即使是將滿桌珍饈擺在他面前,他也再不會多看一眼了。

  「別擔心,會好起來的。」原隨雲安慰道。他的語氣淡淡的,但就是有一種令人相信的力量,以至於窈窈聽完以後,立刻抹了抹眼淚,充滿信賴的回應道:「是!我相信公子!」

  原隨雲遂帶著李自奚進到臥房深處。因此時還在白日,害怕熾烈的陽光傷到鬼魂,他在房間四周都拉上了漆黑的帷幕,使得整個房間如墜黑夜一般,只在床頭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

  雲出岫就坐在床邊。他已經不復死前的慘狀,流淌的鮮血都消失得乾乾淨淨,恢復了往日春光般明媚的美貌,但臉色慘白,雙目無神,明顯和尋常人不同。見原隨雲過來,他的雙眼卻突然亮了起來,抬手朝他抓去:「老原,我回來了!」

  原隨雲抓住了他的手。鬼魂和活人並不相同,只會被生前的執念所困,不會注意到別的事物,是以以雲出岫和李自奚的交情,他也對在場的另一個活人毫無反應,好似根本沒有看到他一般。

  他並沒有回應雲出岫的話,只是彎下腰去,半摟住了雲出岫的肩膀,後者理所當然的往他臂彎中一靠,手指緊緊的抓著他的手腕,臉上頓時流露出滿意的表情來。

  李自奚注意到,雲出岫的指甲長得很長,在原隨雲的手背上抓出兩道深深的血痕,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後者卻像是毫無痛覺一般,朝他看了一眼:「他的情況如何?」

  「……」作為鬼來說,簡直不能更好了,隱約已經有向厲鬼發展的趨勢。可他離開也沒過多久,原隨雲到底是用什麼在餵養他啊!

  「……雖然他已經是鬼了,但也不要養得太兇了吧。」李自奚艱難的說道。「他的身體破損得太厲害了,如果魂魄陰氣太重的話,甚至會被自己傷到的……」

  「這樣啊。」原隨雲的手指輕輕撥弄著雲出岫的長髮,而雲出岫已經開始把染了血的手指往嘴裡塞,看得李自奚又是一陣心驚肉跳。「我之前說的,借屍還魂的事,你覺得如何?」

  聽他的語氣,似乎只要李自奚說可以,他立刻就能弄到一個合適的人來——或許還不止一兩個。李自奚哪敢隨意說話,只得小心翼翼的回應道:「其實,借屍還魂,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生死輪迴,各有天命,占據別人的身體,乃是逆天而行,稍有不慎,必遭天譴。更何況,人人都有七魂六魄,和身體相連在一起,並不是每具身體都適合他的。」

  他實話實說,原隨雲自然也能判斷,沉默片刻之後,他忽然說道:「其實,讓他保持著現在這幅模樣,也不算什麼壞事……」

  「原少莊主?!」李自奚嚇得差點跳起來!人鬼殊途,不是說說而已,更何況雲出岫現在看起來簡直像是只毫無理性的野獸,絲毫沒有自己的意識,原隨雲怎麼能面不改色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抱歉,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原隨雲垂下眼睛,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想要他留在我的身邊,能夠日夜和我相伴……不過也是,鬼抱起來,實在是太冷了。」

  「接下來,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他換了一副嚴肅的口吻,李自奚有些遲疑的想了想,終於還是向他請求道:「可以讓我單獨和小少爺相處一會兒嗎?」

  「我不能在這裡嗎?」

  「對不起,原少莊主,是我膽子太小,你在這兒,我……會很緊張。」李自奚苦笑著說道。「我想先試試看,能不能建立起魂魄和他身體的聯繫,也請您稍微給我一些時間,好吧。」

  他既然給出了理由,原隨雲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便對他點了點頭,施施然離開了房間——他前腳一走,李自奚趕緊關上房門,從袖子裡取出手巾來擦了擦滿頭的冷汗,感覺自己的心都快從胸腔里跳了出來!

  就在剛才,他意識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原隨雲不是在說笑!他是真心覺得,把死去的情人養成厲鬼,就讓他這樣陪在自己身邊,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可這是尋常人能夠接受得了的嗎?!哪怕是生來就有陰陽眼,從小就跟各式各樣鬼魂打交道的自己,也不樂意和一隻厲鬼朝夕相處啊!

  「小少爺,你就不能找個普通一點的相好嗎?」他小聲抱怨著,從懷裡取出一根硃砂紅繩,二話不說,先上前將雲出岫的雙手緊緊縛住,防止他突然暴起傷人。鬼魂皺起了眉,似乎想要反抗,然而他略一動彈,繩索便驟然收緊,隱約還透出點點火光,一下子變得滾燙起來,他不由咧開嘴,朝著李自奚做出了一個十分兇狠的表情來。

  李自奚定睛一看,發現他嘴裡居然已經長出了獠牙,更覺得情況刻不容緩,再不動手,他真的只能做鬼了,便深吸一口氣,大聲對雲出岫道:「小少爺,你的屍體,主人和無心少爺都看到了!」

  聞言,雲出岫像是被拎著脖子的貓一樣,一下子僵住了。李自奚看他的眼睛滴溜溜直轉,知道這句話他聽了進去,不由苦笑著說道:「我就知道,你之所以會回到這裡,一方面是你答應過原少莊主,自然要信守承諾,另一方面……你一定是不想讓他們看到你的死狀吧?」

  因為,他一直都是家裡最得寵的那個,連蕭東樓這樣的人,都自我調侃,說自己更偏愛最小的弟子,倒虧待了作為師兄的雲無心。

  他們雖然名為師徒,實則和父子並沒有什麼兩樣,雲出岫雖然格外敬重蕭東樓,卻也在他面前格外任性,像個孩子一般肆意妄為,無所顧忌。但也正是因為有他在,山谷中的幽靜歲月,儘管遠離紅塵,卻總是充斥著各式各樣的歡聲笑語。

  就這樣莫名的失去他,蕭東樓和雲無心,該是何等心痛啊!

  「小少爺,我知道,你一定是沒有辦法了,對不對?但凡有一點辦法,你一定會拼命活下去的……對不對?」李自奚吸了吸鼻子,伸手握住了他被縛的手。「你盡力了,那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主人也知道。可是,主人還是很傷心,我這次見到他,他鬢角全白了,整個人都沒了精神,還有無心少爺,他這幾天一直都在自責,說他不該把那支笛子送給你,明明他全是好意,為什麼偏偏會這麼碰巧、為什麼偏偏就是你呢?!」

  他把額頭抵在雲出岫的手背上,話說到這裡,又忍不住哭了一陣,耳邊卻聽到一聲沙啞的聲調:「蕭……蕭沙……」

  「什麼?」李自奚猛地抬起了頭,只見兩行血淚自雲出岫雙眼之中滾滾滑落。他的頭不受控制的向一邊偏去,就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壓在他的頭上,硬生生折斷了他的脖子,止不住的鮮血沿著他的頭頂傾瀉而下,不過轉瞬之間,便將他的整張面孔覆蓋得嚴嚴實實!

  「蕭沙……蕭沙——!」這又一次表現出生命最後一刻慘死模樣的鬼魂,用一種奇怪的腔調喃喃自語道,像是鳥兒垂死時發出的哀鳴一般,血淚仍然不自覺的向外流淌著。「我不……我絕不下跪……不求饒……誰也不能、不能侮辱我師父……」

  他吐出一口漆黑的鮮血,似乎直到此刻,才終於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孔,便拼命朝他伸出手去,想要碰到他的臉龐。李自奚趕緊把自己的臉湊上前去,此時此刻,倒是不害怕他又長又利的指甲了:「神棍……李自奚……救救我、救救我啊……」

  這曾經拯救過他性命的少年人,在這一刻,忽而委屈的哽咽起來:「我不想死……我想活著……我不想死的……」

  然而生離死別,真正到來的時候,從來不會給任何人選擇的餘地!

  「……你別、你別怕!」李自奚吸了吸鼻子,越發用力的握緊了他的手。「小少爺,你放心,我的命是你救下來的,我一定要救你,誰也不能阻止我救你!你、你千萬要活下去,你的人生才開始呢,哪能在這裡停下來啊!」

  「你多想想主人,還有無心少爺,還有原少莊主,啊,你捨得他們嗎?」他儘量換上一副輕鬆的口味。「當然啦,我是誰啊,我可是天生陰陽眼的李自奚,是大師,那些江湖騙子能和我比嗎?我說能救你,那就一定能救你,你要相信我啊!」

  雲出岫說不出話來,只能朝他點了點頭。他如今短暫的恢復了神志,但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李自奚趁熱打鐵的說道:「我現在帶你去你的身體那邊,你一定要守住靈台,要拼命想著回去!或許,那扇門很難推開……但是,我們都會幫你,一定會幫你,你知道嗎?」

  「嗯!」雲出岫又點了點頭,似乎還想朝他露出微笑。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並不知道這副被流不盡的鮮血掩蓋的尊容,是多麼可怕,不過李自奚也不在乎,他只是從袖子裡取出一隻銅鈴,將鬼魂小心翼翼的收入了其中。

  隨後,他迅速趕去了放著冰棺的房間,並且一進門,腳步就是一頓——原隨雲坐在冰棺旁,似乎已經等他很久了。

  (本章完)

  作者說:雖然大家都覺得很突然但這其實才是預訂好的情節。

  想不到吧,就是一隻笛子引發的血案!

  以及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老原的恐怖……鬼算啥啊,還是人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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