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突然感覺到不舒服,蘇傑趕緊停下平車,搓熱手掌,然後伸進被子裡去檢查膨隆的腹部。
可惜僅僅靠觸診並沒有什麼收穫,而且李叔畢竟還有精神疾病,他的主訴也不能全信,蘇傑只好重新掖好被子,招呼其餘兩人以最快速度把李叔送到感染科去。
車輪滾滾,很快,三個人便在夜色中安全護送李叔抵達了感染樓。
和外科樓比起來,感染樓就像個鬼屋,上個世紀的老樓不管翻修多少次,都顯得破舊,昏黃的燈光也讓人感覺凌晨的寒風更凜冽了幾分。
今晚感染樓值班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套著厚厚的軍綠色大衣,枯黃的頭髮像鳥窩一樣,睡眼惺忪,看起來應該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
「又是李德是吧,剛好他的老床位還空著,直接過去就行了,我去下醫囑。」她打著哈切,暈乎乎的吩咐值夜班的護士道。
蘇傑見她都不準備交接一下就想走,趕緊走過去攔住她道:「老師,這個病人腹水挺嚴重的,你先看看他情況吧,而且他在路上還說……肚子不太舒服。」
想了想,蘇傑還是沒有把李叔的原話說出來,不然顯得太沒有說服力了。
感染科醫生困的直皺眉頭,但看到蘇傑穿著一身白大褂,還以為是急診科的年輕醫生,想著也不能博同事的面子,就勉為其難的檢查了一下李叔。
然而一整套查體極其潦草,就連楊宇晨這種不學無術的學渣,也有些不忍直視。
再加上感染科醫生動作粗暴,手掌冰涼,李叔本就痛苦的表情變得更加嚴重,斷斷續續發出的嗚咽聲則完全被感染科醫生給忽略了。
看到這一幕,蘇傑、楊宇晨和倩倩臉上都浮現出了一絲不滿,可對方是正兒八經的東南醫院醫生,三個實習醫生也不好說什麼。
「病人情況還好,他是我們科的老病號了,腦子有些不清楚,主訴不一定是真的。」感染科醫生打著哈欠解釋道。
「這個病人這段時間精神狀態好多了,但一直有抗拒治療,肝硬化的情況肯定加重了,我覺得他現在可能真的不舒服。」蘇傑說著,同時一步步走向李叔。
感染科醫生這時候卻注意到了什麼,眯著眼睛說道:「你是急診科的醫生嗎,我怎麼看你很面生?」
蘇傑直接把楊宇晨的外套脫掉,露出了自己的胸牌:「我是實習醫生,我叫蘇傑,是急診科的江武醫生讓我把病人送來,並且和感染科醫生做好交接的。」
「實習醫生啊……」感染科醫生又打了個哈切,搖著頭就想離開了。
蘇傑這時候已經走到了李叔的床旁,看著他臉色已經煞白,毫無血色的嘴唇緊緊抿著,蘇傑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還是不對勁。
李叔的狀況非常的不對勁。
「李叔,你怎麼了?」蘇傑附在李叔耳邊輕聲問道。
李叔雙手捧著大肚子,好像沒有意識的上下撫摸著,說道:「我感覺孩子好像在踢我……」
蘇傑皺了皺眉,心裡閃過一瞬間的遲疑……難道自己真的想多了?李叔真的只是神志有些不清楚,幻想著胎動?
可就在下一秒。
「嘔!!」
感染科醫生都還沒來得及走出病房,李叔就突然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直接把他胸口白色的床單染成了血紅色。
蘇傑曾經問過江武,為什麼醫院的床單被套都要用白色,而且病人家屬自己帶了厚的被子,如果不是白色還一律不准他們蓋,或者只能蓋在白被子下面?
江武回答,第一是整齊美觀,第二,則是萬一病人發生出血,白色能夠第一時間區別出來。
當時蘇傑還沒覺得有什麼,可當親眼看到鮮血直接嘔在白色的床單上時,才發現視覺衝擊力竟然有這麼的強!
白底,紅跡,鮮艷刺目。
蘇傑相信,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顏料可以呈現出這樣的效果,空氣中刺鼻的腥味讓他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李叔?!!」倩倩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大聲驚呼道。
楊宇晨也瞪大了眼睛,看著一床單的鮮血,下意識退後了半步,隨即又往前邁了兩步,把倩倩擋在身後。
已經走到門口的感染科醫生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回頭向床位望去。
而就在她回首望去的時候,李叔恰好又嘔出了第二口鮮血,這一次比上一次還要兇猛,就連蘇傑都忍不住捂著鼻子連忙往後退。
肝炎具有很強的傳染性。
這血,有毒的。
「嘔血了?!」
感染科醫生這時候才發覺大事不妙,趕緊對著門口大聲喊道:「護士!護士趕快拿止血藥過來,病人消化道出血了!」
蘇傑只是短暫的恐懼了片刻,隨即便再次走回了李叔的身旁,小心翼翼的將他身體放平,頭偏向一側,防止鮮血反流誤吸。
「食管胃底靜脈曲張大出血?」蘇傑語速飛快的對身旁的感染科醫生詢問道。
「是的。」
感染科醫生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蘇傑,覺得這個實習醫生似乎和自己平常見到的有些不一樣,看到這麼血腥的場面,竟然還能這麼冷靜的判斷病情?
而且,判斷的還蠻準的。
「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李德這個病人肝硬化已經快十年了,就我所知的,他在我們醫院嘔血就已經至少三次了。」
感染科醫生眉頭雖然皺著,但語氣卻並沒有太緊張。
蘇傑這時候突然意識到,這裡不是急診科,這裡是感染樓。
雖然感染科收治肝病病人,時常也會有消化道大出血搶救,但很顯然,能夠走到這一步的病人,往往都已經有肝病病史十幾年、甚至幾十年。
病人備受疾病折磨,家屬也苦不堪言。
搶救,在這裡常常只是一種撫慰人心的手段,讓生者安心,告訴他們已經竭盡全力了,一切只不過命中該是如此罷了。
這時,護士抱著輸液泵急匆匆跑進了病房,好幾種止血藥也都配好了,裝在50ml的針筒里,準備輸入到病人的體內。
蘇傑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皺眉道:「已經嘔血這麼嚴重了,只是單純靜脈用藥嗎?」
感染科醫生點頭道:「肝硬化晚期消化道大出血,這不是一時半會形成的,十幾年的門靜脈高壓,消化道裡面的靜脈全部曲張了,破裂出血後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止血,暫時先用止血藥吧,我去聯繫一下內鏡科,看能不能給他內鏡下止血。」
蘇傑看著還在斷斷續續嘔血的李叔,搖搖頭道:「恐怕等不及了,李叔本來身體情況就差,等聯繫好內鏡那邊,李叔估計就要撐不住了。」
感染科醫生面無表情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蘇傑理解感染科醫生,這也許就是內科病房醫生對於終末期生命的看法……無能為力,盡力而為。
可蘇傑不是內科病房的醫生,他是急診科醫生。
急診科醫生,從來都不會向任何人、向任何事情妥協。
即便死神現在就拿著鐮刀架在病人的脖子上,他們也要試一試。
不試一試,誰知道結果會怎麼樣呢?
「你們科有三腔二囊管嗎?」蘇傑突然問道。
感染科醫生一愣:「有是有,可這種情況,而且病人還有精神疾病,無法配合,根本插不進去的,以前我們都有試過……」
「再試一次。」
蘇傑堅定道:「就再試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