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上。
坐著一橫排的巡查組領導,醫院大領導,目光聚焦於蘇傑身上。
主席台下。
各式各樣的全禿、半禿、微微禿的聰明腦袋瓜子也對準了蘇傑。
他此時,就是全場最大的焦點。
可惜從目前看起來這並不是多麼光彩的事情,畢竟趙群安的詰難還沒有結束。
「說吧,當著大家的面說說,你到底錯沒錯!」
換做其他的實習醫生看到這陣仗,估計想也不想都會低頭認錯,倒不是真的良心發現,自我反省,大部分還都是被上位者的威嚴裹挾,腦子裡空無一物,只能順著上位者的話繼續說下去。
「錯沒錯。」
其實這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問題。
因為答案只有一個:「錯了。」
換做別的,都會亮起紅燈,懲罰加倍。
可蘇傑此時卻異常的平靜,看著眾人的目光望向自己,他也冷靜平和的回以目光。
他本身就是個內心強大的人,而且經歷過好幾台驚心動魄的手術,甚至險些見證病人死於手術台上,這些過往都讓他變得無畏,變得理想堅定。
他十分清楚,一味地屈服於強權,或許能換取狹小的生存空間,但一旦脊樑被折彎,就永遠也不會有再站起來的機會了。
蘇傑沉思片刻,然後不卑不亢的說道:
「趙副院長,我身為實習醫生,違規上台手術,我承認我的錯誤……但病人當時的情況,手術是必須進行的。」
「但不該由你主刀,不,按照規矩,你甚至都不該上手術台!」趙群安怒目而視道。
蘇傑則顯得十分平靜,說道:「趙副院長,我違規,我認錯,但那台手術……只有我可以。」
「只有你可以?!」
「沒錯,只有我。」
腹膜後大出血,打開腹膜後只有三五分鐘的止血時間,抽吸術野內血液的時間都沒有,無視野下急速止血……這除了掛嗶蘇傑,確實換誰來都不好使。
蘇傑的回答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無比的意外。
這孩子多少有點彪啊!
只有你可以?
你這話一說,把東南醫院這麼多的專家、主任置於何地?
難不成我們一個個獻祭了發量換來的經驗、技術,還比不上你一個實習醫生。
可之前目睹過那台驚心動魄的腹膜後止血的人,此時內心卻都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那台手術,其實無關乎技術、經驗,更多的是主刀醫生的勇氣、決斷,還有億點點的運氣。
確實,在當時的情況,換做任何大主任、領導來,都不會比蘇傑做的更好。
讓蘇傑感到意外的是,一直以來都嚴厲苛責的趙群安在聽到自己的辯駁後,竟然沒有繼續責難,而是把目光轉向了魏老,似乎在請示什麼。
魏老微微頷首,起身,竟然就這麼從主席台的側後方離開了。
而就在魏老離開後,李建國湊到蘇傑的耳邊,輕聲說道:「去後面吧,魏老有話私下和你說。」
蘇傑疑惑的看著李建國,然後又看了看趙群安。
「沒關係,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了,趙副院長會向大家解釋那台手術的情況,你剛剛說的很好。」
李建國面帶笑意說道:「別在意趙副院長說的話,我早就說過……他不懂。」
蘇傑跟著魏老走到了後台休息室。
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一排沙發,魏老此時正坐在對門的沙發上,面前放著一杯熱茶,他伸手指了指身邊的位置說道:「坐吧,要喝茶自己倒。」
蘇傑愣了愣,沒有倒茶,直接坐到了魏老身邊的位置上。
魏老端起茶杯咪了一口,抿了抿嘴唇,似乎在回味茶香,同時也像是在回憶過往的記憶。
他問道:「腹膜後大出血那台手術,當時我就在二樓的觀摩室,手術到了最後環節,其實你的上級醫師都已經放棄了,你為什麼還要堅持?」
「你難道不清楚,如果你失敗了,打開後腹膜的病人會直接死在手術台上嗎?」
蘇傑想了想,回答道:「我清楚,但我還是想試一試,我覺我可以做到,做到了病人就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想試一試……」
魏老忍不住笑道:「對於可能性的探索,果然是所有醫生進步的最好推動力。」
蘇傑靦腆的笑了笑,他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眼前這位老者是出於什麼想法,把自己帶到後台休息室私聊。
明明前一秒還是全院聲討的對象,怎麼下一秒自己就被帶到了這裡,接受單獨詢問了?
魏老看出了蘇傑的困惑,說道:「剛剛,算是一個考驗吧。」
「考驗?」蘇傑不解道。
「對,其實就在幾十年前,有個規培醫生也在這間會議室裡面被考驗過,不過當時肯定沒有現在設備那麼先進,沒有話筒,領導基本都是靠吼,那個年輕人當時被嚇得不輕。」魏老又咪了一口茶水,眼睛輕輕合上,聲音有些縹緲。
「考驗……為了什麼呢?」
「為了驗證,你是否有足夠強大的內心,能在你還遠遠沒有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之前,就承擔巨大的風險和責任。」
魏老放下茶杯,鄭重道:「你只是一個實習醫生,實習醫生是絕對不允許主刀手術的,這你必須清楚明白,這是規矩,規矩就是規矩。」
蘇傑點頭:「我明白,規矩都是前輩們用血和淚總結出來的,每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小規定,背後說不定都有一長串的故事。」
魏老眼睛含笑的看著蘇傑,顯得頗為滿意,點頭道:「那麼,你現在違反了規矩,你準備怎麼辦?」
蘇傑不說話了,開始裝聾作啞,這時候絕對不能胡亂給自己定罪,不然就是在給自己挖坑,到時候想填補都沒機會。
「嗯?怎麼不說話了?」魏老奇怪道。
「我的錯誤實在太嚴重了,魏老您說吧,只要是您給的懲罰,我都認!」蘇傑深深嘆了一口氣,認罪伏法的態度十分到位。
魏老眼中的笑意更甚,不過他並沒有說出懲罰的內容,而是起身走到自己的隨身帶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了蘇傑問道:「看過這個嗎?」
《泌尿外科診療手冊》
魏老拿出的書,正是最新一版的泌尿外科診療手冊,其作用基本就等同於泌尿外科疾病治療的詳細操作手冊。
每隔幾年,全國行業內頂尖的專家、教授都會為行業治療定下規範,匯集成冊,就成了這本《診療手冊》。
理論上來說,這本小冊子就是泌尿外科醫生們治病的『規矩』。
蘇傑注意到,封面上主編人的名字,是東南醫院泌尿外科榮譽教授,魏旭華。
額……
蘇傑抬頭,看向一臉和悅的魏老。
心想。
怎麼這麼快就進入到拍馬屁環節?
會不會太心急了……
要不要我們再聊聊吧,就這麼硬拍,多少有點不自然吧……
魏老疑惑的看著蘇傑,感受到對方眼神的壓力,蘇傑咽了咽口水,最後還是努力擠出了一句:
「魏老,您……您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