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值錢

  10號樓三層梁板模板在澆混凝土時崩塌,混凝土班組的五個人從三層摔倒二層,五人全部受輕傷;模板下壓住一個人,幸好沒有被埋進傾瀉而下的混凝土,而是被幾塊梁板空心磚砸到,左腿大腿很可能骨折,多處皮外傷。

  被模板壓住的工人陳零認識,正是和他同一航班來阿爾及利亞的王敬,是木工。這一層的梁板模板正是他所在的班組撐的,當時作為班組長的他還在下面檢查加固支撐。

  嚴重的安全事故引來業主和監理的關注。老梁卻沒事人一般,手一揮:「受傷的工人送醫,責任班組扣錢,模板重做;安全員扣錢,質量經理扣錢。大家繼續幹活。」

  工人們的情緒明顯受到了影響,很多班組停下來,在休息。他們沒有抱怨什麼,只是在調整一下而已。

  「王敬這小子,算他狗日的命大!」這是工人們一致的看法,沒人去想著為什麼會發生事故,不論是工人還是管理幹部。

  「建築工地,這種事情難免的,只好日夜燒高香了。」

  「我以前在新加坡工地,那邊管理得非常嚴,照樣塌了,還死了兩個。」

  休息的工人們點燃了香菸,開始聊天,調整心情。

  大約半個小時,工地一切恢復了正常,安全事故隨著幾支煙抽完被大家放諸腦後,就像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陳零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感覺很不舒服。他害怕哪天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沒有想過去改變工地的這種安全狀況,這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翻譯能做到的事情。

  他現在能做的,是跟隨著傷者一起去醫院,幫助他們得到當地能得到的最好的治療。

  受傷的工人被送到華國醫療隊的醫院。一下子送來六名傷員,醫生們忙碌起來。

  一名醫生在給王敬做清創,一邊聊天:「最近你們單位受傷的人不少啊。」王敬一邊忍著疼,嘴裡發出斯斯的聲音,一邊說道:「最近搶結構進度,容易出事故。今天真倒霉。」

  「這個國家已經好多了,沒有什麼傳染病。」醫生說道,「這裡最多是工傷。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除了工傷,更可怕的是疾病橫行,什麼瘧疾、傷寒、登革熱,還有伊波拉那種高致命病毒。」

  這時,陳零代王敬辦好了入院手續,走了過來,正好聽到醫生說的內容,有點好奇,問道:「那些國家也有我們華國的醫療隊嗎?」

  醫生說道:「幾乎每一個非洲國家都有我們的醫療隊,我們國內各個省市對口援外任務。你們是工程單位,各個國家到處跑的,但是,黑非洲能不去還是不要去的好。」

  陳零問道:「醫生,您去過那些國家嗎?」

  「去過喀麥隆,那裡辦了對外經濟合作性質的一家醫院。那時候,每天最多的是治療瘧疾,有的來得遲了,就死了。」

  「瘧疾也會死人嗎?」陳零第一次聽說這種情況。

  醫生頭也不抬,說道:「當然會,非洲每年死於瘧疾的人有幾十萬。得了瘧疾必須及時治療,不會有大問題。就怕得了其他的,愛滋、伊波拉之類的,得了就玩完了。」

  醫生說著,手頭的活也幹完了,招來護士,把王敬推走,進了手術室。醫生一邊脫手套,一邊對陳零說道:「小伙子,我看你好像是一位法語翻譯,對吧?以後就在北非幾個法語國家轉轉就好,南邊別去啦。」

  陳零點點頭:「謝謝醫生提醒,我記住了。您貴姓啊?「

  「免貴姓陳,小伙子你貴姓?」

  「我也姓陳,咱們是本家呀。」

  陳醫生笑道:「難得在非洲遇到,也是有緣。我告訴你呀,陳翻譯,當年我也是發誓絕對不去黑非洲的,但是最後還是去了,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奇怪,越不想發生的事情就越會發生。」

  陳零點頭表示贊同,雖然對此沒有什麼體會。他說道:「陳醫生,我們學法語的,如果出國來,大部分都是來非洲的,這裡工資待遇比國內高。撒哈拉以南的黑非洲有很多法語國家,我總覺得以後會去那些地方。」

  「其實也不是龍潭虎穴,自己平時注意防範就好,特別是防蚊子,然後要潔身自好。對了,有一些組織在非洲很活躍,比如無國界醫生,泛非醫療。」

  陳醫生說著,掏出手機翻找電話薄,「我給你一個泛非醫療的聯繫方式,這個人是我以前在喀麥隆認識的,現在已經是泛非醫療的高級負責人了。以後萬一,我是說萬一,有緊急情況可以聯繫他,也許對你有幫助。」

  陳零回到營地,向負責後勤的老李說明了情況。老李唉聲嘆氣的:「最近我們流年不利呀,我剛才醫院出來,又住進去一個。我得找梁總,讓他在工地上割幾隻雞,拜拜四方土地神。」

  陳零笑了:「國外也有土地神嗎?會不會漢語?這邊的人信仰的是真主。」

  老李一本正經說道:「陳翻譯,我們搞工程的,各種因素太多了,根本無法面面俱到,總會發生一些事情,有時候就是看運氣。這運氣靠什麼得來呢?還不是靠燒香拜佛?」

  陳零不贊同:「還是要提高安全意識吧,把安全措施做足了才能提高運氣。」

  老李因為和陳零有菜市場共患難的經歷,兩人關係更深。他一副看著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說道:

  「錢呢,錢從哪來?安全措施多了,要很多成本的,而且不利於工作效率。你還是新來的,可能不了解,比如說,高空作業必須系好安全帶,但是工人們嫌安全帶礙事,出活慢,都不願意戴。「

  「那不是拿自己生命開玩笑嗎?」

  老李擺出司空見慣的樣子,說道:「錢,還不是錢鬧的?再說了,有錢誰來非洲呀?這個國家除了環境和氣候好,姑娘漂亮,水果好吃,什麼都比不上國內。「

  陳零有點明白早上老梁那種冷漠的態度。老梁和老李這一輩人,在施工行業幾十年,經歷過無數次工地事故,在他們的觀念里,一個大型工地不出點事故反而不正常,像君士坦丁這樣的項目,重傷多少個人、死多少個人那都是有指標的。

  今天王敬要是被壓死在模板和混凝土下面,那也就是一個賠多少錢的問題,決不能影響項目的進展。

  陳零也沒有多想,這種事情不是他能決定的,也不是他能影響到的,平時多注意安全才是最合適的做法。自己身上有系統,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不過他有一個關於本地員工的疑問。他問老李:「李經理,本地員工如果出了事故,怎麼辦?他們不像我們華國人這麼好說話吧?」

  老李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本地員工我們都是按照當地的規定給上了社保的,出了事情由保險賠償,我們一點影響都沒有。」

  「公司沒有給華國人買保險嗎?」

  老李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費那個錢幹什麼?出事兒按照國內的規定賠償就是了。再說了,我們華國人不管有沒有保險,出了事情,肯定會找單位的。」

  陳零感覺老李說得很有道理,一時間無言以對。在阿爾及利亞的華國人看不起「阿鬼子「,人家才看不起你華國人呢,你們連基本保障都沒有。

  這時,辦公室的本地秘書告訴陳零,上午有人打電話過來找他,那個人還索要安洋集團的公司資料。

  會是誰呢?陳零心想,應該給自己配一部手機了。

  秘書又說道:「還有一封省政府來的函件,要求陳零轉交公司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