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
墨竹苑。
程千山站在門口翹首以待,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歪歪斜斜地印在身後的牆上。
無論他在旁人眼中多麼位高權重,但此刻他只是一個滿心期盼著女兒回家吃飯的父親。
終於,遠遠看見一個滿腹心事寫在臉上的少女。
程千山哎呦一聲,滿是心疼。
他女兒一向無憂無慮,對生活充滿了幻想熱愛,何曾有過這種憂鬱的樣子。
他趕緊迎了上去。
卻沒想到少女對他視而不見,反而投入到了旁邊一個三十餘歲的豐腴少婦懷中。
少女在少婦懷中使勁地蹭了幾下,轉頭朝著程千山冷哼一聲,說了一句,晚上不吃了,就噔噔跑回了後院,把自己關在房裡。
程千山撲了個空,正搓著手有些尷尬,又見女兒對他冷哼,只覺天上都下起了雪,心涼透了。
少婦卻含笑搖頭:「沒事,不怪你,女兒是春心萌動,不好意思了呢。」
這比剛才的打擊還要大,程千山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夫人,問道:
「就憑她對我哼了一聲,你就說她戀愛了?!」
少婦點了點頭:「知女莫若母,我還能看錯不成,女兒看著滿腹心事,實際上是在愛情面前猶豫不決,不該如何是好。
你瞧好了吧,明天早上起來,她一定高高興興,比往常狀態還要好呢。」
程千山不相信。
難道還有人比他更了解女兒?
第二天。
清晨。
許久未曾對他撒嬌的女兒拉著胳膊請安,親熱地叫著他爹爹,還調皮地摸了摸他愛護不已的鬍子,最後才蹦蹦跳跳地離家出門。
程千山心裡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他轉頭看向從內堂走出的夫人,試圖尋找安慰。
夫人卻對著他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養的白菜,要被豬拱走了?
到底是哪頭豬這麼大膽?!
「是誰?!」
程千山咬牙切齒,似乎在說什麼生死大仇。
夫人沒好氣道:「就憑你那個性子,女兒身邊有什麼人,你不是恨不得查出他的祖宗十八代,難道你還能不知道他是誰?」
程千山喃喃道:「我以為他是聰明的,會保持距離,沒想到還是看走了眼。
不過也是,琳兒這樣美麗,這樣善良,任誰見了也會忍不住心動的。
敢騙我家寶貝女兒,小子,你路走窄了!」
夫人卻道:「其實我倒覺得不錯,你知道昨天琳兒給了我什麼嗎?」
不待程千山回答,夫人就有些興奮道:
「足足兩千多兩的銀子,還說是自己賺的,要我給她好好存著。
你說女兒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嗎?這麼多銀子,她怎麼賺的了,還不是那個男人找藉口給她的。
能給女兒這麼多銀子的男人,就算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老程,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那人到底是誰?」
程千山一副灰心喪氣的模樣,將這一個多月的事情原原本本說給了夫人聽。
任他在工作人情上如何老辣,可一旦涉及到了自家女兒,他卻比常人都不如。
「原來只是一個小廚子啊,琳兒那麼貪嘴,倒確實可能會被個廚子勾搭去。
不過這倒是個有腦子的廚子,短短時間內就打出了自己的名聲,還賺了這麼多錢。
那小廚子這麼會賺錢,琳兒今後的生活倒是不用擔心了。我一直擔心琳兒以後會嫁給像你一樣的大老粗,現在想來,做個富家太太也是不錯。」
夫人已然開始謀划起自家女兒今後的幸福生活了。
程千山雙眼一瞪:「夫人你不生氣?!那是個廚子哎,身份卑微,怎麼配得上我們家女兒?!」
「廚子怎麼了?當年我嫁你的時候,你說說自己是個什麼德行,也就會幾招莊稼把式,要不是當時鬼迷了心竅,覺得你是個大英雄,我能嫁給一個大我二十歲的男人?!」
夫人說起當年,頓時讓程千山低下了頭。
不過他還是嘴硬道:「當年青雲門可也不差,掌門師兄劍開天門,成為青雲第一武道高手,你爹不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允許你嫁給我嗎?」
夫人冷哼一聲:「這麼說起來,是我家想要攀附你了?」
程千山心知一個回答不好,這夫人就得回娘家了。
他趕忙賠笑道:「哪能啊,是泰山大人見小婿心誠,又有夫人以死相逼,否則我哪能娶到夫人這樣的賢內助,又怎麼會有琳兒這樣的寶貝女兒。」
「算你識相。」
夫人這才滿意,又有些猶豫道:
「就是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情況,要是琳兒一個人空歡喜的話,那就不好了。」
「他敢!」
程千山想到有人不喜歡自家女兒,就更加不樂意了。
不過見到夫人不善的眼神,他又改口道:
「我是說,像琳兒這麼單純善良又美麗的姑娘,哪能不招人喜歡,那小子積了八輩子的福運,才得到琳兒的青睞,肯定都高興瘋了。」
說著說著,程千山竟也琢磨起這件事的可行性了。
女兒長大了,終究要嫁人的,總不能壓著她一輩子陪在二老身邊吧。
程千山一直沒敢面對這個問題。
但現在趁著這個由頭,也就好好想一想。
要是女兒嫁給一個像他一般的武者,安全感倒是有了,但是危險啊。
江湖這條路,人可是說沒就沒了,難不成讓琳兒守活寡,而且誰知道會不會對琳兒好。
嫁給個普通人,那就更加不可能。
女兒從小錦衣玉食,哪能受得了苦。
而那些富家少爺,十之八九都喜好風流,後宅里不娶個三妻四妾回來,那是不可能的,女兒人這麼單純,怎麼在後宅立足。
這麼看起來,白手起家的陳木似乎真的不錯。
這些日子,沒有他暗地裡的照拂,陳木哪能這麼順利地把名聲打出去,還沒人找他麻煩。
雖然他是看在自家女兒的面子上。
但既然這小子這麼識趣,也不是不可以讓他跟女兒處處。
有他在上面壓著,諒他也不敢對女兒不好,他又這麼會賺錢,女兒的生活肯定差不了。
不過,最好還是入贅,這樣的話,又有人賺錢給女兒花,女兒又能陪在自己身邊。
今後生的小外孫還能跟他姓程。
想著想著,程千山不由撫須笑了起來。
妙極,妙極了!
……
「阿嚏!」
江平揉了揉鼻子,打了個噴嚏,心裡嘀咕一句。
誰在背後說我帥?
此刻在他面前,站著一個灰衣僕役,躬身駝背,卻讓他如芒在背,不敢妄動。
江平眯了迷眼,聲音低沉,就像從峽谷深處吹來的寒風: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