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了鐵箍的大門重重閉合。文溥撐起身子,慢慢地將散落在地上的藥材與幾貼膏藥收回藥箱,這才緩緩地站了起來。
方才那一摔著實不輕,此刻右肘與膝蓋處疼得厲害。他隨意看了一眼,見到青色的絲棉袍子上,已有幾處破損,更有暗紅的顏色緩緩滲透出來,不由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件新衣是妻子去年剛做的,他向來愛惜得緊,今兒因是到劉員外家出診,才特意拿了出來,沒想到就變成這樣。
這條巷子來往的人並不多,但方才的動靜不小,這會兒也有了圍觀的人。文溥無視他們的目光,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歸義坊,又斜斜地穿過了東市,進入了懷仁坊。
長陵初建之時,高祖皇帝下詔強遷關東六國貴族,以及關內豪門大族充實陵邑,當時邑中富貴逼人,一轉眼已有百年光景。
此時長陵雖然仍為五陵之首,人口接近十五萬,但已經略微帶上了衰敗之相,並不如新興的陽陵、茂陵那般繁盛。
只是這些變化,對於混跡於懷仁坊,最底層的市井小民來說,卻是渾然未覺。
文溥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本想悄悄處理傷處換過衣物,卻沒想到妻子林氏眼睛尖得很,第一時間發現了他。
「出了點意外,不慎摔了一跤。」他嚅吶著陪笑道。
林氏白了他一眼,卻並沒多說什麼,只是將他推到房內,脫下了袍子,又打了溫水幫他清洗傷口。
待一切收拾完畢,文溥也換上了一件寬鬆的舊袍子,她方才斂容問道:「是劉員外做的?」
「也不是,就是.」文溥眼神閃爍。
「行了,不會說瞎話就別編。我早先說什麼來著,這劉家後院就是一攤子糟烏事兒,那妾室出現了小產之狀,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別的郎中都恨不得躲著走,偏你就頭鐵往上沖。」
「她是誤聞了麝香。」文溥嘆氣道:「可是若這三日都按我的方子服藥,此刻胎兒應該已經保住了才是,完全不至於到了小產的地步。」
「所以說,你就是個榆木腦袋!」林氏恨鐵不成鋼,伸出手指在他頭上狠狠戳了兩下,終究沒有再數落他:「算了,方才君舅與君姑讓你回來便去見他們,有話同你說。」
文溥一進堂屋,便見到自家阿母正在抹著眼淚,而阿翁則像以往一樣,背脊挺得像標槍一般直,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他行了禮,起身問道:「不知阿翁阿母喚我過來,所為何事?」
「後日便是你阿妹的忌日。」文周說道:「你可有什麼打算?」
原來是這件事。」文溥想起早逝的大妹文蘭,心裡便狠狠地痛了一下:「我已經跟林氏提過了,準備著手布置香案祭品.」
「這個先不急。」文周打斷了他,嘆氣道:「當年是我一時激憤,與你妹夫生了齟齬,後來家中又遭了變故,這一向就沒再聯繫,現在想來,卻是有些過了。」
「阿翁可是想通了,要與洛家重新修好?」文溥面上露出了喜色。
「你阿妹的三個孩子,現在應該都不小了。」文周沉吟道:「尤其是你外甥女,算來也快到了及笄之年。那老洛頭看著人模狗樣的,內里卻皮裡陽秋,也不知道能給她訂門什麼樣的親事,你阿母這廂擔心得緊。」
「我懂了。這便托人去打探一下妹夫與外甥們的情況,再盡力幫襯一二。」文溥點頭應道。
文母這時已經緩和過來,將一個紅木匣子推了過來:「我知道,這幾年你獨自撐著這個家也很辛苦。行醫本就不易,又經了上次那件事,想必也是舉步維艱。」
「阿母說得什麼話。」文溥跪了下去,垂首道:「是兒子沒用,將阿翁用性命換來的家業都敗壞了,實是不孝之至。」
「那件事,豈能全都怪你。」文母起身將他扶了起來,又將那紅木匣子塞到他手中:「這是阿母的私房,你這便拿了去,無論是探聽消息還是要幫襯你外甥,又或者是給茵茵添妝,都從這裡取用便是。」
文溥本想推拒,但想到家裡的現狀,最後只好咬著牙受了,出去與林氏說起此事。
林氏當年與小姑文蘭處得極好,也曾經見過幼時的洛千淮,聞言眼圈兒也紅了:「茵茵小時候,最是乖巧粘人,也不知道現在變成大姑娘,會是個什麼模樣。」
文溥沉默,好一會兒才說道:「這些年,我對他們不聞不問,也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還願不願意認我這個舅父。」
「你不要這麼想。」林氏抹了淚:「當年那件事,生生地拖了好幾年,你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身子也被熬壞了。」
她的手撫上了文溥的鬢角,那裡早已變為灰白,便是頭上束起的發間,也已經星星點點,染上了霜雪之色。
「阿溥。你別擔心,妹夫不是薄情寡義之人,必會護著她和外甥們。以後我們多加往來,他們不會怪你的。」
「希望吧。」文溥握住了妻子的手。
治好了衛鷹和幾個月衛,給洛千淮帶來的好處是肉眼可見的。最直接的一點,就是谷中眾人對她的態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取得九衛大比頭名後,還是有不少人對規則的臨時變更不服氣,總覺得她是用了取巧的功夫,一旦全無禁忌,必不是火一等人的對手。
可她卻有一手那麼高明的醫術。不僅將衛大營主從必死之境救了回來,而且還有親衛之中的衛嵐大人親自現身說法,稱她醫術通神,連開腸破肚的重傷也治得好,簡直是駭人聽聞。
九衛中人,平素都是在刀尖上舔血,死傷本就是常事。但要是能好好活著,誰也不願意走上死路,生死關頭,要是衛蓮大人能夠伸出援手,說不定就是另一種結局。
所以他們此刻對於洛千淮的各種友善與恭謹禮遇,便是可以理解的了。
衛鷹他們是習武之人,恢復得極快,不過躺了兩天,便已經沒事人一樣起來處理公務,見到洛千淮之時,雖然仍然有些彆扭,但先前那種陰冷的敵意卻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