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第511章 春江月與夏夜蛙

  第511章 春江月與夏夜蛙

  昌州王妃的嘴微微張開,復又閉合。她略一招手,便有下人取過了一朵金紅相間的宮制牡丹花兒,遞到了坐在左首第一位小娘子手中。

  那位小娘子生著一張糰子臉,笑起來兩個酒窩深深地陷進去,看起來喜慶得很。

  鼓聲響起,牡丹花兒逐桌傳著,一直傳到了佟蓮娘手上,鼓聲才歇了下去。

  佟蓮娘起身走到廳堂正中央,大大方方地向上首的昌州王妃跟虞賀行了一禮,又向著墨公子跟洛千淮微微福身,方才輕啟朱唇:

  「小女師從琴藝大家曾娘子,今日便在此獻上一曲,請王妃世子,襄侯與夫人賞鑒。」

  「曾娘子?」昌州王妃怔了一下,有些唏噓地道:「多年前,我曾經有幸聽她彈奏一曲,至今仍難以忘懷。只是她擇徒要求極高,等閒人入不得她的法眼,沒想到你竟能有這等緣份。」

  她收起了先前那份漫不經心的神態,坐姿更加端正,眸中添了幾分期待之色。

  早有女使們搬上了一架七弦古琴,佟蓮娘坐定之後稍微試了試弦,稍一沉吟,便開始了彈奏。

  她的十指修長光潔,指甲不長也不短,修剪得恰到好處,上面染了輕薄透亮的水紅色,上下翻飛之間,很是賞心悅目。

  至於琴聲,那便是見仁見智了。昌州王妃顯然是她的知音,目中露出了欣賞之色,手指也在案幾之上,輕輕地打著拍子。

  虞賀雖然沒有她表現得那般明顯,但面上也帶了輕鬆的笑意,顯然也是相當滿意。

  其他小娘子的表現則各不相同,有的始終保持笑意,不時微微點頭,也有的恨恨地咬著唇,眼中流露出不甘之色。

  洛千淮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俗人。前世她從小就抓緊一切機會努力讀書學習,並沒有受過高雅藝術的薰陶培養,工作之後也不過偶爾聽聽流行音樂,哪裡聽得懂七弦古琴。

  一曲既終,場上不少人還在慢慢回味之時,就見佟蓮娘已經站起身來,再次向著上首二人斂衽行禮,然後轉身對著洛千淮微微躬身道:

  「小女此曲如何,還請侯夫人不吝指教。」

  她口中如此說,但唇角卻噙著一絲淡淡的挑釁,似乎篤定了不學無術的景大娘子,不可能聽得懂她的琴。

  墨公子微微揚眉,正想要說點什麼,手卻被洛千淮微微地按住了。

  她方才被那叮叮咚咚的琴音,催得昏然欲睡,這會兒就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口不對心地道:「好,這位娘子當真彈得一手好琴。」

  此言一出,在座的各位小娘子都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想來這位侯夫人當真就如傳言一般粗鄙無文,半點都不懂琴,只能隨口附會說點好話,根本就講不出箇中奧妙。

  佟蓮娘暗自撇了撇嘴,作出一副恭謹的姿態繼續說道:「還請夫人說得更詳細一些,小女也想知道,自身的琴技還有什麼不足,以便於百尺竿頭,再進一步。」

  洛千淮微微一笑:「既是娘子誠心求教,那本夫人自是不好藏著掖著,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包管讓你滿意。」

  竟然這般大言不慚。佟蓮娘垂著頭翻了個白眼,口中道:「願聞其詳。」

  「你這首夏夜鳴蛙曲,技巧上還是過關的,不愧是受過明師點撥。」洛千淮信口胡扯道。

  大堂之上,忽然就沉靜了下來,在座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輕微的呆滯。

  佟蓮娘一張俏臉脹得通紅,一時間羞怒交加:「侯夫人,小女此曲,名為春江月,並非,並非什麼夏夜鳴蛙.」

  「啊?」洛千淮一雙杏眼睜得又滾圓,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之色:「你彈的是春江月?我怎么半點也沒聽出來?」

  眼見佟蓮娘嘴唇翕張,似乎想要替自己解釋一二,洛千淮就繼續說道:

  「都說琴曲首重意境,若是沒有意境,便是技巧再高,也難免淪為樂工之流,難登大雅之堂」

  「當然了,這位小娘子請不要對號入座,本夫人是泛指,並非單獨針對你啊.」

  「那就請夫人詳細地說一說,小女這首春江月,到底有什麼問題,竟這般入不得夫人之耳?若是夫人當真能說出問題所在,小女甘願執以師禮;若是不能,那麼夫人方才所言,便不僅是針對小女,也詆毀了小女的師父曾娘子,更是對我佟氏一族的挑釁,還請夫人向小女致歉!」

  席間的小娘子們聞言紛紛點頭。便是先前對佟蓮娘既妒且恨的,這會兒也生出了同仇敵愷之心:一會兒自己也是要表演才藝的,若是任由這麼一個鄉野粗鄙之人肆意揮灑,將自己表演的項目也譏諷成「夏夜蛙鳴」什麼的,傳揚出去,自己又要如何做人?

  廳堂上的氣氛,因著佟蓮娘咄咄逼人的態度而變得有些劍拔弩張。昌州王妃心中便相當不滿。她連墨公子都瞧不上,更不要說是他那個出身低微的夫人,又聽她那般點評自己極欣賞的琴藝大家曾娘子的弟子,眉頭早就皺了起來。

  她並不看洛千淮,反而說起了自己的兒子:

  「賀兒,這卻是你的不是了。」她淡淡地道:「十指有長有短,人也一樣。襄侯夫人擅長的既是醫道小技,那麼於正音雅樂自然所知不詳,你讓她來做今日的點評官,怕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虞賀卻早就瞥見了洛千淮唇邊的笑意,見她神態從容淡定,並未因佟蓮娘與自家母親的態度,而有絲毫動容,便知她必是成竹在胸。

  「母妃。」他笑著說道:「都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兒既已請了景大娘子,那便自有請她的道理,母妃只須等著看便是。」

  他安撫過昌州王妃,又看向下方的佟蓮娘等人,正色道:「諸位都是出自西京名門,家世清貴,自小便請了名師教習禮儀,當知謙虛謹慎的道理.既是向他人誠心求教,那便至少要耐心聽人把話說完,至於話中夾槍帶棒,明捧暗損的,並非淑女所為,本世子甚為不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