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一個兩個小可愛
後院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裡面的人拄著一根竹杖,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出來。
他身形消瘦,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剛剛出門,就躬著身子捂著嘴咳喘了好一會兒,方才提腿慢吞吞地向外走去,每走上三五步,還會再停下來歇上一歇。好不容易磨蹭到院門口,額間鬢角,已是沁出了一層極細密的冷汗。
正在灶上燒水的啞奴聽到動靜,急急地奔了過來,給他披上了一件柞蠶里子、灰鼠皮面料的披風,然後就望著那人一臉焦灼,口中嗬嗬有聲。
「不過是悶得久了,出去走走罷了。」那人淡聲說道。大概是太久沒開腔說話了,便是說了這麼幾個字,又勾起了一陣咳嗽聲:
「咳咳咳順便曬曬太陽,你無需擔心。」
啞奴的面上露了不贊同,但還是回身為他開了門,又扶著他跨過了門檻兒。
車槐從隔壁院裡的白得似雪的杏花樹上探出頭來,縱身跳下了地,遠遠地輟了上去。
從威風八面的護軍統領,變成繡衣使司最外圍的一名坐探,車槐沒有半點兒怨言。
先前跟永安翁主過從甚密的那些人是什麼下場,他早就看得心驚膽戰,像現在這樣既能保全家小,還有一份保證能足額到手的俸祿,已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好運了。
更何況,先前他也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
人都說繡衣使令唐湛心狠手辣沒有人性,但他起碼還算是守信。
當時他信了那位不知名的女繡衣使的話臨陣倒戈,本來也是心中惴惴,沒想到唐大人卻說話算話,還答應給他在北軍謀個都侯的位子。
可他並不止是一個人,手下還有近百名護衛弟兄。他們原都出身清白,只是聽從皇命調到永安翁主手下做事,向來唯他的命令是從,要是說自己就此脫身不管不顧,任由他們被逐一問罪,那此後經年,他都難以再睡得安穩。
車槐還記得,當他提出用北軍都侯的位子,換手下平安過關之時,唐使令看他的眼神。
兩分驚訝三分審視,還有幾分看不透說不明的意味,然後便點頭應了。
「車統領能力過人,心性也不錯。」唐使令很快就恢復了先前的漠然:「若是就此回鄉賦閒,卻是可惜了。」
再然後,他便毫不猶豫地接下了坐探的新身份,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培訓以後,就收到了第一個任務:監視襄侯虞楚。
繡衣使司直接效命於御前,皇帝的態度對他們來說勝過一切。
陛下先前深惡此人,派到他府上的坐探足足有三人,每日輪班監視,就是隻言片語都要錄下來呈報上去。
那虞楚倒也乖覺,應是猜到了陛下並不待見他,所以乾脆把這些年搜羅的家財打包全交上了去,又遣散了侍人下人,自己每日粗糧布衣,節儉度日。
定侯被殺,虞楚入獄之後,他們本已被召回待命,沒想到事情一波三折,定侯原是被第二十八房小妾的前夫買兇所殺,還嫁禍給了襄侯虞楚,令他蒙冤受難酷刑加身,就算侍醫盡力醫治,也依然落下了殘疾。
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陛下對他的忌憚大大減輕,甚乎還生出了些許不忍,這一年多來頻頻恩賞吃用之物,雖然不值什麼錢,但也表明了他的新態度。
這種表態對繡衣使司的影響,就是先前派過來的坐探們,接二連三地被調回去了。
他是最後一個,今天也是監視的最後一天。
過了今夜子時,他就可以徹底抽身,遠離這位命運多舛的襄侯了。
說實話,他從一開始,就沒覺得這位能掀起什麼風浪。
想想吧,能毫不反抗便被永安翁主帶回去,差一點變成內寵的,能是什麼心機深沉的貨色?不過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小白臉罷了,現在又手不能提,跛足難行,哪裡值得再浪費時間。
上面已經給了准信兒,說他在坐探期間表現出色,回去就能升成幹探,離真正的繡衣使者更近了一步。
車槐不在意職位,他在意的是升職之後,傣又能增長不少,雖然不能跟先前做統領時相提並論,但也確實能解決不少問題。
永安翁主出事之後,雖然他最終安然無恙,但家族也迅速與他劃清了界限,就連妻子的家人,也逼著她跟他和離。
但妻子並不同意,堅持要跟他禍福與共,所以他就算再苦再累,也一定要讓她過得比先前更好。
做坐探的日子太苦,整日的不著家,就連妻子病了都沒空照料,他也實在是做得夠夠的了。
好在這一切就要結束了,未來的日子更值得期待。
前方的虞楚仍在慢慢悠悠地走著,時不時地停下來,一邊喘息,一邊好整以暇地看看旁邊圍牆裡探出的花枝,一直花了小半個時辰,方才走出了宣平坊,拐進了東市邊上的方氏燒餅鋪。
這家燒餅鋪是虞楚常去的,三天兩頭肯定會來一次,鋪子裡的老闆跟夥計全都是背景乾淨沒有疑點的。
他每次都會點上一碗茶湯,外加兩個烤得酥脆的芝麻燒餅,然後就坐在簡單的門店裡慢慢地享用,怎麼都會消耗上個把時辰。
這種場景車槐見得多了,根本就不以為意。他習慣性地想到相隔兩個門臉兒的麵攤上,吃碗兩個五株錢的素麵,一道金色的光華卻忽然晃進了眼角。
車槐下意識地向著金光的來處望去,卻見五六米之外的石鼓之下,正好端端地躺著一枚麟趾金。
麟趾金小巧可愛,變現容易,沒有人不喜歡。
尤其是對每月只能領到八百個五株錢,妻子還急需人參調養的底層坐探來說。
車槐的動作比思想更快,下一刻便已經站在了石鼓之下,靴子不動聲色踩到了那枚小可愛上面。
很好,並沒有旁人注意到他。車槐緩緩地彎下了腰,將金子摸在手中捏了捏,滿意地將它塞入了袖袋。
不錯,這也算是跟著虞楚得到的額外一筆小福利了。車槐想起了那個似乎在太陽底下就會化了的冰雪般的人,忽然就覺得多了一絲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