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很烈。
呼呼刮著。
捲動漫天雪,橫掃洛州府,旋即狠狠拍擊在巍峨矗立的城牆上,發出雷鳴般的炸響聲。
風雪中。
張雪兩顆眼眸微微抬起,怔怔望著落雪。
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或許連張雪自己都不知道。
挎劍背刀之少年少女躍躍欲試。
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中年男人,遙望素衣少女,平靜面龐下,燃燒著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還有許多花甲、古稀之年的老人,或是默默抽著旱菸,或是眯著滄桑眼眸,好似看熱鬧的老翁老嫗。
實則這些老年武者,才是張雪最應警惕的敵人。
群狼環伺。
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中,鱗次櫛比的房舍不動,古老斑駁的城牆不動。
落滿雪的長街不動,許許多多的人兒也不動。
只有風在嗚咽,雪在飄落。
寂靜畫卷中,一間小小茶館內,忽然走出位粗布麻衣的少年。
恍若一艘小船,駛過無波無瀾的海。
少年右手拄著一根木棍,行走間微微偏頭,側耳聆聽。
在距少女三丈外的地方,少年站定。
輕輕一嗅,鼻畔縈繞著淡淡香味。
比青樓那群女子好聞多了。
「我叫計緣,我的劍喚作十五。」
少年如是道。
少女收回凝望天空的目光,將視線投向少年。
「我喚作張雪,用牽絲傀儡。」
少女:「是大師兄的上將軍。」
少年笑了笑,「傀儡能戰鬥嗎?雖然奇怪,但還請賜教。」
手掌微微一松,陪伴少年一整個春夏秋冬的木棍,倒下後嵌入厚厚積雪中。
「呼~」
長長吐出一口氣。
再深深吸一口。
少年胸膛起伏之劇烈,似是要將滿城風雪皆盡吸入腹中。
「嘭」
毫無徵兆之下。
少年單只腳掌重重一踏。
積雪濺射間,少年單薄身形仿佛一支利箭般疾飛而出。
修長手掌,緊握懸佩左側腰間的鐵劍劍柄。
少年蒼白俊秀的面龐,撞碎沿途飄落的片片雪花。
玉蟾街,街首驟然爆發月色光華。
錚的一聲。
破空聲中,一截劍刃深深刺入城牆。
一高一矮。
兩道身影相對而立。
勁風卷雪,狂亂飄舞。
少年脖頸,被亮銀色三尺槍頭貫穿。
旋即噗嗤一聲。
長槍收回,月白身影后退。
脖間血洞噴濺。
少年嘴角噙著一絲笑。
因為他聽到了這世間最美妙的風聲。
原來,鮮血噴濺的聲音這麼好聽。
恍若娘親在哼唱。
砰的一聲悶響。
少年撲倒在地。
只剎那,鮮血便消融大片雪花。
……
天地重歸寂靜。
少女雙手掐指,形如拈花。
二十四道旁人不可見的牽絲線,連結身側的月白身影。
上將軍,單手執長槍。
銀色槍刃,無血也無雪。
眾列江湖武夫中,那些初出茅廬,不求萬金與萬戶侯,只願能踩著蒼雪屍體,從而一鳴驚人的少年少女們。
此刻望著張雪身旁,三米高的月白身影,神情變得凝重與畏懼。
這些修為皆在三境之下的初生牛犢,絕不敢言能擋住那如龍長槍。
「啪啪啪~」
玉蟾街街尾,坐在椅子上的徐廉鼓了鼓掌,輕笑道:「精彩。」
茶館內,秦風的粗糙手掌,輕撫橫放於木桌邊沿的柳葉刀。
「你想報仇?」
顧老頭詢問道:「為了計緣?」
男人搖搖頭:「為了秀寧。」
顧老頭:「這少女身旁的傀儡很是玄妙神異,計緣三境蛻凡後期,被一槍扎個通透,你雖四境先天,但想殺之,卻也棘手。」
「別去,靜待少女被他人殺死,屆時你且上前砍上幾刀。」
「拿一千兩雪花紋銀回家,與你家秀寧安穩過個紅火年。」
男人笑了笑,「於我而言,殺人簡單,辱屍極難。」
「人啊,到底都講究個死而全屍,入土為安。」
「顧老頭,老實說,你之修為到底幾境?」
男人直勾勾盯著老人。
老頭沉聲道:「五境。」
五境,即是神通境,又稱通神之境。
列為武道大能。
殺力之恐怖,與武夫雲泥之別。
「顧老頭,你我,還有計緣,也算相識一場。」
「如果我僥倖殺了這少女,萬金分你三千。」
「計緣的三件事,我也會替他完成。」
頓了頓,男人繼續道:「如果我死了,計緣的後事就拜託你了。」
「也不知計緣家鄉在哪兒。」
「娘埋天南,兒葬海北,或許這才是客死異鄉的真正悲哀處。」
男人脫下鞋子,從鞋裡摸出一張面值五十兩的銀票。
「景山山匪頭子的首級換來的。」
男人將銀票放在桌上,四指指肚輕壓,推至顧老頭面前。
「顧老頭,你但凡對計緣動了那麼一丁點惻隱之心,便拿著銀票給孩子買副棺材,最便宜的柏木足矣。」
「多燒些紙錢,讓孩子下了陰間,不再為衣裳三餐煩愁。」
老頭不苟言笑,兩手拿起銀票,放在鼻下狠狠一嗅。
隨即咧嘴道:「就是這個味!」
男人緩緩起身,握緊柳葉刀。
「你呢?」
顧老頭蹙眉道。
男人沉默了一小會,忽地露出滿嘴雪白牙齒。
一個字也沒說,大步流星走出茶館。
……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向男人。
男人來到少年之前站立的地方停下。
男人:「秦風,錯亂刀。」
少女:「張雪,上將軍。」
柳葉刀緩緩出鞘。
刀身極亮,仿佛最燦爛的陽光映照著最潔白的新雪。
長刀與手臂斜為一線。
男人一步一步,向著少女走去。
步伐越來越快,殺機愈發強烈。
短短數息,男人便由走轉奔。
疾馳的雄健身軀捲動落雪。
長刀刀尖,於雪地犁出筆直痕跡。
在離少女一丈之距時,男人猛地高高躍起,一刀劈下。
刀未至。
從天而降的數丈刀罡,便壓迫周遭空氣翻滾,吹的少女素衣獵獵,青絲亂舞。
直將少女方圓數十丈積雪刮卷一空,裸露出青石街道。
少女能清晰看到,那一片片被刀罡居中切開的雪花。
只瞬間。
刀罡如一掛銀河,將少女身形淹沒。
「錚!」
一掛刀罡如銀河,長落九天。
一道寒芒如銀龍,登天直上。
錚錚金鐵交擊聲中,雪龍狂舞。
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
嗖嗖嗖。
鬼哭狼嚎的尖嘯聲中,無數碎刃宛若一場鐵雨,向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待風暴停消。
少女與男人身形才顯現眾人眼帘。
少女臉色平靜,雙手十指彈動,如蓮花綻放。
身前上將軍據槍後退。
槍刃不沾點血。
長槍如龍,槍出無悔。
至於男人,巍然矗立,右手握著沒有刀身的刀柄。
砰的一聲。
雪花飛舞。
男人軀體直挺挺的倒下。
男人死了,被長槍刺穿胸膛。
胸口處噴濺的血,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望之觸目驚心。
「嘶~」
玉蟾街一片倒吸涼氣聲。
莫說這眾列武夫,甚至於張雪都難以置信,男人會這般輕易死去。
張雪進行神明畫押時,聽師父說過。
神明之境,同境無敵!
男人是四境武夫。
先天境圓滿的高手。
同為四境,比她還高兩個小境。
張雪本以為會纏鬥幾番。
「是他太弱……」
「還是……我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