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松木林,長槍碎顱

  茶館中。

  季陽面目猙獰。

  滿嘴牙齒咬得咯吱響。

  「姓顧的,你這話就有點侮辱人了!」

  「唉~」

  老頭輕嘆一口氣,「這破世道,連句真話都容不下。」

  聞了聞摳過腳丫的糙手,老頭面色巨變。

  趕忙將手伸出,抹了抹少年肩膀,「計緣,把褲子褪了,讓爺爺瞧瞧你究竟是龍是蟲。」

  許久不言語的計緣眉頭緊鎖。

  突然問道:「秦風大哥,你為何要用針扎秀寧嫂子?」

  男人:「……」

  老頭:「這孩子,純的像朵白蓮花。」

  ……

  臘月二十二。

  古道、北風。

  少女、老馬。

  一身素白,身背木箱,腰懸殘劍的少女在前。

  老馬有靈,拉著黑棺在後。

  寒風吹起少女衣裳獵獵,青絲飛舞。

  行走間的張雪忽然抬頭。

  如娘親丟棄孩子,蒼天也不要雪了。

  於是乎,鵝毛大雪紛紛揚揚。

  張雪伸出修長手掌,任由雪花落下。

  看著快速消融的雪,她面無表情。

  張雪不喜歡雪,喜歡雨。

  約莫半個時辰後。

  張雪與老馬拐下官道,沿著一條小路,往不遠處的松木林走去。

  「姑娘。」

  風雪中驀地響起一道聲音。

  隨即松木林內走出一位穿著黑衣,身軀修健,腰懸柳葉刀的中年男子。

  男子面色冷峻道:「此地乃洛州知府徐大人家祖墳,還請姑娘回頭。」

  張雪輕語道:「師父說,我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所以,第一次。」

  男子愣了愣神,「姑娘什麼意思?」

  張雪:「第二次。」

  男子反應過來,布滿老繭的手掌撫上刀柄。

  「姑娘,觀你修為波動,修為應改在三境。」

  「我比你高出一境,不想殺你,切莫自尋死路。」

  張雪冷漠道:「第三次。」

  「抱歉,你得死了!」

  剎那,男子虎軀一震,裸露在外的肌膚霎時冒出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柔軟的汗毛、絨毛立時堅立如針。

  一股被蠻荒凶獸盯著的強烈生死危機感,令得男人毛骨悚然。

  風寒雪盛。

  月色光華暈染天地。

  三米高的月白身影。

  銀紋白袍,手持亮銀長槍。

  佇立張雪身側。

  左臉覆半截血色面具,如烈焰燃燒。

  雙眼中,一片漠然。

  下一瞬。

  月白身影,右手臂猛然一轉。

  四米長槍,如片片雪花中騰起白龍。

  嘭的一聲,直將男子腦袋扎碎。

  鮮血噴濺。

  消融積雪。

  恍若大片梅花。

  ……

  張雪收回目光,從木板車內拿了把鐵鍬,走進松木林。

  也就是洛州知府徐廉的祖墳。

  松樹長青,而新雪潔白。

  即使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張雪仍舊被震撼的頭皮發麻。

  映入少女眼帘的,是密密麻麻一大片微微隆起的墳包,綿延無盡。

  恍若人頭攢動。

  張雪只是略估,少則三千七八百,多則四千餘。

  這些可憐的稚童,連一塊鐫刻著姓名、死亡日期的墓碑都沒有。

  他們、她們,蜷縮在寂靜的黃土深處。

  無人知曉他們,更無人在意她們,活人為他們、為她們,冠以『死人』之稱。

  仿佛這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倘若人們仔細觀察雪,定會驚奇發現,雪與雪之間不盡相同。

  就像黃土下的四千餘孩子。

  活著的時候,不盡相同。

  有的活潑,有的乖巧,有的靦腆,有的聰慧。

  死了以後,孩子們千篇一律,叫『死人』,叫『屍體』,叫『骸骨』。

  好似……

  雪花落在雪地里,水消失在水中。

  消失的無影無蹤。

  張雪來到一座墳包前,用鐵鍬鏟土。

  約莫兩刻鐘後。

  雪地上堆滿黃土,葬坑中顯現一口柏木棺材。

  鏘的一聲,殘劍出鞘。

  張雪用戮神殘劍沿著棺材縫隙一掃,所有棺材釘便盡數切斷。

  旋即一把掀開棺蓋。

  棺內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

  小小的身子僵硬如鐵。

  小臉蛋泛著青灰色,兩顆冷冰冰的空洞大眼睛望著漫天雪。

  棺蓋內壁,棺材內里每一處,遍布指甲抓撓痕跡。

  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內,有血,有肉,甚至嵌著斷裂的指甲。

  六七歲的稚齡被封於棺內,被活埋。

  張雪無法想像這么小的孩子,臨死之前該有多麼絕望,多麼害怕。

  每個孩子都怕黑啊!

  張雪突然想送小女孩一件禮物。

  可是送什麼好呢?

  「就送元靈七年的第一場雪吧。」

  張雪抓了把新雪,塞進女孩小手裡。

  隨即俯下身,於女孩額頭輕輕一吻。

  像是在親吻七年前的自己。

  ……

  重又花兩刻鐘,用黃土將棺材掩埋。

  張雪扛著鐵鍬,來到徐家祖墳處。

  四千餘孩子好似群星,拱衛著徐家祖墳這輪皓月。

  張雪靜靜凝視洛州知府徐廉三子,徐清的墓碑。

  半個時辰後。

  張雪在前,老馬拉著黑棺在後。

  一人一馬由小路匯入官道。

  前行百餘丈,風雪中隱見洛州府城牆的巍峨輪廓。

  張雪腳步突然一凝。

  十數步外的林間,突然走出一位身著紫金道袍,背負一口寶劍的老道。

  老道滄桑眼眸,望向張雪。

  「女娃子。」

  「你且快些進城,好多人等著呢。」

  老道指了指身後的洛州府城,身上不經意間散發出的氣機,讓其身周寒風攪成雪龍捲。

  無數雪花碰撞間,竟發出錚錚金鐵交擊聲。

  張雪兩顆瞳孔,不由驟縮。

  ……

  臘月二十二。

  洛州府,玉蟾街茶館。

  人影綽綽,卻無嘈雜聲。

  劍客、刀客。

  少年、少女、男人、老人,俱是望著茶館外從天飄落的雪,怔怔出神。

  明兒臘月二十三,是小年。

  小年一過,除夕也就不遠了。

  「下山三月有餘,希望能在除夕節前,帶著新衣裳,拎著鮮豬肉回觀。」

  「自打收長庚為徒,我還從未與他分別這麼長時間。」

  老頭顧舒城眉眼慈祥,「我甚至能想像除夕那天。」

  「長庚一如既往站在道觀前,眼巴巴望著下山路。」

  「我會在長庚最失落時,從風雪深處走出,長庚會和以往一樣,衝進我的懷裡,又哭又笑。」

  老頭做了個擁抱動作。

  「不管在外面遭多少罪,吃多少苦。」

  「抱住長庚那一刻,所有苦難都會煙消雲散。」

  刀客秦風輕語道:「我也希望能在除夕節前趕回家。」

  「我想那時家裡院門上,早已貼好了喜慶的門神與春聯。」

  「我會像個孩子那樣咧嘴大笑,給我家秀寧一個熊抱。」

  劍客計緣怔怔出神。

  老頭:「計緣,跟爺爺回青羊觀吧,你我,長庚,咱們三人好好吃頓餃子。」

  男人:「計緣,跟大哥回家,你秀寧嫂子的廚藝,這死老頭提鞋都不配。」

  「大哥擔心青羊觀的餃子,和這老頭腳丫子是一個味。」

  計緣搖搖頭:「多謝舒爺爺、秦大哥好意,我也要回家。」

  老頭:「計緣,你沒有家,能為你包餃子的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計緣:「吃不吃餃子不重要,我就想看看那個為我包餃子的女人。」

  氣氛有些傷感。

  男人趕忙轉移話題,道:「計緣,你知道那位少女修為境界嗎?」

  計緣回道:「那位大殷武部,喚作張康的告訴我,大概率應是武道三境。」

  老頭詢問道:「你呢?二境?三境?」

  計緣:「三境。」

  頓了頓,補充道:「三境劍修。」

  男人:「十七八歲的三境劍修,難以想像你哪位師父究竟有多強大。」

  計緣:「十六,是十六歲。」

  男人驚愕。

  老頭咂舌。

  計緣:「顧爺爺,秦大哥,等咱們臨別時,我請你們吃一頓大餐。」

  「酒至微醺時,計緣會將師父的故事講於你們聽。」

  老頭嘿嘿一笑。

  「仙人的故事,絕對精彩絕倫。」

  男人眼神明亮。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