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八極。
中極天雲山,有十二仙人洞天。
繼遠古仙人意志,掌修行界秩序。
天雲山仙人定下兩大規定:
一,不插手人間事。
二,禁止六境修士參與人間紛爭。
高見秋天命不可知,且未到六境,卻能為了徒弟之死,而怒斬大殷氣運。
再收下身負蒼天血的張雪為徒,未來變數更加不可知。
若未來再有變故。
天雲仙人必然不會不管,屆時只有一個結果。
仙人降臨人間。
神明與仙人大戰。
到時苦的還是人間,累的還是自己。
所以黃老頭想防患於未然,提前將張雪帶走,只是高見秋來的太快。
他不得不撤走。
……
半個時辰後。
平安學塾後竹林。
陳平安仰天躺在石桌上鼾聲如雷。
兩個女孩平躺於地。
高見秋背負雙手,看得仔細。
兩個女孩皆身著粗布麻衣赤腳,容貌都很清秀,不過骨齡稍小那個,額頭鮮紅胎記著實猙獰。
「醒了就別裝死。」
石桌上,陳平安緩緩坐起身來,下意識揉了揉酸痛肩膀。
表情錯愕道:「我這是怎麼了?咋睡在這兒?」
「戲匠,你是啥時候來的?」
「這兩個丫頭不是跪在外頭嗎?怎會躺這兒?」
高見秋看向陳平安,蹙眉道:「你真的什麼都記不得?」
陳平安懵逼道:「記得什麼?又發生了什麼?」
高見秋搖搖頭,「沒什麼。」
陳平安所答不知真假,但仙人廟老黃頭的話,高見秋記住了。
……
一炷香功夫後,學塾下堂。
數十孩童如出籠麻雀,魚貫飛出。
不一會,陳平安端著兩杯茶水來到竹林。
「既然這倆個孩子纏你那麼久,為何不收徒?」
高見秋端起茶盞淺酌一口。
「我只想要一個。」
陳平安回道。
「為何?」高見秋有些好奇。
陳平安沉吟了一會,道:「此生我只拜一師,只愛一人,只收一徒。」
「你愛之人,是男是女?」
「女的。」
「活著還是死了?」
「活著。」
「是否嫁人。」
「是。」
看著高見秋微微眯起赤金色的眸子,陳平安氣急敗壞,「不是你想的那樣!」
「好好好,我知道,你別惱羞成怒。」
咔嚓一聲。
陳平安一掌拍的石桌遍布裂紋,「我啥時候惱羞成怒了?!」
「沒有,一丁點都沒有。」
高見秋正襟危坐,岔開話題道:「老陳,這兩個孩子,讓我帶走一個吧。」
陳平安怔了怔神,詢問道:「你想要哪個?」
高見秋反問道:「你呢?」
陳平安指了指額生胎記的女孩,介紹道:「這丫頭喚作張雪。」
又指了指另一個,道:「這個叫趙穎兒。」
「張雪是個悶葫蘆,心裡裝著太多事,趙穎兒活潑些,卻不是沒心沒肺。」
「我……也沒想好到底要收哪個。」
高見秋端起茶盞潤了潤嗓,瞥了陳平安一眼,道:「想好選哪個了嗎?」
陳平安點點頭,「想好了。」
「不過咱們若是選中同一個,那該咋辦?」
高見秋雲淡風輕道:「簡單,猜拳。」
陳平安笑道:「同意。」
說罷前往講堂,很快拿來兩支小楷筆和兩張宣紙。
「給。」
將其中紙筆,遞給高見秋後。
兩人以手掌遮擋紙條,同時落筆。
片刻後
「展示吧。」
陳平安將自個紙條推至石桌中間。
高見秋跟上。
兩雙眼眸細細一瞅對方紙條。
一模一樣。
「無語。」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開始猜拳吧。」
兩人右臂同時藏於身後。
高見秋劍眉緊蹙。
陳平安面色凝重。
「三、二、一,出!」
看著高見秋拳背發白的指節,清晰可見的青色血管,陳平安放聲大笑。
「我輸了。」
高見秋面容苦澀,道:「古語有言……輸者為先。」
「所以,老陳,我就不客氣了。」
放肆笑聲戛然而止。
陳平安只覺眼前一花。
高見秋瞬息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草……」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
元靈三年,仲冬,十一月初。
雙眸中的迷茫漸漸散去。
張雪環視四周。
驚覺自己竟坐在伏龍鎮,牌坊下的石墩上。
看著腳邊兩隻包裹,女孩愕然道:「我不是和那個女孩跪在學堂院門前嗎?」
「什麼時候來到這兒的?」
寬闊的青石長街,高高矗立的牌坊,還有鱗次櫛比的儼然房舍,俱是沐浴在燦爛夕陽中。
炊煙裊裊間,美得仿若一幅畫。
畫卷中,或是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老人,或是挎著菜籃子,腳步匆匆的婦人。
或是狩獵歸來,拎著野物,滿臉喜色的男人,或是抱著一小捆柴火,三五成群,結伴走過小鎮牌坊的孩童。
所有人都在動。
唯有女孩一人靜默。
畫卷看上去格外雜亂。
但不論老人大人還是孩子,都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只有女孩不知道。
張雪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很可憐。
於是便背起一隻包裹,再抱起小的。
抬頭望了望天,又低頭看了看地。
往前看,往後看。
往左看,往右看。
她茫然無措。
人間好大。
人間好小。
大到張雪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
小的張雪連第一步都邁不出去。
怔怔出神的女孩忽然感覺被凝視。
於是扭頭。
映入眼眸內的,是個白衣少年。
少年靜靜站在張雪一側。
張雪心頭沒來由的一顫。
夕陽西下,白衣素雅。
好帥啊!
……
赤金色的雙瞳微微眯起。
高見秋沖女孩招了招手。
張雪愣了愣神,走到面前。
「小姑娘,我是陳平安的好友。」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為何要拜陳平安為師?」
張雪不假思索道:「我曾聽聞陳先生,昔年於大殷帝都一劍開天。」
「我想為我弟弟報仇雪恨。」
慕名而來。
原來如此。
流量,果然很重要。
高見秋微微一笑,道:「丫頭,既是為了復仇,何不拜我為師?」
張雪皺眉,「你比得過陳先生?」
高見秋沉吟了一會,「年前剛打過,五五開吧。」
年前五五開,而今估計能暴打。
只是沒必要說。
張雪再問:「你怕死嗎?」
高見秋怔了怔神。
張雪小聲道:「所有在乎我的人,娘親、父親,還有弟弟,全死了。」
高見秋搖搖頭,「我怕的事物極多,卻唯獨沒有死亡。」
寒風颳過,吹亂滿頭青絲,張雪猛地抬起手掌捂住半邊額頭。
感受著高見秋毫不掩飾,盯著大片鮮紅胎記的目光。
她死死咬著牙齒。
有種被脫光,丟進人堆里的屈辱感。
「真漂亮。」
高見秋笑道。
張雪蒼白的臉龐,陡然血紅一片。
於大冬天身著粗布麻衣且赤腳的女孩,不知為何大汗淋漓。
兩排牙齒幾欲咬碎。
看著俯身抱起包裹,準備落荒而逃的張雪。
高見秋輕語道:「真好看吶。」
「像晚霞一樣。」
砰的一聲。
包裹墜地。
一顆小小的、白森森的頭骨。
骨碌碌滾出好遠。
張雪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腦袋。
忽然就淚流滿面。
高見秋將頭骨撿了回來,放進包裹。
旋即蹲下身,輕聲道:「跟我走吧。」
「師父帶你回家。」
「好不好?」
張雪一邊低著頭,無聲地哭。
一邊沖高見秋伸出小手。
高見秋一手拎著兩個包裹,一手牽著張雪,嘴角肌肉堆砌✔️號。
「老陳,別怪我,誰讓你跑那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