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靈十年,二月二十一。
直至旭日東升,藍衫少年才氣喘吁吁來到高家宅院。
盤坐庭院的高見秋劍眉微蹙道:「多大人了還睡懶覺?」
「昨兒我不告你天光微亮時便來嗎!」
韓香低垂著腦袋,輕聲道:「師父,下次不會了。」
高見秋:「陳家莊到伏龍鎮才多遠,竟讓你堂堂神明二境,都喘成這鱉樣?」
韓香並未再回話。
而是一眨不眨盯著高見秋。
「師父。」
「王靈官,上將軍趙雲,哪吒俱伐羅,這些都是真的神明嗎?」
「還有,師父,您真是神魔史記中記載的,千萬年前入侵滄瀾界的異域神明?」
人聰明是好事。
人太聰明就會惹人厭。
小徒弟,丫頭,全是高見秋告知,兩個孩子才知自家師父是異域神明。
而藍衫少年,只見高見秋兩面,便能猜測出來。
高見秋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你猜的沒錯。」
「我因意外,來到滄瀾。」
「我確實和你口中,曾經入侵滄瀾的異域神明來處相同。」
「很遺憾,我無法做那棵為你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
「你下山吧,咱們師徒緣盡於此。」
反正已經得到《一氣化三清》,高見秋的實力,也將再次跨越式突飛猛進。
失去一位僅見過兩面的徒兒,高見秋內心毫無波動。
高見秋盤坐,而藍衫少年如松站著。
師徒二人皆面無表情。
高見秋猜不透少年在想些什麼。
少年亦如此。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
「古語有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太平已於師三叩九拜。」
「師亦傳我《八極鎮獄》拳。」
「師徒關係已建立。」
少年輕聲道:「師父這是要將太平逐出師門嗎?」
看著眼前這副充滿蓬勃朝氣的少年軀體,內里卻居住著一個冷漠靈魂。
好似赤紅岩漿洶湧激盪的火山裡,沉浮著一塊永不融化的冰塊。
高見秋沉默許久,才開口。
「練拳吧。」
韓香:「好的師父。」
——
二月明媚的春光中,少年在院落中扎著馬步,一板一眼,揮出的每一拳都極具威勢。
第一次打出《八極鎮獄》的韓香,其隨心所欲之神態,遠不是當初的丫頭可比擬。
丫頭練方寸刀,直至半年後,才能做到韓香這般輕鬆寫意。
與年齡無關,純粹是少年悟性太好。
遠超丫頭與小徒弟。
若少年一心痴迷武道,其修為上限絕對比小徒弟,及身孕蒼天血的丫頭更高。
甚至能夠緊隨自己的進境。
可惜~
高見秋好幾次張嘴。
每次都是欲言又止。
完全沒有指點的必要。
「你且練著,為師去補個覺。」
「好。」
高見秋回到屋內,盤膝而坐。
他準備嘗試化出第二尊神意化身。
……
日薄西山之際。
門外響起韓香呼喚聲。
「師父。」
「師父?」
「師父您還活著嗎?」
「師父,天要黑了,徒兒先回陳家莊啦。」
當高見秋睜開赤金雙眸,外頭已是月上中天。
沉浮身前的混沌霧靄光團,無聲無息,煙消雲散。
宛若一方正在孕育的宇宙,湮滅了。
「第二尊神意化身,不好整啊……」
高見秋損耗了太多心神。
以至於他的修為境界,竟覺頭暈腦脹,四肢百骸間沒有一絲絲氣力。
與那位天雲山洞天之主李飄柔搏殺時,也未曾這般乏累過。
閉目養神。
略微休息一個時辰。
高見秋再次運轉《一氣化三清》。
——
高見秋詮釋了什麼才叫真正的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日升日落。
春去夏至。
高見秋的身影,再未出現於院落中。
假山前,始終只有藍衫少年一人。
高見秋規定,每日辰時一刻,必須開始練拳。
然少年從未準時。
有時,辰時尾巴來,有時巳時,有時甚至午時才來。
沒人知道少年為何那麼愛睡懶覺。
——
元靈十年,八月二十一。
這天,高見秋罕見自屋內走出,坐在房頂,遠眺蕭瑟秋景。
從旭日東升,直等到日上三竿,藍衫少年才姍姍而來。
看著近六個月未見一面的師父,少年沒有愣神,也沒有欣喜,只是面色平靜詢問道:「師父,閉關成果如何?」
高見秋神色間透著一股難掩的疲倦之意,伸手指了指假山旁碩果纍纍的桃樹。
答非所問道:「且給為師摘幾顆桃兒。」
高見秋一邊吃著毛桃,一邊靜靜望著遙遠的天際盡頭。
「師父並非是想吃桃,而是想師姐了,對嗎?」
高見秋咬桃子的動作微微一僵。
「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兒嗎?」
少年點點頭:「太聰明,卻太年輕。」
「有些話,心裡想明白即可,嘴上不用說出來。」
「師父,徒兒會改的。」
高見秋:「……」
——
春去秋至。
寒來暑往。
一整個四季輪迴後,元靈十一年如約而至。
八月初,院內桃子再次成熟。
由藍衫換作粗布麻衣的少年,早早摘下十來顆新桃放在屋門前。
直至日落昏黃,高見秋仍未出現。
少年將桃子攬進懷中,一邊吃著,一邊陳家莊走去。
之後四十來天。
少年每天都會摘桃。
直至兩棵桃樹再無一顆,還是沒能等到高見秋出關。
元靈十一年的第一場雪,於臘月初三落了個天地滿清白。
高家宅院,假山前。
打完一套《八極鎮獄》的少年收起拳勢,撤去馬步,來到門前,眺望白茫茫的遠山。
北風嗚嗚刮著碎雪,拍打著少年清瘦身軀。
「我竟也會覺著寂寞~」
少年從未有過朋友。
酒肉朋友都沒有。
以前沒有。
現在沒有。
以後更不會。
在玄秦時,韓家藏書閣有十數萬卷各種類的書籍,陪著少年度過整個童年。
少年並不覺得寂寞。
韓家滿門抄斬後,年僅十歲的少年一人一劍,不遠數百萬里之遙,橫跨數十國之距,南下大殷。
一路南下,少年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見識了凡夫俗子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
這些於少年而言極為生動,遠非冷冰冰的文字可比擬。
少年也不覺得寂寞。
甚至於來此小鎮近兩年,少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未曾覺得寂寞。
偏偏今兒落雪天。
就這麼望了望銀裝素裹的天地。
忽然之間。
心裡便湧出一股蕭瑟之意。
寂寞突如其來,打的少年措手不及。
自臘月初三大雪天后,少年再也沒來高家宅院。
——
元靈十一年,臘月二十七。
房間內。
濃密烏髮拖於地面的高見秋,閉關近兩年後,終於緩緩站起身來。
身前。
一尊略顯朦朧的神意化身。
與其相視一笑。
「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