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異變生,玄鳥發瘋

  元靈九年,九月十四。

  肅州一隅。

  夜幕籠罩四野。

  古道旁停著馬車。

  道下兩丈外,溪流潺潺,篝火噼啪,一邊是張雪,另一邊是韓香。

  少年躺在柔軟草地上,雙手枕著後腦勺,嘴裡咬著一根青草,靜靜望著夜空中的銀河。

  「對了太平,沒問你韓爺爺怎樣了,身體是否安康?」

  張雪一邊擦拭白露、寒霜雙刀,一邊詢問道。

  少年輕聲道:「爺爺死了。」

  張雪怔了怔神,「節哀。」

  「對了雪姐姐,我見你腰間系掛著陳先生的玉佩。」

  「此玉佩乃稷下七十二儒貼身之物,極貴重,雪姐姐莫不是拜了陳先生作師?」

  韓香好奇道。

  「沒有。」

  張雪輕搖臻首:「我師隱居伏龍鎮,與陳先生算是君子之交。」

  「原來如此~」

  韓香瞭然:「姐姐年僅十四,便已是四境先天,想必你師也絕是人仙。」

  「等抵達伏龍,定要拜見,親睹高人風采。」

  高人?

  張雪不禁翻了個白眼。

  心說你心目中的兩尊隱世高人,一個比一個沒正形。

  且兩人都對艷情色書欲罷不能,時時通宵達旦,常常溫故知新。

  「不對不對,我師父是被陳先生給帶壞了……」

  ——

  元靈九年,九月十五。

  天光微亮時,於溪畔草地和衣而眠的張雪與韓香,忽被嘹亮鳥唳聲驚醒。

  不等少年少女反應,狂風已是從天刮來。

  一頭巨大玄鳥落地。

  一襲青衣從鳥背上躍下。

  「你這丫頭,不好好在拒仙城待著,瞎幾把跑啥?」

  看著眼前腰懸長劍,青衣飄逸的男子,張雪驚喜道:「陳先生,你咋來了?」

  「咋還騎著狗蛋兒?我師父呢?」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你師父不放心你,讓我前往拒仙城接你回家。」

  「初九那天我便抵達拒仙城,將那座城池掀了個底朝天也尋不見你。」

  「這頭蠢鳥還瞎幾把飛,帶我跑去雲夢兜了一圈。」

  「若不是我及時懸崖勒鳥,指不定得飛出滄瀾去。」

  「咦,」

  陳平安看向韓香,蹙眉道:「這小子是誰?你的姘頭?」

  「白菜被豬拱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這要讓你師父看見,還不得氣的嘔血三噸。」

  張雪:「陳先生就是陳先生,講話永遠這麼好聽。」

  陳平安:「過獎。」

  韓香上前兩步,沖青衣躬身抱拳道:「小子韓香,見過陳先生。」

  「韓香……」

  陳平安沉思了一小會,「沒聽過。」

  少年:「……」

  「曾祖父韓非,曾與陳先生為稷下同窗。」

  「元靈三年九月,爺爺韓蕭曾帶我前往陳家莊拜訪陳先生。」

  「小子單名香,字太平,皆為先生所取。」

  陳平安恍然:「原來是你這小犢子。」

  「你們兩個怎搞一塊去了?」

  張雪:「先生,你能換個詞彙嘛,搞多難聽。」

  陳平安:「你們兩個是怎麼弄到一塊去的?」

  張雪:「說來話長,陳先生,我就不說了。」

  ——

  天光大亮。

  玄鳥狗蛋兒兩腳朝天,鼾聲如雷,抓緊時間補覺。

  張雪於溪畔洗臉梳發,韓香則是前往近處山林採摘野果作早膳。

  陳平安背負雙手,遠眺雲遮霧繞的山河。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陳平安感慨道:「已不知多少年未來過這人間了。」

  「山河依舊壯美,世事仍是炎涼。」

  「我這一生,註定老死山間。」

  張雪:「先生也是多愁善感之人。」

  陳平安:「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

  張雪:「當然是夸啊。」

  陳平安:「別學你師父,明面一口一個陳兄,背地裡叫我『姓陳的』。」

  張雪:「……」

  「丫頭,」

  陳平安壓低聲音,詢問道:「你覺著太平這孩子咋樣?」

  張雪:「各方面都很好,而且救過我兩次性命,就是……」

  「怎麼說呢,心思太重。」

  「不對不對,是心裡裝著太多東西。」

  「就像我師父一樣,極少關心今兒的天藍不藍,雲白不白。」

  「春夏秋冬,花紅柳綠,從不在他們眼中。」

  「師父總會垂著腦袋,我知道他不是在打盹。」

  「至於太平,總喜歡咬著一根草,躺在地上,若無人打擾,他能躺一天不帶動彈的。」

  「也不知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

  陳平安略作沉吟,再問:「丫頭,你喜歡太平嗎?」

  張雪瞪大眼睛:「陳先生,我還小,而且……我不接受姐弟戀。」

  陳先生:「你這丫頭,做啥春秋白日夢呢,不是這種喜歡。」

  「是那種你師父對你,還有那隻小狐狸,那種家人、親人的喜歡。」

  張雪認真思考了一會,輕點臻首。

  陳平安:「太平這孩子很可憐,他能不遠數百萬里來尋我,證明玄秦韓家已然灰飛煙滅,就剩他這一根獨苗。」

  「我今壽元所剩無幾,道消後無人護他。」

  「所以我想讓你師父收他為徒,做你師弟。」

  「可你也知道,你師父近十年來,也只收了你大師兄與你。」

  張雪:「明白了,先生這是想讓我去求師父。」

  陳平安點點頭:「你與你師父一樣聰明。」

  張雪思量片刻:「先生,我會去求師父的,不過不會死纏爛打。」

  「師父收了最好,就算不收,先生你下了地府後,我也會好好守護太平。」

  「救命之恩如山嶽之重,還是兩次,先生您安心上路吧。」

  陳平安:「不愧戲匠教出來的徒弟,講話如出一轍的難聽。」

  張雪:「先生錯了,語言這門藝術,我是跟您學的。」

  陳平安:「你我當為名師高徒。」

  ——

  旭日東升。

  韓香辭別陳平安與張雪。

  「先生,雪姐姐,你們且先行。」

  「來此大殷大半月有餘,只顧著趕路,如今我想真切看一看底層百姓們。」

  張雪輕聲道:「太平,世道險惡,人心不古,你要保護好自己,早日來伏龍鎮。」

  少年點頭:「好。」

  目送兩人一鳥沖天而去。

  少年放了軍馬,獨自一人,一腳一步,於明媚陽光中漸行漸遠。

  ——

  元靈九年,九月十六。

  肅州與中州交界處。

  崇山峻岭一隅。

  飛了一天一夜的陳平安與張雪,正躺屍草地上休息放鬆。

  打鼾聲突然消失。

  狂風獵獵中,蠢鳥狗蛋兒像是感應到了什麼,雙翅一震,扶搖直上。

  只數息便消失在天際盡頭。

  陳平安與張雪對視一眼。

  愕然道:「這蠢鳥發什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