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人魔神,告別曾經

  血色大門後,場景變換。

  門後夜色之深重,仿若濃墨。

  天上下著瓢潑般的暴雨,將瓦片砸的噼里啪啦響。

  魔性張雪與神性張雪,佇立一座黃土夯成的宅院之中。

  「知道這是哪兒嗎?」

  神性張雪詢問道。

  魔性張雪輕輕點頭,「張家老宅。」

  神性:「還記得這天嗎?」

  魔性:「父親被村長王野砸破腦袋,死亡那天。」

  元靈二年,父親咽氣的這一夜,蒼天仿若破了一個窟窿。

  天上的河,往人間傾瀉。

  魔性張雪記得,那夜母親冒著大雨,去了鎮上,通知張家本家幾位侄子侄女。

  偌大宅院,只有她與張雨姐弟二人,還有主屋木床上父親的屍體。

  狂風驟雨中,忽地響起一道嘎吱聲。

  在魔性張雪與神性張雪注視下,東廂房門開了一條縫。

  小丫頭從門後黑暗中走出,往主屋方向小跑而去。

  神性魔性跟隨。

  嘎吱聲又一次響起。

  小丫頭進了主屋,點燃油燈,翻箱倒櫃。

  很快尋來針線,來到木床邊。

  床上躺著一具屍體。

  父親的屍體。

  男人咽氣已有近兩個時辰,臉色慘白的瘮人。

  一顆腦袋遍布肉眼可見的裂縫。

  猩紅血肉隱隱可見,極為恐怖。

  小丫頭明明膽子很小,卻並不害怕,熟稔穿針引線後,爬上床去,艱難將男人僵硬屍體微微抬起,隨即將男人頭顱擱於懷中。

  最後借著燭光,一針一線,縫縫補補。

  「你說當時的咱們有多傻啊……」

  站在房門口的神性張雪笑容苦澀。

  魔性張雪亦是神情複雜。

  小丫頭縫補的格外認真。

  很快男人腦袋上爬滿了猙獰蜈蚣。

  小丫頭伸出手掌,輕撫那些條蜈蚣,小聲翼翼詢問道:「爹,還疼嗎?」

  「真傻啊!」

  魔性張雪喃喃道。

  那個夜晚,父親沒有回話。

  沒能讓父親減輕哪怕一點點痛苦的小丫頭,於是傷心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這一晚,於夢澤中,魔性張雪伸出手指,對著床上男人屍體輕輕一點。

  於是男人緩緩睜開一雙慈憐的眼睛,抬起寬厚手掌摸了摸小丫頭的臉龐。

  柔聲道:「謝謝雪兒,爹一點也不疼了。」

  小丫頭頓時笑顏如花。

  ……

  神性張雪揮舞袖袍。

  新的畫面在一處山林間。

  地平線上,落日火紅。

  血一樣的夕陽灑落山林。

  面黃肌瘦的小丫頭揮舞著鴛鴦劍,抽泣道:「起開,都起開,別在吃我爹了……」

  小丫頭身旁,躺著一具嚴重腐爛的屍體。

  正是他剛下葬不久的父親。

  被野狗刨了出來,啃食的只剩些許爛肉,還掛在灰白的骨架上。

  蒼蠅嗡嗡好似一團黑雲,嚼食腐肉的老鼠、烏鴉,還有密密麻麻蠕動的蛆蟲。

  小丫頭趕著蒼蠅,踢著老鼠烏鴉,最後更是蹲下身子,抓起了蛆蟲。

  想將那不計其數的蛆蟲,統統從父親不多的爛肉上挑走、挑乾淨。

  「別吃了,你們起開呀……」

  小丫頭帶著哭腔道:「這蛆蟲咋這麼多啊!」

  相比於弟弟而言,小丫頭對父親的感情極為複雜。

  男人對她極為嚴苛,曾不止一次打罵丫頭,犯錯不許吃飯,罰跪動輒便是以時辰為計量單位。

  可災荒之年,最最艱難的時候,別人都賣女求活,這個男人卻從未想過放棄她。

  甚至為了保護丫頭珍視的水井,送了性命。

  「這次……換我來吧!」

  神性張雪沖父親屍體輕輕一點。

  於是,骨架上靈性掛著些爛肉的男人,活了。

  「雪兒。」

  男人輕喚一聲,坐起身來。

  抓蛆蟲的小丫頭,瘦小身子驀地一僵,緩緩抬起小腦袋。

  男人光溜溜的頭骨上,兩排森然牙齒開闔,溫柔道:「雪兒,好好活著啊!」

  小丫頭兩顆大大眼睛裡,頃刻氤氳滿了水霧。

  男人緩緩張開雙臂。

  骨架上腐肉簌簌掉落。

  小丫頭一點也不嫌棄,直撲進男人懷裡。

  夕陽西下,蠅海縈繞。

  抱著父親骨架的小女孩淚如雨下。

  ——

  神性張雪第二次揮舞袖子。

  畫面最後一變。

  「這是哪兒?」

  夜色深沉,灰霧靄靄,魔性張雪站在一條蜿蜒小路上,茫然環視四周。

  「聖母婊!」

  魔性張雪呼喚了幾聲,周遭死寂,無丁點聲響。

  少女喉嚨蠕動,不禁吞咽兩口口水。

  噠噠聲從小路盡頭的霧靄深處飄來。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魔性張雪滿目驚恐間,腳步下意識倒退。

  三道人影,由模糊逐漸清晰。

  魔性張雪神色不由一怔。

  居中那位少女,正是笑意盈盈的神性張雪。

  金瞳少女左手牽著人性小丫頭,右手牽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

  「去吧……」

  神性張雪鬆開右手,輕輕拍了拍小男孩腦袋。

  粗布麻衣,赤著兩隻小腳丫的小男孩徑直走到魔張雪身前。

  旋即仰頭,沖血瞳少女展露一張天真燦爛的笑臉。

  「姐姐,你都長這麼大了啊。」

  魔性張雪緩緩蹲下身子,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掌,小心翼翼捧住那張魂牽夢縈的小臉。

  「小雨,」

  血瞳少女哽咽道:「長大一點也不好玩。」

  「姐姐想你,好想好想。」

  淚如雨下的魔性張雪,將男孩緊緊摟進懷裡。

  「姐姐,我也好想你。」

  男孩反手環住血瞳少女脖頸。

  神性張雪與人性小丫頭也來到近前。

  一大一小。

  輕輕抱住魔性張雪與小男孩。

  ——

  不知何時,霧靄散去。

  夢澤夜空高懸著一輪明月。

  小路上,魔性張雪與神性張雪分居左右,牽著男孩小手。

  至於人性小丫頭,則站在神魔與男孩對面,孤零零一人。

  魔性張雪看著可憐兮兮的小丫頭,面無表情道:「你走吧。」

  神性張雪瞥了一眼魔性張雪,微笑道:「你放過她了?」

  血瞳少女輕搖臻首:「我放過我自己了。」

  「嘿,丫頭。」

  人性小丫頭戀戀不捨,將目光從男孩身上移向魔性張雪。

  血瞳少女輕聲道:「回去吧,伏龍鎮的院子太冷清,他一個人太孤獨。」

  「好好陪著他……」

  「記得,讓他少看些腌臢艷書。」

  小路上,三人與一人南轅北轍。

  孤零零的小丫頭忽然回頭望去。

  天地清白。

  月色如雪。

  魔性與神性牽著小男孩,漸行漸遠。

  直至走入霜雪深處。

  永遠消失在遙遠的小路盡頭。

  「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

  「再見!」

  「曾經!」

  ……

  先是搖搖晃晃的感覺。

  隨即便是車軲轆碾地的聲音。

  張雪悠悠醒來,坐起身子。

  看著蓋在身上的羊毛毯,又摸了摸身下的褥子,少女環顧四周。

  「發生了什麼?」

  「九兒姐姐呢……」

  許是聽到了少女自言自語聲。

  車簾被掀開,少年回頭微笑道:「張雪姐姐,這都小半月了,你可算醒了。」

  看著笑容燦爛的少年,張雪愕然道:「你是?」

  「韓香,字太平!」

  「陳平安,陳先生給我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