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顆松子

  也是站在環球影城門口的時候,蕭可終於反應過來陸南枝有輕微社恐。

  因為陸南枝對L大的生活適應良好,現在又出來交換,她幾乎已經忘了這回事。現在看到渾身僵硬的陸南枝,她才猛地想起,頓時有些自責:「要不、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

  陸南枝深深呼吸,強迫自己放鬆下來,搖頭:「沒、沒事……就是這麼多人,有點嚇到了。但是我沒事的,走吧……」

  蕭可認真辨認一圈陸南枝的神情,確定她好像只是有點緊張,才點點頭,挽住她往裡走:「那我們挽著手,這樣就不會走散啦~」

  「嗯!」肢體的接觸安撫了陸南枝內心的不安,逐漸從有些慌亂的情緒中抽離,開始好奇地打量這個全新世界。她現在已經可以適應人多的環境,只是會稍微有些緊張。

  首先當然是拿著快速票直奔哈利波特魔法世界,人氣第一的4D過山車神級還原電影畫面,好像真實騎著掃帚翱翔風中。穿過打人柳、來到飄滿攝魂怪的森林湖邊,最後回到公共休息室,所有魔法師都向你豎起大拇指。

  蕭可作為十級哈學學者興奮得都快瘋了,玩過兩個項目後又帶陸南枝去商業街。

  無論是擁有各式貓頭鷹玩偶的貓頭鷹商店、蜂蜜伯爵糖果店、魁地奇精品店,還是賣著名奶油啤酒的豬頭酒吧,都讓人感覺進入了一個奇妙的魔法世界。

  陸南枝想起蕭可教給她的咒語ExpectoPatronum,某種意義上來說,對她確實很有用呢……

  蕭可帶她買了格蘭芬多的袍子換上,再去奧利凡德的魔杖店選魔杖時工作人員的對話就變成了:「啊,是格蘭芬多的學生呢,歡迎。讓我為你找到合適的魔杖吧!」

  陸南枝日語比蕭可好,聽到的時候猛地嚇一跳,這才發現如果穿著各學院的標誌性服飾,工作人員的態度是不同的。

  蕭可故意買了學生會主席的徽章,碰到穿格蘭芬多袍子的工作人員時換來對面一聲「哎呀,這不是學生會主席嗎~」

  今天玩得實在盡興,最後離開的時候兩人都快脫力,上車後倒頭就睡。

  司機笑著看了看后座睡著的兩個女孩子,同謝行止匯報已經接到人,在回京都的路上。

  謝行止手機上有陸南枝發來的圖片,是和蕭可拿著魔法棒的合影。那雙含著山霧秋水的眼眸彎起來,笑得甜甜糯糯,看的人神色也不自覺變得柔軟。

  蕭可畢竟還得上課,待了幾天之便要啟程回國。臨走前免不了抱著陸南枝又是一頓哀嚎,讓她平時記得和她發消息,自己在國內等她。

  蕭可一走,吵吵鬧鬧的生活再次歸於平靜。這種喧鬧突然抽離後的平靜,比陸南枝先前感受到的更為可怕。

  前後的對比,讓她無比深刻意識到一個人遠在異國他鄉的孤獨。可是她還要在這裡待好久……

  陸南枝開始失眠,開始想念謝行止陪在身邊的夜晚。不可否認,有謝行止在的時候她總睡得很安心。

  可她不敢讓謝行止知道,既怕他擔心,也怕他覺得自己這次又做出錯誤的決定。

  她還是和他打電話說每天的日常,發些自己拍的東西。她總告訴他自己很好,但不和他視頻。

  謝行止原本計劃從美國回來後就去.日本看她,然而臨時有事,需要他親自去德國處理。他在電話里對她說抱歉,陸南枝說沒事,整個人卻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見謝行止了……

  她真的好想他,不僅因為孤身一人的狀態,而是一種更深刻的情緒。

  她也終於發現,不知不覺中謝行止早已經充滿她的生活,成為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以前她總是將謝行止視做家人,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謝行止向她表白的時候,她退縮,她害怕,不想和他發展為家人以外的關係。

  但仔細想想,她為什麼那樣害怕呢?只是因為擔心被叔叔阿姨知道,被其他人知道嗎?

  好像也不是的。

  她怕的是愛情並不穩固,一旦這種關係破裂,她和謝行止不僅回不去,連家人也沒得做。

  她不想再失去「家」了,那樣的話,還不如就將關係永遠維持在「家人」的範疇。這樣,至少不用擔心她會重新變成一個人。

  但是,她好像是喜歡他的。超出家人的那種喜歡。

  意識到這件事情,讓一個人的時間變得更難捱。陸南枝越來越頻繁地去寺山教授的木工房,和木頭待在一起,慢慢去完成一件木器能讓她收穫僅存的幸福感。

  無花果、櫻桃、楓木……

  開榫、造型、打磨、上蠟……

  每一件小東西的紋理和成色都不同,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的作品。

  爺爺帶她認識木頭,和木頭的緣分讓她認識了謝行止,後來又在此基礎上結合謝行止的啟發形成她的建築設計偏好。木頭對她而言,果然是很重要的東西呢……

  寺山教授驚嘆於她木工作品的優美形態和美學理念,特意要了一套木製餐具作為收藏。同時寺山教授也看出她的日漸消瘦,問她是否不適應京都的生活,如果遇到麻煩可以告訴他。

  陸南枝搖頭說沒事,只是最近沒什麼胃口。

  黃昏時分回到Xanadu,枯山水的庭院在飛雲流霧的晚霞中氤氳成極淺極淡的橙色,像被風吹散的燈火。

  陸南枝靜靜待了一會兒準備回房間,冷不丁在走廊拐角處和一個戴墨鏡的男生撞在了一起。

  男生一身極複雜的疊穿,仿佛疊了一百種元素在身上。但頭身比過於優秀,穿在他身上不但不土,反而透出一股我行我素的囂張。

  墨鏡下的鼻樑挺而直,唇是微微上揚的笑唇,僅是這樣也能讓人感覺出是一個面容英俊且極富吸引力的年輕男人。

  不過陸南枝無心顧及這些,結結巴巴說一聲「ごめんなさい(對不起)」,低頭離開。

  在她離開後,男生似乎想起什麼似的,食指勾下一點墨鏡,側身去看女孩子離開的身影。

  有點像。

  而且……她身上有木頭的味道。

  男生眯了眯眼,深黑色的眼瞳中映著灼灼晚霞,仿佛長安一夜的燈火星橋,開遍紅蓮萬蕊的火宵。

  稍微想了想,他重新戴好墨鏡,轉身離去。

  周末陸南枝去永源院坐禪,這是東山寺廟群中的一處私人寺廟,只對Xanadu的客人開放。

  寺中樹木蒼翠,青苔翠沃柔厚,四季枯榮都融入院中美景。鳥鳴風動在日光照影中清晰,這裡就像獨立紅塵外的一處寂島。

  陸南枝去經房抄了會兒經,又在院子裡拍幾張景致發給謝行止。走過迴廊想去禪房時,卻被人叫住了。

  「餵。」

  清雅且富有磁性的男聲,像降溫的午夜,和風一起刮過的飛雪。也像無人的海岸,從天邊湧進的浪潮。

  有一絲涼的,雪落滄海一樣的聲音。可語調又帶著點笑意,不至於讓人覺得太冷清。

  他探尋又有些篤定地問她:「小木頭?」

  陸南枝頓住。

  她聽過很多人的聲音,但這樣獨特的,還有這個稱呼,她只聽一個人說過。

  幾乎是不可置信地轉身,撞進一雙紅蓮火宵般耀眼的眼眸。

  ——是昨天在Xanadu遇見的那個男生!

  他今天換了件豹紋襯衫,還是花里胡哨的死亡搭配,放在他身上卻有種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神奇魅力。

  男生沒戴墨鏡,揣著手靠在廊柱上,問她:「還記得我麼?」

  記憶一瞬回到十歲的夏天,那些埋藏在夏風和風鈴聲中的回憶湧上心頭。

  陸南枝萬萬沒想到竟然能再見他,點點頭:「記得的。」

  ***

  謝行止收到寺山教授聯繫時人在德國,剛剛處理完一場會議回到車內。

  聽他說到陸南枝最近心事重重,長時間讓自己待在木工房時謝行止的眉間便深深蹙起,再聽到說她日漸消瘦,謝行止立刻吩咐許聽風調整接下來的行程,命令司機去機場。

  「小公主出事了?」聽到謝行止的要求,許聽風不作他想。

  「教授說她狀態不太好,我去看看她。」謝行止揉了揉眉心,嘆息。

  想到多次回到住所後站在落地窗前發呆的謝行止,許聽風欲言又止,最後只讓他放心:「事情差不多也收尾了,這裡交給我就行。」

  「嗯。」謝行止掛斷電話,車廂頓時陷入凝固的沉寂。

  45天,一個半月,他和陸南枝分開的時間。他的確很忙,但結束美國的事情時,他原本可以到京都小憩幾天再轉飛德國。

  然而他沒有。一念之差,他沒有選擇出現在她面前。

  不是不想她,恰恰因為太想她,怕見到她便忍不住想帶她離開,怕站在他的立場做出讓她討厭的事。

  她想要的嘗試和自由,他給她。而陸南枝給他的反饋,似乎也過得很開心。她享受著新生活帶給她的一切,這讓他更覺得無法出現在她面前,只能選擇用工作麻痹自己。

  為什麼會狀態不好?

  聽到寺山教授說她日漸消瘦的時候,謝行止終於明白陸南枝最近為什麼不和他視頻。他不喜歡用這些軟體,開視頻往往是陸南枝的主意,他早該注意到,她突然變得喜歡打電話的原因。

  滿身疲憊抵達關西機場,謝行止沒有耽擱地動身去京都。誰料趕到Xanadu,看到的卻是對著一個陌生男人笑容甜軟的陸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