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止需要照破黑暗的光,建築對年少時的他是這樣的存在。閱讀具體到設計風格,便成了對光線與空間的無盡探索。
他沒有細說,陸南枝卻覺得好像懂了一些。
應在青的設計風格和應家一脈相承,當然離不開應家幾代建築設計大師的薰陶。謝行止對光線的執著,和他的經歷……應該也是有關的。
她不完全知道謝行止的過去,卻清楚他背負比常人更多的東西。他為了謝氏放棄建築,甚至為了讓謝行舟能夠隨性生活,暗中幫他解決謝氏強加的負累。
無論家族賦予的責任,還是沉重的枷鎖,他都一併承擔。
狼群總需要新頭領指引雪原上前進的方向,強者理應背負,他的字典里沒有逃避。
謝行止的確是一個……非常強悍的男人。
但他也是溫柔的,對她也好,對謝行舟也罷。銀灰色狼王低頭細嗅雪花的那一抹柔情最讓人動容。
他喜歡光,也許正因為他是一個渴望陽光的人。
陸南枝忍不住抬頭去看他,帶點涼的小手摸摸他的下巴,摸到一點不明顯的胡茬,有些癢。
「嗯?」不明白她突然怎麼了,謝行止帶著鼻音問她。陸南枝才如夢初醒,急忙收回手,借著黑暗掩飾她的不自然:「我……我的設計好像沒有風格,我不知道要怎麼去表達。」
謝行止聞言低低笑了一下:「有風格當然好,但這不是一個優秀建築師必備的。只要不盲目追求形式,將設計理念融入建築的時代性和地域性便足夠。況且,擅長用天然材質不就是你的風格了麼?」
「這也算風格麼?」陸南枝小小聲。
「當然,」摸摸她的頭髮,謝行止鼓勵她,「你只要在喜歡的基礎上按心意發揮就很好,想太多反而會束手束腳。」
陸南枝若有所悟,腦袋重新埋進他懷裡,點了點,不說話了。
從追求風格的框架中跳出來,陸南枝思路順暢不少。只是一回學校立刻忘記謝行止的囑託,繼續跑到老專教畫畫。離截止時間已經很近,如果她再不快點確認草稿,可能趕不上最後的提交。
下午沒課陸南枝去得早,沒想到竟碰上正收拾東西離開的邱芸。
她依舊是乖學生的打扮,及肩黑髮溫順垂下,一眼看上去非常溫和無害。
陸南枝已有段時間沒見過她,也不想見她,徑直走進去。和邱芸側身而過的時候她似乎頓了一下,推推眼鏡,抱著資料慢吞吞走了。
誰料碰見邱芸的第二天晚上,陸南枝就被鎖在了老專教。
她只是迷迷糊糊趴在桌上打了會盹,醒來時卻發現專教的燈和門窗都被關上。陸南枝第一時間沒顧上害怕,借著走廊透來微弱的光去牆邊摩挲燈的開關。
開關摁下去發出輕微「咔嚓」一聲,周身卻依舊一片黑暗。又摁了幾個來回,她意識到老專教的電閘可能被人關掉了。
是巡樓的後勤人員將教室鎖上了?可她睡著的時候沒有關燈,更沒有關門。
眼睛已經適應黑暗,陸南枝回到座位前翻找自己的手機。直到把包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手機時,她終於意識到事情似乎和她想的不一樣。
有人故意這樣做的?
腦海中迅速浮現某個人的身影,陸南枝嘆息,昨天剛碰到邱芸就發生這種事情,想不懷疑她都難。
走到門邊試探著拍拍,卯足勁才發出中氣不足的一聲「有人嗎」。舊院人本來就少,更不要說晚上,陸南枝的敲門和呼喊沒得到任何回應。
拍得有些累了,背靠著門坐下。夜晚的涼意和寂靜在精神鬆懈的剎那潮水般湧來,陸南枝縮了縮身子,雙手環抱住自己。
身處這樣的環境,很多過去的畫面又開始閃現。不是什麼快樂的回憶,她也不喜歡一個人面對這樣寂寥的黑夜。
怎麼辦,難道要明天早上才能出去嗎……可是她還沒和謝行止說晚安,等不到她的消息,他會不會來找她?
初春的夜晚仍舊有些涼,陸南枝打了個噴嚏,將自己又縮緊了些。
不知等了多久,在她手腳都被凍得冰涼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哐咚」一聲,有人拉開窗戶跳了進來。
老專教窗戶開很高,這一下聲響嚇得陸南枝立刻清醒了,撐著門站起來,舌頭都捋不直:「什、什麼……」
「南枝?」
黑影向她靠近,接著一雙溫熱的手扶住有些腳麻的她,陸南枝愣了一下,迅速聽出這是應在青的聲音。面對熟人的安心讓提著的一口氣徹底放下去,可憐兮兮:「師兄……」
「蕭可說你沒回寢室,我來找你。」應在青摁開手機屏幕,借著不太明亮的光端詳她的臉:「剛剛叫你沒人答應,還好拉開窗戶看了一眼。」
陸南枝點頭,吸了吸鼻子握緊應在青的手臂。發現她雙手冰涼,應在青立刻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拉過一張凳子讓她坐下,迅速聯繫保衛處來開門。
陸南枝沒想到最先發現她的會是應在青,感動的同時也分外過意不去:「對不起師兄……這麼晚了還因為我的事麻煩你……」
「瞎說什麼呢,」應在青收了手機,回到她面前,微微撐著膝蓋俯身,「哪有什麼麻煩,你不是說我是天使麼,連這點小事都嫌麻煩,還怎麼當上帝的使者?」
陸南枝被他逗笑,有些抑鬱的心情也豁然開朗。
「好了,現在告訴我,為什麼會被鎖在專教?」應在青為人溫和儒雅,認真發問時會帶上一絲和平時不同的嚴肅。陸南枝立刻打結了,不知道怎麼描述好:「我……我睡了一會兒,醒來就這樣了。」
「手機呢?」
「突然不見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的?」應在青迅速抓住重點,樓管鎖門前必定會確認專教內是否還有人,沒注意到陸南枝將她反鎖的情況微乎其微。再加上撥她手機關機,她又說手機不見,原因很可能是人為。
「唔……明天看看監控應該就知道了……」雖然心底已有猜測,不過還是等看到證據再下定論吧。
「沒受傷吧?」陸南枝沒說,應在青便沒猜是邱芸,當下覺得大概率是偷竊事件。
陸南枝搖頭:「我沒事。」
應在青總算放心,自己也拉過一張凳子坐下,陪她一起等人開門。
空氣突然有些安靜,陸南枝揉揉鼻子,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呀?」
「聽老師說你最近常在這裡畫畫……嗯,準備得怎麼樣?」
「就,還行……」
應在青點點頭:「以前我也不喜歡參加比賽,認為刻意去展示自己沒有意義。事實上頂尖的賽事確實能讓人在過程中收穫許多,讓自己感覺成長,這才是最重要的。」
「嗯……」陸南枝將應在青的話聽進去,僅是草稿階段的這些糾結,已讓她收穫許多。
教室的燈光突然亮起,刺得陸南枝用手擋了擋。眼睛眯著緩一會兒,才適應重新回到亮光下。
「應該快有人來了,你東西在哪?」應在青巡視一圈準備替她收拾東西,來到陸南枝桌前時兩人俱是一愣。
——桌上攤開的草稿本被人用墨水糊得烏七八糟!!
陸南枝驚得後退一步,剛才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草稿被人全毀了。
她幾乎不再懷疑,腦海里只有一個人的名字——邱芸。
應在青比她更生氣,一向溫和的面容上蘊著沉沉怒氣,修長指節翻過草稿本:「怎麼回事?」他去看臉色刷白的陸南枝:「南枝,你知道是誰?」
手指捏緊裙邊又鬆開,陸南枝咬著唇,點頭又搖頭:「大概知道,不過不太確定……」
「是上次那個女生?」應在青立刻想到因為大作業和陸南枝有過節的邱芸。
陸南枝的沉默在應在青眼裡便是默認,手指抵在太陽穴上揉揉,難以置信建築院會有學生做到這種程度:「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別擔心。」
說完關切地揉揉陸南枝的頭髮:「別想太多,草稿沒了我們重畫,還有時間。」
陸南枝心情複雜,被人惡意針對的感覺讓她喘不過氣。她不喜歡與人起衝突,但如果真是邱芸做的,這樣再而三的針對,她不會再容忍。不過她不想讓應在青擔心,乖巧點頭。
專教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陸南枝和應在青齊齊望過去,出現在門口的男人裹挾一身戾氣,見到陸南枝的一瞬神色有所舒緩,卻在注意到應在青的時候沉了下去。
謝行止呼吸起伏有些明顯,他迅速調整狀態站直身體,將剛才的慌亂和焦急紋絲不亂掩蓋下去,緩步走到陸南枝身邊。
他身上還帶著夜晚的寒涼,牽起她的手:「沒事吧?」
「沒事,」陸南枝搖頭:「幸好師兄過來……」
話還沒說完,謝行止突然冷著臉扯下她身上的外套,面無表情偏頭看向應在青,遞給他:「多謝,我會照顧枝枝,就不勞你費心了。」
太明顯的逐客令,陸南枝不滿謝行止對應在青的態度,應在青卻並未生氣。有些無奈地看陸南枝一眼,轉身同跟在後面的樓管說明情況後先行離去。
見到謝行止原本是高興的,因為這麼一出陸南枝突然有點不想和他說話,收拾好東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