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
塗山君突然無措了起來。
他怎麼都沒有想周行烈會死。
宛如厲鬼嘶吼。
大殿內的赤發青年再難從容的扭曲了面容,赤發如狂瀑般披散,額頭頂角橫生,氣息像是一顆生長在天地間的搖曳的曼陀沙華,艷麗且美麗。
然而見到這株植物,只會給人帶來茫茫的死亡和幽冥黑淵。
「轟!」
無邊的黑紅色氣息伴隨著沙華的搖曳向著天地揮灑。
化作了垂天的連幕。
又像是天空的銀河陷落,向大地傾瀉。
黑紅色的蒸汽鋪成一望無際的汪洋,厲鬼、白骨、亦或是冤魂陰神,似乎都想從那粘稠中踏出,卻又被浪頭卷了回去。
整個周家甚至是太乙宗的上空完全被這厚厚的積雲覆蓋。
此時,周家的金丹長老們才明白自家老祖的恐怖。
不過是一個發怒,好似天威降臨這滾滾紅塵。
在這磅礴的威壓之下,金丹修士像是待宰的羔羊,只能瑟瑟發抖。
而他們剛才心中的齷齪早就一掃而空。
老祖只是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漠然而已。
也許哪怕他們心中不怎麼尊敬,也不會在意,然而,當老祖一旦在意,他們才真正的體會到蚍蜉面大樹,蜉蝣見深淵。
一眾修士趕忙跪在地上,高呼道:「老祖息怒。」
塗山君置若罔聞的踏出一步,如蒼玉的面容漸漸化作青白,獠牙冒尖,黑紅色的雙眸看向方穎雪,問道:「怎麼死的,如實說來,被人所殺,還是病症折磨。」
……
「何故?!」
尊者境的氣息威壓這一綻放,整個太乙宗都陷入了慌張。有別於自家尊者的氣息,這道陌生的氣息實在讓人不能心安。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氣息比之當年他們面對垂雲尊者也不遑多讓。
這樣的人竟悄無聲息的踏入宗門了?
這何止是慌張。
一個不好,有可能是滅頂之災。
一時間,諸多的元嬰氣息沖天而起。
其中許多熟悉的人影踏空而來,他們的眼中倒不是恐慌,而是驚疑不定的疑慮和一些按耐不住的激動,龐人或許感受不到這股熟悉的氣息,他們做為老人是知道的,其中為首的正是現任的太乙宗宗主。
虞龍。
元嬰巔峰的大真君。
「師弟。」
「師兄。」
「師弟覺得是誰?」
老者沉聲詢問。
「不確定,還要見一面才知道。」虞龍搖了搖頭。
其實他們心中是有數的。
能夠在這個境界,悄無聲息踏入宗門的只有布陣者,這氣息又如何讓人熟悉。儘管神威強盛,應該是實力不弱的尊者修士。
老者的身軀不夠凝實,像是一道虛影,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應該是那個人回來了。」
說著看向了遠方。
如今的太乙宗整合了新舊勢力,不僅門人弟子的修為提高,也擁有不少曾是其他勢力的元嬰修士。
其中為首的就是蛟龍一族。
東海蛟龍族當年就擁有二十多位元嬰真君。
乃至後來分崩離析的鯤鵬宗。
不停的吸納整合,如今的太乙宗早已是個龐然大物,盤根錯節,有上宗的鉗制,太乙宗只需要慢慢的消化掉這些得到的資源和底蘊,就能一躍成為媲美閭皇宗的新晉宗門,往後的路子就不是資源和地盤能夠提高的。
還需要更加強大的武力坐鎮。眼下,這位老祖的回歸,確實讓人振奮。
但,仇萬道看向虞龍的時候,卻發現虞龍皺緊了眉頭,不由詢問:「師弟為何心事重重,如今老祖重歸宗門,我等正該高興。」
虞龍沉聲說道:「師兄難道忘了老祖的身份。」
仇萬道一時沉寂。
當年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可是嚇了一大跳的。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而且這個問題已經沒有特別好的解決辦法,因為當年他們趕走鯤鵬宗的時候,垂雲尊者被太華師伯重傷,瀕死之際他說過一定要讓太乙宗付出代價。
那件秘密也絕對不會隱瞞太久,很快就會世人皆知。
除非上宗保證師叔的安全。
然而,看太華師伯個人的意思,他不希望師叔能夠返回上宗。
這倒是奇怪。
尋常人得知器靈寶物,恨不得從別人手裡搶過來,怎到了太華師伯這裡,就如此態度。
其中肯定有他們不知道的隱情。要麼是上宗不足以保全,要麼就是上宗不需要器靈寶物,總不能是太華師伯意氣用事。
再看得到的消息,太乙升仙宗應該已經重新恢復過來。
不至於保不住器靈寶物。
多想無益,還是面見那位要緊。
他現在到了衝擊化神的關鍵時刻,倒也沒法親身前來拜見老祖。
「莫要驚慌,一切照舊。」
淡淡地聲音籠罩太乙宗。
重浩尊者的龐大氣息拂去了眾人心頭的陰霾。
有了尊者老祖的包票,他們也就清楚不會有大事發生。
重浩尊者沉吟道:「果如師兄所言。」
心中不由呢喃:「這樣的人竟能得老祖青睞,大制書名,還能獲得太字道號。」旋即嘆息了一聲說道:「可惜,當年如果我也接手宗門的分宗傳承,怕是……」
世事難料,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
儘管這位師弟魔氣沖天,然而那氣息之精純和純正,讓他也覺得詫異。
氣息之中也不是表現的那樣凌厲,倒是十分的中正平和。
這樣的人,仙魔同修,倒是也能被稱作天驕,不過如此相悖的兩道,終究會有平衡不了出問題的一天。
那時,到底是生死難料,還是破而後立,只能看個人造化了。
……
方穎雪不由得低聲抽泣道:「戰死沙場。」
塗山君驟然沉默了起來,輕聲的呢喃道:「戰死……沙場,嗎。」
太乙宗是他的心血,也是大家的。
總歸要有那麼一仗要打。
別人的兒子、徒弟、弟子能夠犧牲。
宗門的弟子都能犧牲,怎麼到了他這裡,就不能犧牲。
他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啊。
但,到了自己身上,依舊覺得悲痛。
鑽心一般!
塗山君踉蹌兩步,重新坐回座椅上。
「屍首、陰神,可都收回了?」
「屍首陰神都搶回來。」
周玉峰沉聲說道。
「不過……」
「什麼?」
「大戰的煞氣太重,陰神沒有撐太久就已沒了神智。」
塗山君呆愣的坐回了原來的位子,周身氣息迅速消失,蓋世的威壓化作了淅淅瀝瀝的風雨,濃霧雲氣也在沒了支撐後成為浮雲飄渺,最後化作了天地自然,所以神異狀況消失不見,壓在眾人心頭的神威也隨之消失。
周玉峰再抬頭看過去。
他沒有見到一個絕世強者,倒像是見到了一個老狼,揣著袖袍,默默的舔舐傷。
此時,周玉峰突然明白巫融叔父為何如此崇敬師祖。
「還請師祖節哀。」
塗山君擺了擺手。
示意眾人可以離去。
他想自己一個人安靜一些。
一眾金丹修士離去,只剩下兩人還在,一是方穎雪,其二就是周行烈的大兒子周玉峰。
行烈戰死沙場,他說不了什麼。
這本就是宗門弟子應該做的。倒不如說在悲痛中夾雜欣慰,欣慰在他離開後,周家也沒有做軟蛋,安居後方緊吃。
「屍首在哪兒?」
「屍首就埋在丹峰後山,家父陰神神智尚存的時候說過。」
周玉峰拱手。
「陰神呢?」
說道陰神,母子兩人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有什麼問題?」
周玉峰繼續說道:「家父知道老祖如果回來一定會問這個問題,我不敢更改家父的遺願。家父陰神神智尚存的時候說過,等他什麼都忘了就將陰神投入魂幡,等待老祖歸來,帶他一同離開。」
「老祖三思。」
「宗門或許能安排家父轉世。」
方穎雪沒有說話。
也許這本也是她的意思。
轉世投胎,還是身入尊魂幡陪師父繼續征戰。
周行烈選擇了後者。
他知道自己的天賦才情不夠,巫融師弟等了他很久,他也沒有結嬰,直到為宗門流盡了最後一滴血,他也還願意為師尊做馬前之卒。
一旦身入魂幡,從此生死不由己。
甚至可以說是永不超生。
宗門曾經對弟子們允諾過,如果放棄來生,此生宗門一定加倍培養並且安頓身後事,也引得大批弟子投身其中。
後來這樣的制度也延續了下去,直到塗山君離開後才漸漸消亡。
只是,塗山君自己也沒想到,當他重返宗門還要再收一魂。
而這個最後一個魂魄。
正是他的弟子。
一方面是弟子個人的願望,另一方面是家屬的願望。
以及塗山君自己的顧慮。
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
「還請寬恕我不請自來。」
「虞龍、仇萬道,見過師叔。」
中年人踏入大殿,拱手看向那上座的赤發修士。
周玉峰叉手行禮道:「宗主。」
「大長老。」
仇萬道同樣點頭。
兩人的到來讓思緒中的塗山君回神,塗山君看向那道虛影,平淡地說道:「不錯,不枉費你的天賦,如今也摸到了尊者的門檻。」
仇萬道恭敬道:「多謝師叔教誨。」
「你也不錯。」
「弟子不敢。」
「與巫融師兄相比,我的進步實在不值一提。」
虞龍嘆息道:「周師兄的犧牲,令人惋惜,還請師叔節哀。」
塗山君微微抬頭看向他,多年不見,這小子圓滑了。
「什麼事?」
「還請師叔移步太乙峰,有大事相商。」
「過幾日再說吧,我要去見見行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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