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0章 山崖書院,金色文膽
陳平安遞出了通關文牒,上邊蓋著兩洲各國,各地的印章,鈐印密密麻麻,讓學院的老夫子都感到了驚訝。
「公子遊歷了這麼多地方啊!」
陳平安謙遜的點點頭,笑容含蓄溫煦,給人一種十分舒服的印象,他開始向老儒士打聽李寶瓶的詳情。
「先生認識一個叫李寶瓶的小姑娘嗎,她喜歡穿紅棉襖紅襦裙。」
「咱們書院誰不知道這丫頭,莫說是書院上上下下,估摸著連大隋京城都給小姑娘逛遍了,每天都朝氣勃勃的,讓我們這些快要走不動路的老傢伙羨慕不已,這不今天就又翹課偷溜出書院,你如果早來半個時辰,說不定剛好能碰到小寶瓶。」
老夫子對李寶瓶十分喜愛,臉上掛著慈祥寵溺的表情,笑著說道。
「她一個人離開的書院?」
陳平安對這個秋冬春紅棉襖,夏天紅裙裳的小姑娘十分親近,遠勝李槐等人,對方跟他也十分親近,總會俏生生的喊小師叔。
陳平安此次來山崖書院第一個想要見到的就是李寶瓶小姑娘,至於李槐等人肯定也是要見的,但只是順帶。
「每次她都是一個人偷偷溜出去。不過你放心,她出去那麼多回,都不曾出過紕漏,畢竟是書院弟子,何況大隋京城一向安定,民風樸素,禮部尚書又是書院山主,不會有事的。」
老夫子看到陳平安對李寶瓶的安全十分擔心,笑了笑,安撫了幾句。
「看你通關文牒上的戶籍,也是大驪龍泉縣人氏,你和小姑娘是親戚?」
「只是同鄉,幾年前是我將她送到山崖書院求學的,只是我沒有登山進入書院而已!」
陳平安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幾分回憶之色,時間過得實在是太快了,一切都恍如昨日,但是他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修為小有所成,還收了一個開山大弟子,一個記名學生,也算是成為別人的師長。
「你準備在學院門口等她回來?」
老夫子點點頭,抬頭看了一眼太陽,時辰還早,李寶瓶這個小姑娘每次溜出去,都要等到黃昏時候才會回來,還要好幾個時辰呢。
「我勸你們還是先進書院客舍放好東西,李寶瓶每次偷溜出去,最早都要黃昏時分才回來,你最少還要等三個時辰,沒有必要。」
陳平安點點頭,他希望小寶瓶回到書院,第一眼就可以看到自己。只是他不介意在山門前等待,但也要考慮周珏等人的意見。
周珏沒有理會陳平安,他正在打量著這座大隋第一的山崖書院,書院建築依山而建,雖是大隋工部新建,卻極為用心,營造出一股素雅古拙之氣。這座從大驪搬遷到大隋京城的這座山崖書院,昔年是浩然天下的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
聖人講學處,書聲琅琅地,名聲著天下。山崖書院在大驪建造之初,首任山主就提出了一篇開明宗義的為學之序,主張將學問思辨四者,落在行之一字上。
整座書院被一股無形的浩然正氣籠罩,讓石柔感到無可抵擋,神魂被死死壓制著,若不是占據了杜懋的肉身遺蛻,她怕是還未靠近這座書院,就已經被那股剛正宏大的浩然氣消滅了。
「齊靜春的地盤,果然不凡!」
周珏收回的目光,淡淡的評價了一句,眉宇間閃爍著純白色的光芒,濃郁至極的浩然之氣震動,與整座書院的產生一種共鳴,蠢蠢欲動,影響了周圍的天象。山風靜止,白雲消散,露出了朗朗乾坤,艷艷昊日,天朗氣清,真是人間好日子。
齊靜春是山崖書院的前院長,也是受到文聖一脈的牽連,書院才會從大驪王朝搬到了大隋王朝,這座山崖書院隱隱還殘留著老秀才與齊靜春的印記,透露著知行合一,務實求真的學風氛圍。
只是山崖書院本是讀書人求學的地方,但在周珏的口中,卻像極了爭奪地盤的江湖勢力,顯得有些怪異,讓守著山門的老夫子都忍不住瞥了一眼這位身著儒衫的年輕讀書人。
陳平安想了想,自己等待李寶瓶沒有什麼問題,甚至是朱斂,裴錢,石柔三人陪著自己等待李寶瓶回山都算不上什麼大問題,畢竟三人身份不及他本人。
但是周珏不同,身份地位遠高於李寶瓶,甚至還要超過自己的師父老秀才,讓他等待一個小姑娘,對李寶瓶是禍非福,會消耗自身的福緣的。
「那就麻煩了!」
陳平安拱手抱拳,十分客氣的對山門處的老夫子表示感謝,走入了書院。
書院有專門招待學子親戚長輩的客舍,只是象徵性收取點銅錢,每間客舍一天才十文錢,如今客捨入住的人並不多後,陳平安等人一口氣要了五間毗鄰客舍。
暮色里,李寶瓶的飛奔身影,出現在山崖書院門外的那條大街上。小姑娘覺得書上說歲月如梭,白駒過隙,好像不太對,,到了她這兒,走得慢悠悠,急死個人。
紅襦裙小姑娘眼睛裡只有遠方,與看門的老夫子飛快的打了聲招呼,一衝而過。
正在打盹的老夫子突然驚醒,想起了陳平安一行人,連忙對著小姑娘的背影喊道。
「小寶瓶,你回來!」
李寶瓶沒有停下身形,雙手揮動,原地踏步,扭頭看了眼正在朝自己招手的老夫子,倒退而回,跑得還不慢,一直退回了山門前,好奇的問道。
「梁先生,有事嗎?」
姓梁的老先生好奇問道:「你在路上沒遇到熟人?」
梁老夫子告訴了李寶瓶有個年輕人來書院找她了,先是在門口站了挺久,後來去了客舍放下行李,又來這邊兩次,最後一趟是半個時辰前。
李寶瓶聽到這裡,眼睛裡露出了驚喜激動的神色,來不及與老夫子告辭,就一溜小跑向著書院客舍的跑去。
「小師叔!」
李寶瓶看到從客舍向著自己這走來的白衣年輕人,陡然停下了腳步,泫然欲泣,脆生生的喊道。
陳平安身形一閃,如同一道白光划過虛空,落在了紅裙裳的小姑娘面前,兩隻雪白大袖飄蕩扶搖,宛如風流謫仙人,笑容燦爛,高興的看著李寶瓶,輕聲道。
「小師叔來了!」
小姑娘一頭撞進了陳平安的懷中,死死抱住了對方,肚子裡積攢了無數的話想要與其傾訴,此時卻不知如何開口。
陳平安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和煦溫柔,笑著說道。
「小寶瓶長高了許多!」
小姑娘這才從陳平安的懷中蹦了出來,皺著小臉,仰頭望著陳平安的臉龐,苦惱的說道。
「小師叔,你怎麼個子長得比我還快啊,追不上了。」
一大一小,步入書院,向著客舍而去,李寶瓶像只小黃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給陳平安介紹書院裡邊的情況。
客舍,一位高大老者與裴錢正站在門口,裴錢悄悄張大嘴巴,沒出聲,擺出了個茅字的口型,提醒陳平安這位老者的身份,山崖書院副山主。
周珏大搖大擺的坐在客舍之中,對屋外的矛山主視而不見,周身濃郁至極的浩然之氣,讓這位儒家聖人低頭彎腰,作揖行禮。
「先生大駕光臨,讓山崖書院蓬蓽生輝!」
茅小冬面對周珏顯得十分恭敬,他雖然不知曉周珏這具化身的真實身份,但卻能清晰的感知到對方身上浩瀚濃郁的浩然之氣,比起自己的老師文聖也是不遑多讓,讓他不敢有絲毫的失禮。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周珏的到來讓山崖書院的文運震動,引得浩然正氣共鳴,聖人氣象被茅小冬所察覺,所以才會前來拜見。
「我只是靜極思動,路過山崖書院,你無需理會,有事和陳平安去說吧!」
茅小冬點頭,表示明白了,這才看向了陳平安,說道。
「陳平安,我們聊聊。」
茅小冬和陳平安是同門師兄弟,自然不用客氣,攜手向著茅小冬的書齋而去,門口只剩下了李寶瓶和裴錢站著,一個紅襦裙,一個小黑炭。
李寶瓶注視著裴錢,裴錢緊張的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了,當初的豪言壯志,什麼跟李寶瓶掰手腕較勁,早就拋之腦後十萬八千里了。
李寶瓶繞著裴錢走了一圈,最後站回原地,問道。
「你就是裴錢?小師叔說你是他的開山大弟子,一起走了很遠的路?」
裴錢耷拉著腦袋,點點頭,垂頭喪氣的樣子,往日的囂張狂妄全都不見了。
「小師叔說你習武天賦很好,人可聰明了,跟我一樣能吃苦,還說你最大的憧憬,就是以後騎頭小毛驢兒闖蕩江湖?」
裴錢抬起頭,瞥了眼李寶瓶,覺得自己很丟臉,又垂下了腦袋,微微點頭,不言不語。
「跟我走,送你兩件東西,作為見面禮。」
李寶瓶轉頭就走,走出了一段距離,才注意到裴錢像根木頭一樣,站在原地不動彈,紅襦裙小姑娘一拍腦門,倒退著又回到了黑炭小姑娘的面前,安撫道。
「小師叔說你膽子小,那你先把那黃色符籙貼在腦門上,再跟我走吧!」
裴錢趕緊掏出一張寶塔鎮妖符,啪一下貼在腦門上,這才有了些膽氣,臉上擠出了一個笑意,又掏出了一張挑燈符,遞給李寶瓶。
裴錢害怕走到陰暗巷弄,李寶瓶一轉身就給自己套了麻袋,到時候把自己丟到了大隋京城某個角落,就想著先討好了李寶瓶,不愧是見風使舵牆頭草,鐵骨錚錚賠錢貨。
李寶瓶接過挑燈符,蘸了蘸口水,使勁拍在額頭上,哈哈大笑,拍著胸脯,豪氣萬丈的說道。
「裴錢,你是小師叔的開山大弟子,在書院中不用害怕,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的,放心吧!」
裴錢眼中有日月,可以看到許多常人看不到的隱秘,如人心起伏,有些人一團好似墨汁,心肝漆黑,有些人一團漿糊,迷迷糊糊沒個主見,如朱斂就特別嚇人,血雨腥風,雷電交加,只是隱約有一座景秀閣樓,富貴氣派。
如崔東山的心中像是有一座巨大的幽暗深潭,卻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死水,影影綽綽,有一條蛟龍的陰影輪廓,緩緩遊動,每次蛟龍身軀臨近水面,都帶起讓人心寒的漣漪,不過好在水潭旁邊,堆滿了一本本的金色、銀色書籍,才顯得不那麼陰森恐怖,也因此裴錢十分害怕崔東山。
裴錢能夠感知到眼前的李寶瓶心中淨如琉璃,讓她自慚形穢,不敢與其掰腕子了。
裴錢的這項天賦只失靈過一次,那就是在客舍中坐著的周珏身上,她感知到不到對方人心起伏,如同周身籠罩了一層純白色的光芒,耀眼璀璨,看不到任何的東西,顯得無比神秘。
周珏對兩個小姑娘之間相處不感興趣,李寶瓶玲瓏心竅,性格豪氣,靈動活潑,倒是很合周珏的脾氣,讓他有些欣賞。
「不愧是齊靜春真正的文脈傳人,聰明伶俐,惹人喜愛!」
「倒是那茅小冬,玉璞境的讀書人,性格古板,因循守舊,真不像是老秀才收入門下的弟子!」
周珏搖了搖頭,對茅小冬這種人他實在是不耐與其交流,還是老秀才那種不要臉的人相處起來更自在。
陳平安等人在山崖書院待了五天,周珏幾乎沒有出客舍,只是每日吃飯的時候露個面,顯得異常安靜。
書院有儒家聖人坐鎮,是一方獨立的小天地,東華山之巔,茅小冬運轉大神通,山巔氣象變化,由炎炎夏日進入了金秋時分,秋高氣爽。
陳平安坐於正西方,身前擺放著一隻五彩金匱灶,以水府溫養儲藏的靈氣煽風,以一口純粹武夫的真氣點火,驅使丹爐內熊熊燃燒起一叢叢煉物真火,丹爐內大放光明,如一輪人間烈日。
一顆金色文膽懸停在丹爐上方,緩緩下降,這顆文膽乃是城隍爺沈溫從心口處剖出,贈予陳平安的,品質極高。
這枚金色文膽是讀書人一身道理凝結而成的東西,代表著沈溫對陳平安的認可和期望。
陳平安施展煉物法訣,駕馭起巴掌大小的一罐金砂,灑入丹爐內,火勢更加迅猛,照得整張臉龐通紅。清澈眼眸靈秀明亮,雙手沒有絲毫的顫抖,心如古井,波瀾不生。
金色文膽在丹爐內起起伏伏,緩緩旋轉翻動,神性靈光星星點點,如初夜天幕的粒粒星辰。
眾多天材地寶之中,以寶瓶洲某國京城武廟的武聖人遺物佩刀,以及那根長達半丈的千年牛角,煉化最為不易。
陳平安心神安寧,步步穩當,以萬物可煉的仙訣緩緩煉化眾多天材地寶,有武聖人的遺物佩刀,有千年牛角,長達半丈,不易煉化。
武聖佩刀逐漸消融,從刀尖處起始,熔出一滴金色水珠,墜入五彩金匱灶內,水滴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串連成線,像是一條金色的天河瀑布灑落人間。
陳平安呼吸時,以劍氣十八停的運轉方式,氣機途徑三座氣府,三座關隘,劍氣如虹,肌膚微微起伏,如沙場擂鼓,東華山之巔不聞聲響,卻充斥著肅殺之意。
三十餘件天材地寶按照先後順序一一煉化,時機把握絲毫差不得,丹爐火候更是不能出現偏差。
陳平安始終聚精會神,心無旁騖,一件件天材地寶由實為虛,口中念誦聖賢文章,詩篇。他這些年讀書,明白了許多道理,將書中的道理讀到了骨子裡,知行合一,這些道理精義融入了金色文膽中。
五彩氤氳瀰漫,丹爐驟然沉寂,煙雲散盡,金色文膽已經化作金色汁液,慢慢生長拔高,化為一指長的背劍儒衫小人,祂跳躍到了丹爐頂部的邊緣,仰頭望向陳平安,面容模糊不定,沒有定型,隱隱有幾分陳平安的模樣,腰間繫著幾本以纖細金線串著的金色小書,老氣橫秋的說道。
「要多讀書!還有你自己說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陳平安煉化金色文膽耗費了大量的心力,滿頭汗水,用袖子擦了一下,這才點頭應道。
「共勉。」
本命物是修行者根據自身的天賦、根骨和機緣,選定的與自己性命相交、能夠輔助自己修行的物品。能夠與修行者的心神相連,幫助修行者更好地感悟天地法理,提升修為境界。
一道儒衫讀書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東華山之頂,作為坐鎮書院的儒家聖人,茅小冬竟然絲毫察覺,他眸光清亮,眉宇間閃耀著瑩白之光,清俊儒雅,丰神俊秀,仔細打量著面容模糊的金色儒衫小人,突然開口道。
「你這本命物的品秩還是差了些,面容都未清晰,還是我幫你一把吧!」
陳平安,茅小冬驚醒,轉頭看去,見是周珏到來這才鬆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中的戒備和警惕。
「吾善養浩然之氣!」
周珏昂首挺胸,雙手背後,朗聲吟誦,無窮浩然之氣凝聚,化為了無數儒家經典書籍,遍布虛空,閃耀著五光十色,恍如璀璨星河,金色儒衫小人見狀,手舞足蹈,興奮異常,一躍而起,落入了文運星河之中。
數不清的道理文章,儒家精義融入到了金色小人的體內,使得越發凝實,面容清晰,恍若陳平安的縮小版。
「嗝!」
金色儒衫小人吞噬了數不清的儒家精義,文章經典,肚子高高鼓氣,嘴巴張開,打了一個極為響亮的嗝,再也吃不下一點。
周珏見此,一揮手,漫天的儒家經典,書籍道理,浩然正氣消散。金色儒衫小人化為一道金虹,鑽進了陳平安的肺腑竅穴,懶洋洋的躺在那兒,不願動彈,它被周珏的道理精義撐著了。同時還有一顆金色文膽懸停於洞府之中,與背劍懸書的儒衫小人實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