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5章 眸可現萬象,拳能鍊金身
劍氣長城城頭,茅屋前擺著一張棗木桌子,桌前坐著三道身影,一老一青一幼。
老者是合道劍氣長城的老大劍仙陳清都,萬年前的第一劍修,十五境之下第一人,即使白玉京二掌教,號稱真無敵的陸沉,踏著四座天下最大的山字印倒懸山,手持四大仙劍之一的道藏,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踏上劍氣長城,與這位老劍仙問劍。
為何如此,原因很簡單,即使號稱真無敵的白玉京二掌教也沒有一絲的把握可以勝過老大劍仙陳清都,不敢直掠其鋒芒,哪怕這位老劍仙肉身已經隕落,只是一個萬年鬼物,這位老劍仙也牢牢占據了十五境之下第一人的位置,實力深不可測,無人敢與其問劍。
正因為陳清都擁有這樣的恐怖的實力,才能坐鎮劍氣長城萬年,死死的擋住了蠻荒天下對浩然天下的入侵,使得蠻荒妖族無法越雷池一步,只能蜷縮在荒蕪寂寥的蠻荒天下。
青年男子身著一身青衫,一頭烏黑的長髮散落身後,五官平平,相貌無奇,但此人的一雙眼眸猶如日月,包羅萬象,炯炯有神,明亮無比,仿佛蘊藏著一個大千世界,讓人一見難忘,好似鶴立雞群,他周身沒有駭人的氣勢,嘴角微微翹起,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高舉九天之上的神明,可遠觀卻不可近瞻。
此人正是萬年來人族劍道第一人的周珏,曾經與十四境純粹劍修阿良深入蠻荒天下腹地,問劍托月山,獨戰蠻荒大祖,威震四座天下,雖然還未躋身十五境,但戰力卻絲毫不遜色於三教祖師,定然可以登天的絕世天驕,為天下劍修再立高峰,成為劍修一脈的聖賢。
最後一人乃是一個黑衣小姑娘,扎著兩個羊角髮髻,天真無邪,小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好似沒有任何的憂愁,即使是有那麼一兩個米粒小的憂愁,也隨即就會忘卻,乖巧可愛,讓人喜愛。
黑夜小姑娘周身隱隱有水汽籠罩,占據了兩座天下水運,她正在埋頭嗑著瓜子,一雙疏淡的眉毛如同毛毛蟲一般不斷蠕動,大眼睛眯成了縫隙,小嘴巴不停的張合,一臉的幸福模樣,讓人忍不住也變得開心起來。
周珏拿起酒壺飲了一口上好的桃花釀,酒香醇厚,花香濃郁,口味極佳,讓他十分喜愛,他側頭看了一眼正在埋頭嗑瓜子的周米粒,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郁了一些,隨後就將目光看向了北方青鸞國,鎖定了那位草鞋少年,以及他身旁的那位眉心有著一顆紅痣的白衣少年郎,黑如煤炭的小姑娘,以及藕花福地的四人。
「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也該落子了!」
黑衣小姑娘聽到這句話,抬頭好奇的看了一眼周珏,滿頭的霧水,脆生生的問道。
「落子?周珏你是要下棋嗎?」
「沒錯,我想要與人手談一局!」
周珏聞言,微微點頭,崔瀺棋藝雖然不及白帝城城主鄭居中,但也是浩然天下的頂尖大國手,有資格做他的棋盤對手。
「這天下還有人能與你下棋?是誰?」
「三教祖師,蠻荒大祖,老瞎子,楊老頭,蠻荒大祖,陳清流,鄭居中?」
老大劍仙飲了一口桃花釀,眼眸微微眯起,寒光閃爍,嘴裡吐出了一個個的名字,都是威名赫赫的天下頂尖存在,實力最弱也是老牌十四境的大修士。
「都不是!此人修為淺薄,算不得什麼,但氣魄非小,善於布局。但他不該將陳平安當做棋子,考驗磨礪,極有可能會毀了陳平安的心境,這是我不允許的!!」
周珏眉頭微皺,透著幾分威嚴煞氣,眼中閃過一道劍光,璀璨奪目,如日中天,他隨手一揮,一道劍氣飛出,猶如一道流星,划過虛空,消失在東寶瓶洲。
「你是說那隻繡虎崔瀺,倒也勉強算得上一個人物!」
陳清都眉頭微皺,目光看向了大驪王朝,露出了幾分瞭然之色,崔瀺的行事不擇手段,修為未曾踏入十四境,沒有資格被他放在眼中。
修為境界到了周珏,陳清都這種境界,只要念頭一動,四座天下發生的任何事都能知曉個大概,崔瀺的布局雖然隱秘精妙,但是依舊瞞不過他們的注視,只是懶得阻止罷了。
周珏沒有言語,眼眸中閃過一幅幅的畫卷,天有日月而照臨萬方,人有眼目而明見萬象。
畫卷中的主要人物,正是那個泥瓶巷少年,是陳平安的那段過往歲月。神仙墳放紙鳶,有個遠遠獨自蹲著的黝黑孩子,羨慕看著那些奔跑的同齡人,那些高高飄在天上的紙鳶。去楊家藥鋪買藥,回去煮藥,踩在小板凳上做飯燒菜。偷偷跑去神仙墳對著破敗神像祈福。
再到後來,大太陽底下,背著個差不多跟他差不多大的籮筐,去上山採藥,結果肩膀火辣辣疼,摘了籮筐,走在山腳就嚎啕大哭。餓得一次次在泥瓶巷來回走,最後是一位婦人開了門。
光陰流水潺潺而流,一幅幅畫面緩緩變換,從孩子變成少年。小鎮東門口,陳平安站在門內,等著跑腿送信掙銅錢。
周珏眼中的畫面不停閃爍,最後畫面定格在一道溫潤如玉的君子身影上,兩鬢微白,眸子明亮,面容英俊,笑容和煦,更是讓人感到如沐春風,十分舒適。
「我有個不情之請,懇請寧姑娘考慮。」
「這樣的陳平安,會善待世人。那就請寧姑娘,善待陳平安。」
「若是最後寧姑娘仍是不喜歡陳平安,沒有關係,只請莫要讓我的小師弟,在情之一字上,太過傷心。齊靜春在此拜謝。」
黑衣小姑娘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周珏的眼睛,小身子湊到了青衫劍仙的面前,驚奇的說道。
「周珏,周珏,你的眼睛好厲害啊,好似連環畫一般,可以浮現出陳平安和許多人的影像!」
周珏眸光一閃,眼底的畫卷消散,再次變得黑白分明,微微一笑,笑著說道。
「雕蟲小技,等你踏入了十四境,也可以做到這一步的!」
周珏目光微動,從陳平安一行人身上移開,落在了雲霞山一座新開闢出來的仙家府邸,府邸鄰近山崖,視野開闊,可以遠眺,乃是仙子蔡金簡如今的修道居所。
當年蔡金簡在驪珠洞天,打斷了陳平安長生橋,被陳平安用本命瓷抹了脖子,若不是齊靜春出手相救,怕是已經香消玉殞了。
蔡金簡屏退那些修道資質尚可的婢女,獨自一人,盤腿而坐在蒲團上,手持一幅從不示人的畫卷。她如今在雲霞山名聲大噪,甚至在寶瓶洲諸多仙家門派當中,成為有資格與地仙前輩平起平坐的年輕翹楚。
蔡金簡在驪珠洞天曆經生死之劫,大起大落,境界暴漲,無論是修為,還是心性,都獲得了脫胎換骨的變化,讓人感到驚艷。
蔡金簡在前些年經常會下山遠遊,這兩年則一直閉關修行,再未曾下過山了,她打開了手中畫卷,上邊是一位雙鬢霜白的青衫儒士,是她自己繪畫而成。
在旁人眼中道心堅定,大道可期的蔡金簡,卻螓首低垂,眼眸閃過眷戀,睫毛微顫,輕聲細語,柔腸百結。
「齊先生。」
蔡金簡緩緩收起畫卷,捧在懷中,神遊萬里。當年他死而復生,與齊齊靜春分別之際,被託付了一件事。
蔡金簡當然願意。
齊靜春讓蔡金簡將一幅光陰走馬圖,幫著寄往倒懸山劍氣長城,交給了那位天生劍仙的墨綠少女。
「同樣是師兄,崔瀺和齊靜春對陳平安的安排做法,卻截然不同,一個酷烈冷峻,一個溫潤和煦!」
崔瀺對陳平安主要以考驗磨礪為主,手段過於偏激酷烈,稍有不慎,就會毀了陳平安的赤誠心境。齊靜春卻更多的是照顧鋪路,將未來交給了陳平安自己,沒有選擇控制干預,給了陳平安極大的尊重和自由。
「崔瀺終究不及齊靜春,心境有缺,堪不破世間的文字障,所以才會一直無法踏入十四境!」
周珏微微搖頭,對崔瀺多有不屑,對齊靜春卻高看一眼,崔瀺因為當年的三四之爭,心中留下了執念,想要證明事功學說。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不擇手段,欲要讓大驪王朝吞併一洲,布局數百年,埋下了無數後手棋子,甚至對陳平安這個關門小師弟也多有算計考驗,過於偏執了。
黑炭般的小姑娘,心離其形,如鳥出籠。皎然清淨,譬如琉璃。內懸明月,身心快然,是天生的劍胚,武運胚子,手持一根行山杖,跟在陳平安的身邊,那個令人討厭的崔東山終於走了,只是他還帶走了老魏,以後再也沒有人陪她下五子連棋了,當然也沒有人靠下棋坑她的銅錢了。
陳平安一行人隊伍縮小了不少,離開的不只有崔東山和魏羨,還有隋右邊和盧白象,只剩下了老廚子朱斂,小姑娘裴錢,以及占據了飛升境大修士杜懋肉身遺蛻的鬼物石柔。
藕花福地四人走出福地之初,哪怕是到今天為止,仍是各懷心思,可拋開這些不說,從桐葉洲大泉王朝一路相伴,走到這寶瓶洲青鸞國,多次生死相依,並肩作戰,結果一天功夫,隋右邊、盧白象和魏羨就離去遠遊,只剩下朱斂一人,陳平安心中滿是離別愁緒,難以自控。
因此陳平安拿出了兩壺桂花釀,與身形佝僂的朱斂,一人一壺,對坐而飲。
酒壺碰酒壺,陳平安,朱斂兩人各自大喝了一口,看得裴錢十分眼饞,桂花釀她是嘗過滋味的,上次在老龍城灰塵藥鋪的那頓年夜飯上,陳平安給她倒了一小杯,甜得很,好喝極了。
朱斂放下了手中的酒壺,晃了晃,還有大半,他抬頭看了一眼略帶愁緒的陳平安,笑著說道。
「少爺,老奴自進入了浩然天下之後,武道境界連破兩境,踏入了遠遊境,水到渠成,你難道就不好奇嗎?」
「誰還沒有點壓箱底的秘密,不願說就不用說,很正常,只要不是害人之心,藏著就藏著吧,就如我們手中的桂花釀,越藏越香!」
陳平安不願勾心鬥角,也不是一個好奇他人的秘密的人,十分真誠的搖了搖頭,說道。
朱斂臉上的笑容收斂,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年,眼眸里的光芒閃爍,不知思量些什麼,低頭再次飲了一口桂花釀,最後後站起身來,走到桌子與房門之間的空地,對陳平安說道。
「老奴自身所走武學路數,與隋右邊三人大不相同,環環相扣,缺一不可。非是老奴自誇,老奴所走武道,雖是藕花福地那個小地方悟出來的,可根基只有四個字,厚積薄發。自認便是在這奇才輩出,神仙亂飛的浩然天下,也算是上等的武道法門。」
朱斂看似不鑽牛角尖,隨遇而安,在哪裡都能活得滋潤。可這也意味著,他的心起伏不定。他出身藕花福地的鐘鳴鼎食之家,曾是俊美無雙的豪閥貴公子,卻跑去習武,還真就給他練出了個天下第一;精於廚藝,喜好美食,嘴上說著願得美人心;並且能屈能伸,故而藕花福地四人中,數朱斂眼界最高,心氣最高。四人之中,裴錢最怕的就是這位老廚子。
朱斂身形矮小,腰背佝僂,拳意松垮,身子開始蜷縮,手腳背脊肩腰,皆是如此,讓旁人看得十分彆扭。
裴錢一眼看去,就覺得這個朱斂愈發小了,只是比起平時懶洋洋的矮老頭,這一縮去,力氣和拳意,好像反而一下子就都迸發出來了。
猿猴之形,朱斂身形擰轉,步伐詭譎,看似隨意出拳,骨架收攏,但在身架舒展的一瞬間,天地倒轉,乾坤反覆的拳意傾瀉而出。
陳平安見此,讚嘆不已,武瘋子就是武瘋子,天資卓絕,不愧是藕花福地天下第一人,單論捉對廝殺分生死,藕花福地四人,在境界相當的情況下,最終活下來,獲得勝利的一定是朱斂。
朱斂竟然將撼山拳中的天地樁的拳意轉化為了自身的拳意,這其中自然有近水樓台的優勢,但朱斂只是觀看陳平安修行天地樁,就可以將其拳意悟出,融入了自身武道,形神兼備,這份根骨,悟性,讓人不得不佩服。
朱斂停下拳架,面不改色,呼吸平穩,目光灼灼的望向了陳平安,開口道。
「少爺好眼力。」
裴錢感到一陣無語,好不容易走了一個溜須拍馬的崔東山,如今老廚子也來這一套,自己師父明明啥都沒說,他就開始拍馬屁了,比起讓人討厭的崔東山也不遑多讓。
朱斂身形微微舒展,如同一座山嶽,頂天立地,雄偉巍峨,他臉上的笑意收斂,露出了認真的神色,緩緩的說道。
「我的武道在藕花福地是一條死路,不歸路,但是在浩然天下卻是一條活路,因為此方天地不存在攻不破的關隘城池。」
朱斂原本已經在藕花福地死過一次,因為藕花福地先天限制,他壽元耗盡之時,在武道上也不曾破開煉神三境的桎梏,鬱鬱而終。
「可是歸根結底,還是你朱斂站得高,看得足夠遠。」
陳平安微微搖頭,朱斂的智慧才情遠超自己,讓他自愧不如,這才能進入浩然天下之後連破兩境,踏入了遠遊境,可御風遠遊,虛空懸停。
「只是你連破兩境,第七境的底子,會不會不夠牢固?」
第七境是金身境,武夫可修煉出金剛不敗之軀,需厚積薄發,朱斂連破兩境,怕是金身不牢。
朱斂嘆了口氣,沒有任何的隱瞞,坦然點頭道。
「比起第六境的堅固程度,我先前那金身境確實很一般。」
「但寶瓶洲的武運是有數的,時不我待,我必須趁早達到九境,先占據一席之地,即使會成為最弱的八境武夫,也總比一直待在第六境好!」
東寶瓶洲的武運幾乎都被宋長鏡占據了,朱斂為了聚攏更多的武運,只能先突破,後彌補根基,否則再拖延下去,連金身境都無法踏入。
「我還要多謝少爺演練的撼山拳,此拳法精妙玄奧,外撼天地山嶽,內鍊金身體魄,可彌補根基,因而才敢連破兩境!」
朱斂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驚嘆欽佩之色,目光感激的注視著陳平安,將自己的武道感悟說出。
「撼山拳的創造者學究天人,讓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此拳法不僅能夠撼動外界天地,更能撼動肉身內天地,打造出了完美無瑕的金剛不敗之身,我雖然不知其具體玄妙,但是觀看少爺你演示的天地樁,也參悟出了其中一些玄妙,能夠讓我繼續打磨金身,不至於淪為同境最弱的武夫。」
陳平安聽到此話,神色中露出了幾分恍然之色,似乎也明悟了一些拳法奧義,武道玄妙。
陳平安如今修為是五境武夫,他若是願意破境,也可連破兩境,直入金身境,但他不願如此,想要打造出完美的武道根基,積累底蘊,爭奪每境最強,獲得更多的武道氣運,為日後踏入第十境做準備。
陳平安雖一直苦修撼山拳,但是從未想過以此拳撼動肉身天地,打磨武道根基,更快完成武道底蘊的積累,如今被朱斂點破,不由起身而立,對其躬身抱拳。
「多謝指點!」
說罷,陳平安再次擺開了拳架子,腳下走出了六步樁,周身散發著一股撼動天地山嶽的純粹拳意,拳意內斂,融入體內,開始淬鍊起了血肉,骨骼,氣血,精神,最後拳意圓融,凝結為了一顆武膽,第六境已然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