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蓮生三十二遇到了軻浩然,任由他才情城府如何過人,終究是不及這位書院行走,被他困在了這魔宗山門之中。
「蓮生三十二你當年可是掀起了血雨腥風,引得軻浩然大開殺戒,單人獨劍,覆滅魔宗,最後更是用浩然劍化為了樊籠,將你困在魔宗山門,這等人物如何讓人忘記!」
「你倒是夠堅持的,能挺這麼多年,不容易!」
趙無昊對蓮生三十二的底細一清二楚,自然不會被他表面的慈悲莊嚴所迷惑,直接挑明了來說。
果然,聽到趙無昊如此說,蓮生三十二臉色頓變,再也沒有了高僧風範,周圍氣息變換,化為了一朵黑蓮,墮落陰森的氣息充斥在周身,黑洞一般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戾色,聲音如同從九幽深處傳來,陰森的問道。
「你究竟是誰,為何來此?」
「我說過了,我是書院的教書先生!」
「至於為何來此?我想看看你的饕餮之法有何玄妙,居然吞噬生人,如妖似魔!」
西陵神殿教典中曾經記載,遠古有異獸,名為饕餮,有首無身,貪婪嗜食。
教典中關於饕餮的記載里還有一條,那是魔宗的一種極邪門的功法,修行這種魔功的魔宗強者,以吞食修行者血肉,以補強自身氣息,貪婪好殺,最是陰祟邪惡,即便是魔宗中人絕大多數人都恥於與這等人同道。
連魔宗自身都厭棄的這種饕餮魔功,毫無疑問是世間最邪惡的功法之一。
正是因為蓮生三十二殺了軻浩然的心愛之人,施展饕餮魔功將其殘忍的吃了下去,這才引得軻浩然大怒,單劍滅魔宗,用浩然劍化樊籠將其囚在魔宗山門之內。
說罷,趙無昊是踏出一步,青石震碎,劍痕消散,軻浩然布下的樊籠被他打破了,無數的天地元氣湧入蓮生三十二的體內,滋補著他乾癟的身軀。
饕餮魔功運行,狂暴的天地元氣被吞噬,蓮生三十二竟然發生了詭異的變化,身體開始漸漸豐滿起來,皮膚上隱隱泛起了光澤,眸子裡有著世上最深沉的黑暗,如同一朵黑蓮,妖冶而又詭異,透著妖魔的氣息。
雖然蓮生三十二不解趙無昊為何會解救自己出來,一邊抓緊時間恢復著自己的狀態,一邊竭力拖延時間。
「你這個年齡居然可以打我以白骨為籬,乾屍為柵設下的樊籠,真是了不起!」
「蓮生三十二真是讓人失望,何必以這種謊話欺騙人!」
「白骨為籬,乾屍為柵,只是表象,實際上,這座樊籠以青石為籬,以劍痕為柵,乃是軻浩然親自布置,是他為你設置的牢籠!」
「我既然放你出來,就不會阻攔你恢復修為狀態,你又何必如此擔憂呢!」
趙無昊俊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向後踏了一步,表示不會阻礙蓮生三十二恢復。
蓮生三十二漆黑如墨的眼睛中露出疑惑的目光,冷漠至極的聲音迴蕩在房間內,這才是他的本來聲音,什麼慈悲莊嚴,什麼憐憫仁愛,都是假象。
「我不明白,你身為書院之人,為何會放我出來,你就不擔心我恢復了巔峰狀態之後,將你殺了!」
蓮生三十二終於不再偽裝自己了,臉上透著陰狠狡詐,冷漠殘忍之色,最後這些表情統統消失,化為最為冷漠的平靜,只有那漆黑眸子最深處有一道凜然殺機纏繞。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只是不想你死的時候不服氣罷了!」
趙無昊的語氣極為平淡,似乎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誰能想到這普通的話語中,卻決定了蓮生三十二的命運。
「你不曾跨出修行五境,畏懼那冥冥中的劫難,即使恢復了巔峰狀態,依舊不是我的對手!」
「我希望你可以跨出那一步,看看人間之上的景象,今日之後,你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了!」
蓮生三十二看著如此自信的趙無昊,心中凜然,目光凝重,心中產生了忌憚,念力橫空而出,想要感知趙無昊的氣息。
空無一物,蓮生三十二不信邪,強橫至極的念力瘋狂掃過趙無昊所在的空間,依舊是空蕩蕩的,如果不是眼睛看見,他都不相信趙無昊是真實存在的人。
「你已經踏入了那個境界,超脫世外了!」
蓮生三十二終於相信了趙無昊的話,眼前這個年輕到過分的青年,居然跨出了關鍵一步,踏出了修行五境,成為了天上人。
趙無昊如此妖孽的修為實力,讓蓮生三十二臉色漆黑,猶如墨染,這個年輕人讓他想起軻浩然,一樣的驚才絕艷,一樣的鋒芒無雙,一樣的目中無人,一樣的睥睨桀驁。
「又一個軻浩然,真是讓人感到厭惡!」
蓮生三十二毫不掩飾對軻浩然的敵意,也不掩飾對趙無昊的敵意,眼眸最深處的殺機更加濃烈了,似乎眼前的趙無昊已經和軻浩然的身影融合在了一起,引起了蓮生三十二心底最深處的恨意。
「確實有很多人將我稱為軻浩然第二,但是我卻不喜歡這個稱呼,因為我不是軻浩然,軻浩然也比不上我!」
蓮生三十二聞言,朗聲大笑,笑聲震動,將周圍堆積的骨山都震塌了,森森白骨散落一地,透著無比的陰森。
蓮生三十二雖然痛恨軻浩然,但是卻又十分欽佩軻浩然,聽到趙無昊的話,認為他實在是太過狂傲了。
「軻浩然是真正的天才,浩然氣化為了昊天神輝,即使是我作為敵人,也不認為除了夫子,世上還有人可以比得上他!」
「你何等狂妄無知,居然敢放言勝過他?」
趙無昊臉上帶著極為認真的神色,星眸閃耀,微微眯起,有種無比堅定的信心,輕聲道。
「軻浩然死了,我還活著,這就足以說明,軻浩然比不上我!」
趙無昊的話,蓮生三十二有些不理解,他不明白五境之上天地,不了解夫子,趙無昊,昊天之間的關係,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爭鬥對抗,這些即使是蓮生三十二踏出了修行五境,成就天魔境界,也不能理解。
除非是蓮生三十二成就了魔宗至高不朽之境,才能勉強窺到幾分隱秘,理解幾分趙無昊的境界。
「軻浩然死了?」
蓮生三十二此時完全被這個消息驚住了,他被封在魔宗山門之中,不見天日,消息閉塞,還不知道軻浩然已經離世多年。
「他敗盡天下高手之後,因感世間無敵而拔劍登天,遭受天誅而亡!」
趙無昊淡淡的說道,聲音縹緲不定,帶著一些遺憾,如果軻浩然還活著,可以讓他多些樂趣。
「他竟然死了,死在了我之前,真是諷刺!」
蓮花三十二這位被鎮壓封印的罪人還活著,軻浩然這位設立牢籠獄卒卻先死了,世上的事情還真是不可捉摸,充滿了無常變幻,讓人感到諷刺。
趙無昊沒有再說其他的話,只是閉目養神,靜靜的等待著蓮生三十二恢復,沒有一絲戒備警惕。
不知過了多久,蓮生三十二血肉鋒芒,皮膚光澤,連脫落的頭髮和牙齒也再次長了出來,面容英俊儒雅,寶相莊嚴慈悲,只是眼眸如墨,漆黑一片,透著邪惡墮落,神聖和詭異並存,光明和黑暗融合,突兀矛盾卻又和諧自然,不愧是兼修三家的蓮生三十二。道魔相容,化為神術,這等境界足以跨出修行五境,成為世外之人。
「咔嚓!咔嚓!咔嚓!」
蓮生三十二恢復了巔峰狀態,腹部的鐵鏈自然也困不住他了,體內元氣一震,鐵鏈節節斷裂,跌落地面,蓮生三十二看著腹部的鐵鏈殘餘,臉上掛著邪魅的笑容,將豐盈溫潤的手掌伸入了腹部,硬生生的將其拽出,鮮血橫流,紅艷恐怖。
腹部和背部的傷口肉眼可見的縮小,肉芽蠕動,相互交纏,不過片刻的功夫,傷口就消失不見了,如果不是他光滑的皮膚上還殘留著鮮艷的血跡,誰能想到剛剛那裡還有一個駭人的傷口。
蓮生三十二緩緩站起身來,多年不曾活動的筋骨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如同鞭炮聲,周圍的空氣都隱隱滾動了起來,蓮生三十二手雙手合十,如同一位得道高僧,只是眼底的黑暗難以消散,給人一種詭異的邪惡感覺,讓人更覺恐怖。
「施主,老衲已經好了,讓你久等了!」
此時蓮生三十二好像脫胎換骨一般,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能將這位寶相莊嚴,英俊儒雅的高僧和剛剛那形若惡鬼的骷髏聯繫在一起。
趙無昊緩緩睜開了雙眼,眸子深處隱隱有著無數神符隱沒,眸子泛著瑩光,如同玉石,柔和的目光看向了此時的蓮生三十二,微微搖頭,感嘆道。
「果然身具蓮花之相,可惜卻行妖魔之事!」
「我乃蓮生三十二,瓣瓣各不同,卻不知為何,世人總要以一瓣之美忖全蓮之形?我要成佛便成佛,要成魔便成魔。」
「三十二蓮,瓣瓣污穢,生出了三十二種人格,你真是個瘋子!」
這名老僧有時天真純潔如同新生的嬰兒,有時刻薄暴躁如同市井間潑辣的婦人,有時熱血激昂如同都城裡清淡救世的青年書生,有時豪情縱橫如同持劍打抱不平的青年俠客,有時慈悲憐憫像一名佛門大德,有時殘酷冷漠真身似魔。
無論哪一種形象都無比真實,根本看不出一絲虛假處,各種面目截然不同,卻均發自本心,純粹地令人心悸,便如那句要成佛便成佛,要成魔便成魔,都是真佛真魔或悲憫或冷漠地看著這個人世間。
他簡單卻善變,孤獨而脆弱,複雜又討厭,有時嫉妒有時陰險,喜好爭奪偶爾埋怨,自私無聊卻又變態冒險,愛詭辯愛幻想,善良博愛卻又懷恨報復,專橫責難,他輝煌時得意,默淡時傷感,他矛盾而虛偽,歡樂卻痛苦,偉大卻渺小。
蓮生三十二,瓣瓣各不相同。一個人的性格和思想如此複雜扭曲,實在是難以想像,即使是趙無昊歷經多世,見聞廣博,也第一次見如此分裂的人!
「彼蓮華量,或半由旬,或一二三四,乃至百千由旬。一一華中,出三十六百千億光。一一光中,出三十六百千億佛,身色紫金,相好殊特。一一諸佛,又放百千光明,普為十方說微妙法。」
蓮生三十二雙手合十,寶相莊嚴,透著瑩瑩佛光,虔誠而又慈悲,口中誦經,禪音陣陣,佛意盎然。
蓮生三十二此時誦念此經,意在表明,他分裂出三十二種人格,就如同佛有億萬化身,都是他自己。
「你連關鍵一步都不曾跨出,也敢大言不慚,自稱是佛!」
趙無昊聞言之後,撇了撇嘴角,十分不屑,眼睛裡透著不滿,對蓮生三十二沒有聽從的建議有些生氣。
「衛光明在臨死前,還踏出了關鍵一步,見到機緣,你卻依舊不敢踏出這一步,還不如他!」
衛光明和蓮生三十二同為三大神座,自然熟識,當年他正是因為衛光明察覺到了他的黑暗,才匆忙離開了西陵神殿,回到了魔宗,被軻浩然封印鎮壓在了此處。
「衛光明也死了嗎?沒想到他居然能夠跨出那一步,看到五境之上的風景,倒也死而無憾了!」
「所以,你還是不打算踏出這一步嗎,不怕留下遺憾?」
趙無昊追問道,他想要看到的是一個超脫世外的蓮生三十二,不是依舊生活在人間的蓮生三十二,這樣會讓他失去很多的樂趣。
「足夠了!年輕人,我雖然未曾踏出五境,但是不代表我的實力處在五境之內!」
蓮生三十二自信非常,他可不想踏出那一步,時時刻刻都受到昊天的注視,一不小心就會遭受天誅,墜入永夜。
「哎,真是讓人大失所望,既然你不願踏出這一步,就請你帶著遺憾去死吧!」
趙無昊失望的嘆息一聲,緩緩抬起右手,食指向虛空一點,劍意沖霄,劍氣縱橫,遍布房間之內,銳利無雙,鋒芒絕世,無物不斬,無堅不摧。
蓮生三十二臉色大變,眼中黑光大盛,手中食指翻動,結成了蓮花印,虛空元氣暴動,一道虛影浮現身後,有首無身,一張深淵巨嘴張開,貪婪嗜食,吞噬著天地元氣,吞噬著皚皚白骨,吞噬著房間內的一切,化為蓮生三十二的力量,周圍朵朵蓮花綻放,這些蓮花聖潔無比,散發著光明的光輝,神聖閃耀,炙熱霸道,想要阻擋那密密麻麻的劍氣。
「嗤!嗤!嗤!」
劍氣划過虛空,斬滅了朵朵蓮花,熄滅了神聖光輝,撕裂了饕餮巨口,磨滅了蓮花三十二的肉身和精神,生機消散,徹底陷入了寂滅。
「真是讓人失望,五境的你如何能擋住我這一劍的鋒芒!」
一道嘆息迴蕩在空蕩廣闊的房間內,此時的趙無昊已經消失在了魔宗山門之中,去往了南晉都城,想要見識一下那滔滔大河,人間第一,劍聖柳白,不知是否可以讓他感到滿足,不像蓮生三十二這般掃興。
長安城外,書院門前,一位來自南晉的劍師盤腿而坐,已經整整七日了,他膝蓋上放著一柄寶劍,隱隱透著鋒芒之氣,雙眸緊閉,神色肅穆,態度恭謹,卻極為執著,就是不肯離開。
這位南晉劍師乃是柳白的幼弟,名叫柳亦青,已經在洞玄上境浸淫多年,已經看到了知命境的門檻,實力大概與當初剛到長安城的隆慶皇子差不多,他正是奉柳白的命令前來挑戰寧缺的,向書院遞交了挑戰書,指名挑戰寧缺,他態度恭謹,身後又有人,倒是讓書院其他人不好出手。
寧缺因為行事孟浪不端,被夫子責罰,已經進入了囚崖洞多日,無法應戰,所以柳亦青只能苦苦等候。
說來也有趣,柳白讓自己的幼弟前去挑戰書院當代行走寧缺,他遇到不速之客,書院教習趙無昊,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南晉都城外,臨崖有黑白二色古閣,是為劍閣。劍閣建築往山崖里去,是一方清幽的大洞,洞頂直通峰頂,有天光灑落,洞底有一片碧潭,一間草屋,仿佛一個單獨的小天地。
柳白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看著碧潭裡盲魚噴出的細密水泡,緩緩伸手把肩頭的長髮撥至身後,身上有著一往無前的氣勢,鋒芒畢露,周圍的空氣都被這鋒芒排開了,他整個人都如同一柄神劍,一柄直衝雲霄的神劍。
「踏!踏!踏!」
一道腳步聲從柳白的身後傳來,趙無昊走入了柳白的這方小天地,對空氣中瀰漫的劍氣鋒芒恍若未覺,神色自若,從容不迫,走到了碧潭旁,與柳白並肩而立,看著碧潭之中遊動的魚兒,嘆道。
「鰷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
柳白劍眸之中閃過一絲波瀾,仰頭看向了這位不速之客,居然可以在不驚動任何的情況下,來到他的身邊,這是一位無上強者,強到了他都沒有必勝把握的程度,目光移動,看向了碧潭之中的游魚,反駁道。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趙無昊聞言,莞爾一笑,帶著幾分強詞奪理,再次開口道。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柳白啞然,他是一個劍客,絕世劍客,不是詭辯之士,言辭自然辯不過趙無昊,但是他也無需辯過趙無昊,因為他還有劍,一柄絕世之劍,一柄浩浩蕩蕩的大河之劍。
柳白習慣用劍說話,他也用手中的劍贏得了話語權,無數在他面前耍嘴皮子的人都輸給了他,再也無法開口說話,十分安靜,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對方根本不能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