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蓋棺定論
以全家人性命相要挾,范閒怒了。
但五竹的一句話,讓他冷靜了下來。
「范閒,我打不過他。」
連身邊的最強武力都打不過,范閒也不得不低頭,看了眼對面陳萍萍,還是有些不死心道:「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要是設計殺了你爹,你會放過我?」
李承宗嗤笑一聲,冷冷道:「范閒,做人不能太貪心,你娘的情分已經用完了,放過你范家的人,還是看在我們是半個老鄉的份上。」
范閒沉默了。
換位思考,如果他是李承宗,別說放過陳萍萍,就連其他人也不會放過。
李承宗不再搭理范閒,看向了陳萍萍,有些好奇道:「陳院長,當年真相,你查清楚了嗎?」
陳萍萍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杯酒,猶如喝下斷頭酒般一飲而盡,笑道:「查清了。」
「那為什麼沒有動我奶奶和舅父?」李承宗實在好奇。
要知道,當年太平別院一案,雖然慶帝是推手,但動手的人可是秦家和太后等人,陳萍萍既然要為葉輕眉報仇,不應該放過太后和秦業才對。
陳萍萍黯然一笑:「我多少也算了解殿下的性子,若是對秦老將軍和太后動手,我也怕殿下的瘋狂報復,只是我沒想到范閒會參與到大東山刺殺之中,若是范閒沒參與其中,殿下會讓范閒接管監察院嗎?」
會嗎?
不會,范閒手中權力太大了,大到可以威脅皇權。
可以說,如果今天不是他出現,太子也不可能安穩的坐上那把龍椅。
這就是范閒的能量,比起他娘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管是作為皇帝,還是作為皇室的底牌,他都不可能讓范閒接手監察院。
李承宗搖頭:「不會,監察院的權力太大,再加上他手中掌控的力量,已經對我李氏皇族構成了巨大的威脅。當然,如果他沒有參與其中的話,我會把手中的權力分出去,讓他做宰相也說不定。」
陳萍萍愣了一下,有些遺憾道:「宰相也不錯,老臣一直認為殿下和范閒一主一輔是最好的搭配,可惜天不遂人願,終究還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陳萍萍長嘆了口氣,又喝了口酒,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一連咳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忽然問道:「殿下,你說他會後悔嗎?」
「你後悔當年投靠他,這些年忠心於他,多次救他於危難嗎?」
陳萍萍一愣,臉上浮現出追思之色,許久之後才緩緩說道:「陛下年少時,心性清曠廣遠,待人極誠,待下也極好,老臣偏生是個性情怪異之人,只要人待我好,我便待他也好,所以不悔!」
李承宗點點頭,才回答道:「依我對老頭子的了解,他應該是不會後悔的,你和他君臣多年,你應該很了解他,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把錯誤歸咎到自己身上。」
「是啊,他總是能找到合適的理由,將錯誤歸咎到別人身上,如果是殿下,你會殺了她嗎?」
「你這麼問,其實沒有意義,你應該知道老頭子為什麼殺她。」
查了這麼多年,已經把一切來龍去脈都查得清清楚楚。
慶帝為什麼要殺葉輕眉,其實不僅是因為葉輕眉手中的力量威脅到了他的權力,還因為可以借題發揮,利用葉輕眉的死掃蕩京都的老舊權貴勢力。
豈不見,皇后和太后母族的勢力就在那之後被屠殺殆盡了麼。
陳萍萍點頭,依舊問道:「若是殿下會殺她嗎?」
李承宗想都沒想,便搖頭道:「不會,葉輕眉怎麼說也是天下第一奇女子,殺她太可惜了。關鍵我也不在乎皇位,讓給她坐都可以,只要她能將皇位傳給我李氏子孫就行,但我終究不是老頭子,所以你這種假設沒有任何意義。」
陳萍萍笑了,大抵是想起了葉輕眉悲慘的結局,又嘆息道:「我這一生,再也未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她就像一個仙女一般降落到這片凡塵之中,拼儘自己的全力,改變她所認為應該改變的,拯救她所認為應該拯救的,她幫助了他,搭救了我,挽救了慶國,美好了天下……她是一個偉大的人,而他卻生生的毀了她,最後還殺了她,他該死。」
說這些話的時候,陳萍萍沒有一點憤怒,只有一股子濃濃的滄桑與悲傷。
「在我設計殺他的時候,我就沒想過活著,言冰雲不錯,對慶國也忠心,殿下以後可以把監察院交給他,希望殿下能帶領慶國更進一步。」陳萍萍說完,坦然的閉上了眼睛。
李承宗沒有再管陳萍萍,轉而望向了葉流雲。
「世叔公,以後有什麼打算?」
「殿下,不殺我報仇嗎?」
「您老不是沒動手麼,何況葉家怎麼說也是我慶國的中流砥柱,自毀長城的事我可不干。」
「那能放我出……算了,我還是就留在京都吧,在海上漂泊多年,留在京都養老也挺好的。」見李承宗突然露出笑容,葉流雲及時改了口。
「多謝世叔公體諒,而且我家閨女還小,我總不能讓她跟著你一個糟老頭子四處漂泊吧,而且就算我答應,她娘也不答應啊。」
葉流雲頓時一喜:「殿下這是答應了?」
「答應了,挑個日子,我讓景月拜您為師。」
「多謝殿下成全。」葉流雲樂的眉開眼笑,本以為今日留他下來是一場鴻門宴,很可能會小命不保,沒想到還有意外的驚喜。
「拜大宗師為師,也是景雲的幸運。」
李承宗笑了笑,又補充道:「十年吧,十年之後,我放世叔公自由,到時您想去哪兒去哪兒。」
葉流雲主動端起酒杯敬了一杯酒,頗為感慨道:「要不是你和陛下長得實在太像,我都以為你不是親生的,陛下不如你多矣啊!」
對於自家老爹,李承宗也不好評價,乾脆越過了這個話題,喊了一聲王叔。
靖王頓時一激靈:「宗兒,我可跟刺駕一事沒有任何關係。」
李承宗無語,「王叔,您想什麼呢?我還能不了解您,您就算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啊。」
「對對對……不對,你小子拐著彎的罵我膽小呢!」
靖王先是一喜,然後又怒,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吧,叫我啥事,太難辦的事,我可不給辦。」
好歹也相處了這麼多年,李承宗既然知道他和刺駕無關,那麼突然叫他,肯定是有事要他辦,靖王很肯定。
「您老是宗正寺卿,勞煩您老做件事,召宗室子弟入京開宗祠,將李承乾除名。」
李承乾蹭的一下站起來,大怒道:「李承宗,你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不在京都,就不知道你做的事,且不說你謀劃刺駕,只說你和李雲睿的破事,除你出宗族就足夠了,要不是太后給你求情,你現在已經死了,還有臉在這兒跟本王大呼小叫,誰給你的勇氣?」
李承宗語氣平淡,但每一個字落在李承乾耳中都猶如驚雷一般,最終無力癱坐了下來,神情恍惚,猶如一灘爛泥一般。
「大哥、二哥、四弟,你們今日回去之後,好好想想自己以後要走的路,三日之內遞一個計劃書過來,到時候我再找你們聊,尤其是二哥,你要好好想想,這是弟弟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不要再讓我失望了,二哥你不是太子,奶奶未必會保你。」
「三弟你放心,我都明白。」李承澤苦笑道。
他覺得自家三弟還是太含蓄了,根本不是未必,是一定不會。
他和太子可不一樣,不管怎麼說,太子都有太后娘家的一半血脈,可以說是太后母族的最後一個男丁。
這就是太后死保太子的緣由。
老大沒有說話,一直喝著悶酒,顯然還沒有從范閒的欺騙中緩過勁來。
至於小老弟李承平很乾脆:「三哥,我不用想,我就跟著您干,您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先回去問問你娘。」
「不用問,我娘肯定贊同。」
李承平自信一笑,隨即又有些為難道:「三哥……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說。」
「就是我姨娘,您能不能網開一面?」
李承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問道:「你姨娘?」
「就是范家那位姨母。」
李承宗恍然的哦了一聲:「雖然范家所有人都必須要離開慶國,從此不得踏入慶國一步,否則殺無赦,但你既然求了情,我當然會給你面子,只是你那位姨母未必願意留下,且不說范思轍現在人在北齊,單單就說她是戀愛腦,十有八九都會跟范建一起離開。」
「何為戀愛腦?」
「就是為了男人可以拋棄一切。」
「我姨母不至於吧?」
「誰知道呢,反正她要走要留都可以。」
「多謝三哥。」
李承宗搖搖頭,表示不用謝,站起來道:「老洪,讓舒、胡兩位大學士和李雲睿到御書房等我,我先送陳院長去一趟監察院,今日就這樣吧,大家可以散了。」
眾人散了,天上的烏雲卻沒有散,反而飄起了小雨。
監察院那座方正的建築外也飄著秋雨,越來越冷,越來越寒。
言冰雲站在窗邊,那副一直蒙在窗上的黑布已經被他撕下來扔在了腳下,讓原本陰暗的屋子,光亮了不少。
他靜靜地看著皇宮的方向,平靜而有力的發出一道道命令。
憑藉陳萍萍和范閒的信任,他已經在監察院掌握了很多力量,然而就憑這些力量,依然無法壓下監察院內部正在幽幽燃燒的鬼火,從那些穿著黑色官服的官員們心中所產生出的黑色的鬼火。
好在事前言冰雲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老資格的監察院官員,對陳萍萍無比忠誠的那些官員,已經被他提前關押了一大部分,不然監察院內部更難控制。
他其實至今都無法相信那位讓自己無比崇拜的陳院長會背叛慶國,設計殺了陛下。
但不管信與不信,都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必須要保住這個院子。
即便最終無法接手這個院子,言冰雲也希望自己能讓這個院子儘量完整一些。
沒人知道三殿下會怎麼做,也沒有人能和三皇子,和慶國強大的國家機器對抗,哪怕監察院本就是這個機器里的最強大的一環。
陳院長失了智啊!
言冰雲長嘆了一口氣,正要出門時,王啟年跑了過來。
「小言大人,三殿下和陳院長來了。」
大概是沒想到陳萍萍還能回來,言冰雲不禁一愣,才趕忙帶著王啟年匆匆迎接到來的未來新君。
「見過三殿下。」x2
李承宗擺擺手,打趣道:「王啟年,你可是范閒的心腹愛將,竟然沒有被關押起來?」
王啟年趕忙表忠心道:「三殿下,我是忠於慶國的。」
李承宗淡淡一笑,「范閒大概要去北齊,你如果跟著他一起去,應該比在慶國混得好,看在我們也算有交情的份上,我可以放你妻女一起走。」
「您沒殺小范大人?」王啟年滿臉意外。
「沒有,把他們一家流放了,畢竟在他母親這件事上,我還是站他母親的。」
王啟年笑了,「多謝三殿下開恩,不過我還是算了,不管怎麼說,我都是慶國人,不會跟小范大人一起去北齊。」
李承宗點點頭,打趣道:「說起來,你這麼愛錢,以後不會賣情報給范閒吧?」
「小人可以妻女的生死發誓,絕對不會。」
「開個玩笑,別當真,你和言大人忙不忙,若是不忙也跟著一起來吧。」
「是,殿下。」x2
李承宗推著輪椅上的陳萍萍,漫無目的的閒逛著,特製輪椅碾壓過青石板的聲音很小,但在今日的監察院中卻好似顯得格外響亮。
見到那輛輪椅的時候,不管是什麼人都會忍不住停下腳步,先看上一眼輪椅上的那個男人,然後才朝推輪椅男人行禮,匆匆去忙自己的事。
逛了好一陣,陳萍萍到底還是沒忍住,率先開了口。
「殿下準備如何處置老臣?」
李承宗停下腳步,說道:「陳院長,老實說,我對你手中的監察院有點失望,這監察院中太暗了,搞得跟大理寺和刑部的監牢差不多,不應該是這樣的。」
「老臣很好奇,殿下心目中的監察院是什麼樣的?」
「在我心目中,監察院是一個能為百姓做主的地方,是一個亮亮堂堂的地方,而不是皇帝手裡的一把刀,一把讓百姓都不敢登門的刀。」
李承宗嘆了口氣:「在我看來,葉輕眉對監察院的期望應該是,它能成為慶國的檢察院,而你卻把監察院搞成了一個錦衣衛。」
「恕老臣愚鈍,可否請殿下細說?」
「以後沒事多看看門口那塊石碑,多想想那塊石碑為什麼會立在監察院門口,而不是其他地方。」
「以後?」
陳萍萍愣愣道:「殿下不殺我?」
「我殺你做什麼,都說了你們上一輩人的恩怨,就由你們上一輩人了結,你贏了是你的本事。當然,你讓范閒參與進來性質就有點變味了。」
李承宗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吧,得知老頭子死的時候,我其實想過殺了你,但實在邁不過心裡那道坎,畢竟在葉輕眉這件事上,我是真覺得老頭子該死,但放了你吧,我覺得你很可能跟范閒一起去北齊,對我慶國影響太大了。放肯定是不能放的,殺,我又下不了手,所以好好當個老師吧,以後多教教言冰雲,讓他儘快掌控監察院,如果可以的話,收個學生怎麼樣?」
「不會是小郡王吧?」
「不愧是陳萍萍,考慮考慮唄。」
陳萍萍哭笑不得:「殿下如此看重,老臣若還需考慮,那便是不識抬舉了。」
「行,我抽個時間,讓那小子來拜師。」
「只是殿下如此這般放過我,恐怕無法和朝臣們交待啊。」
「范閒和太子勾結刺駕,跟你陳萍萍有什麼關係?」
范閒和太子刺殺,就是李承宗對慶帝死於大東山的蓋棺定論。
至於朝堂發出的病死……他只能說,實在太扯淡了,傻子都不會相信。
「殿下,這不合適吧,若是讓范閒背上刺君弒父的名聲,他一輩子就毀了啊。」
不愧是范爹,永遠考慮的是自家「兒子」范閒。
李承宗撇撇嘴:「這本就是事實,我說錯了嗎?你不會不知道範閒在大東山之上朝老頭子開槍了吧,他既然敢做,就要敢當。」
陳萍萍沉默了。
他也知道大東山之上發生的事,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反駁。
「總之,老頭子遇刺身亡,必須要給天下人一個交待,正好范閒和太子也幹了刺君弒父這件事,那麼他們便是最合適的交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