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臨行前

  第120章 臨行前

  長公主被幽禁,所有人都以為第二個倒霉的人會是二皇子,誰也沒想到,原本該倒霉的人,卻一下獲得了監國之權。

  老二自然也沒想到,他只覺得渾身發冷,他那位父皇行事,總是這樣出人意料與令人寒冷,行事手法猶如流雲在天,怎麼也摸不清痕跡。

  李承澤可不相信慶帝不知道他和李雲睿做的那些勾當,那麼在李雲睿被幽禁的情況下,慶帝為什麼還讓他監國呢?

  實在想不明白,但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行,那就是在監國期間一定不能搞事,不能讓任何人抓到把柄。

  所以興奮過後的老二,變得愈發老實本分了。

  又過去半個月,出行的祭天隊伍已經準備妥當,時間也來到了慶曆八年盛夏。

  這天蒙蒙亮的時候,京都武義巷那座最大宅院裡,那位最近年喜歡上種白菜的老爺子就已經起床,正在用木瓢盛水澆地了。

  去年辭去軍院職位後,秦業便安安心心的留在了家裡帶嫡長孫,小孫子喜歡吃白菜,便特意弄了個菜園子種白菜。

  作為軍方最德高望重的大佬,秦業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大抵人老了都是這樣,好像是怕一覺睡死過去,所以老人總是比一般人要起的早一些。

  今天他二兒子也起床很早,如今已經做到樞密院副使,被迫從京都守備中脫離的秦恆,滿臉憂色的從前院來到菜園,湊到老父親身邊低語了幾句。

  秦老爺子微微皺眉,蒼老的面容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嘆道:「看來京都真要變天了。」

  「要告訴陛下嗎?」

  秦業搖頭:「陛下不會在意的,咱們那位陛下此行去大東山便是為了引出一些人。」

  「如果陛下真死在大東山,我們要怎麼做?」秦恆擔憂問道,他並不知道是誰扔給他的信,但能在秦家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把信送到他屋子裡,說明對方十分不簡單,或許設下的局真有可能讓慶帝死在大東山。

  「如果是你大哥,根本不會問這種問題。」秦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秦恆:「……」

  他也知道自己比不上大哥,如果不是他那位表弟臨走之前,來過一趟秦府,讓他大哥走文官的路子,他現在根本不可能是秦家繼承人。

  秦業嘆了口氣,說道:「你表弟在京都,我們是定王一系,如果他不在,我們便是帝黨,誰坐在那個位置上,我們便聽誰的,你這種話問都不該問,除非你想造反。」

  秦恆趕緊搖頭,轉移話題道:「父親,表弟真的還活著嗎?」

  一聽這話,秦業沒好氣道:「你死了,他都不會死,已有明確消息,他在回京的路上。」

  「那就好。」

  秦恆長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自己老爹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但只要知道李承宗還活著,就一切都好說,心情舒暢,連稱呼也變了。

  「爹,那我們要不要假意支持下太子,如今長公主失勢,太子被禁足,老二看似撿了個大便宜,但恐怕是陛下為了對付他,日後很可能是范閒一派獨大,我擔心范閒會做些什麼,我們要不要假意支持下太子或者老二,起碼在表弟回來之前,不能讓老二和太子倒下去啊。」

  作為秦家明確的繼承人,秦恆也從秦業嘴裡知道了一些當年的事,秦家對於范閒而言,那可是有殺母之仇的。

  「你想選誰?」

  「太子吧,老二有葉家,如果我們再假意支持他,那不符合表弟說的三方平衡。」

  秦業沉默片刻,嗯了一聲,緊接著卻話鋒一轉道:「不過,也要等陛下大東山之行後再說,你只要記住,即便宗兒不在京都,我們秦家也不需要投靠任何人。」

  秦恆點點頭:「爹,那沒什麼事,我先下去了。」

  秦業擺擺手,沒有再說什麼,拿起了木瓢繼續澆水,完全看不出他曾經是軍方第一人。

  和親王府。

  這是大皇子李承儒的府邸。

  今兒個一早,李承儒便著急火燎的去了一趟定王府。

  至於為什麼去定王府,那就不得不提到,定王府的孕婦餐了,因為定王府從來沒有出現過難產之類的事,導致定王府的孕婦餐被吹的神乎其神,所以今早查出媳婦戰翩翩懷孕之後,李承儒便匆匆去了趟定王府借人。

  回到和親王府的時候,正好趕上一個年輕太監來宣旨。

  這個太監叫洪竹,曾經的東宮首領太監。

  在去年冬天東宮那場大火中,死了很多人,可以說所有的宮女太監都死了,只有這位太監首領活了下來。

  而且他不僅活了下來,還被重用了,雖然沒有明說,但很顯然是下一個侯公公。

  旨意很簡單,就是讓李承儒參加中午的皇子家宴。

  這些年皇子家宴並沒有斷絕,但此次家宴,卻讓李承儒泛起了嘀咕。

  自從他從征西軍中回到京都之後,事情是一件接著一件發生。

  先是長公主手下的勢力被清掃,然後是東宮大火,陛下無緣無故要廢太子,以及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祭天和老二監國。

  除了老二監國之事,其他事發生之後,他都進宮求見過。

  尤其在慶帝去祭天這件事上,他更是三番五次進宮求見慶帝,想讓慶帝收回成命,結果連宮門都沒能進去。

  而且就在昨日,他都去過一次皇宮,依舊沒能見到慶帝。

  現在卻突然讓他參加家宴,李承儒覺得並不簡單。

  左思右想,他也想不通慶帝為什麼要突然安排個家宴。

  想要找個人商議吧,才發現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匆匆忙忙的進了皇宮。

  還是老地方,只是比起早前幾年的皇子家宴少了兩個人。

  一個是李承宗。

  另一個則是太子李承乾。

  兄弟三人一番客套,快要找不到話題聊的時候,慶帝才姍姍來遲。

  飯桌上,慶帝囑咐了一些老二監國的事,誇讚了一番小四。

  這兩三年,李承平跟著李弘成一起,為慶國財政創收了不少,大有趕超范閒手中內庫的意思,讓慶帝十分滿意。

  至於老大,慶帝在飯桌上都沒有跟他說話,不過草草結束家宴之後,單獨將他留了下來。

  「過兩日,朕便要啟程去大東山祭天了。」

  誰都知道慶帝此番去祭天是有很大風險的,起碼東夷城那位出關的大宗師肯定會來刺殺,所以為了讓慶帝留在京都,李承儒已經進宮過好幾次了,奏摺更是天天上,如今終於見到了慶帝,他自然不能放過當面勸說的機會。

  李承儒點點頭,認真道:「父皇,正所謂萬乘之尊,不臨不測之地,兒臣懇請父皇留在京都。」

  「京都有太后坐鎮,有陳萍萍和兩位大學士,還有秦業那個老傢伙在,誰敢擅動!」

  「父皇……」

  慶帝不耐煩的揮手打斷道:「好了,祭天一事,朕意已決,你不用再說了,留你下來,是有事交代你。」

  話音落下,伺候的侯公公便捧來一道聖旨,然後躬身退了下去,整個御書房只剩下了慶帝和李承儒兩人。

  李承儒展開聖旨看了看,整個人都懵了。

  這聖旨是立儲的聖旨,而且儲君人選只寫了「李承」二字,第三個字則需要人添上去。

  李承儒猜到了此次家宴不簡單,但沒想到會如此不簡單。

  看著李承儒愣在當場,慶帝淡淡道:「你們都是朕的兒子,朕也同樣給你一次機會。」

  此話一出,嚇得李承儒直接跪下了。

  「父皇,兒臣從未覬覦過儲君之位,還請父皇明鑑。」

  慶帝點點頭,親自扶起李承儒坐下,拍著他的肩膀道:「朕知道,你一直是忠厚之人,所以朕才願意給你一個機會,你不用擔心什麼。」

  「父皇,兒臣真沒有那個心思,兒臣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您還是派我去邊軍吧。」李承儒是真被慶帝給嚇到了,現在一刻都不想待在京都。

  看著大兒子誠惶誠恐的模樣,慶帝搖了搖頭,說道:「你得留在京都,不僅要留在京都,而且在朕祭天回京之前,你要把京都守備的力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

  「兒臣盡力。」李承儒苦笑道。

  對於掌控京都守備的力量,他真沒多大信心。

  現在的京都守備叫謝蘇,去年征西回來之後,提拔為了京都守備。

  謝蘇是他手下一位大將,很早就跟著他了,可以說是嫡系中嫡系,相當於李承宗手下的血衣衛,但謝蘇只是空有那個位置而已。

  沒辦法,京都守備先是被葉家把持了二十年,後來又是軍方第一的秦家二公子秦恆在打理,葉、秦兩家不知道在京都守備里塞了多少親信,以兩家在軍中的地位,別說他手下的謝蘇,即便是他親自擔任京都守備,想要全盤掌握,難度也是相當的大。

  慶帝也知道這個情況,也覺得有些為難大兒子,便放低了要求。

  「朕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至少掌控京都守備一半的力量。」

  「是,父皇。」

  「還有一事,若是朕此番不能回京,殺了陳萍萍。」

  看著慶帝充滿殺意的神色,李承儒人都傻了。

  「有問題?」

  李承儒回神,直接跪地道:「父皇,陳院長勞苦功高,對慶國忠心耿耿,您為何要殺陳院長?」

  「李承儒,你可知道,要看清楚一個人的心是很難的。」

  慶帝突然感慨起來,很明顯是在指陳萍萍,他其實也知道陳萍萍是忠心慶國的,但是不是忠心他的,現在卻不好說了。

  當然,慶帝要殺陳萍萍,除了無法判斷陳萍萍是否還忠心自己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陳萍萍太厲害了,最起碼在他看來,除了他自己和那個三兒子之外,其他人都把控不住陳萍萍。

  如果……他是說如果他不能活著離開大東山,陳萍萍要推范閒上位,京中的幾個皇子絕對不會是陳萍萍的對手。

  雖然范閒也是親生兒子,還是他和最心愛的女人生的兒子,但所有兒子中,慶帝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范閒坐上他的位置。

  看李承儒不答話,慶帝加重了語氣:「我慶國只能姓李,不能姓陳,也不能姓范,懂嗎?」

  「陳院長不會的。」

  「如果他做了呢?」

  李承儒沉默片刻,斬釘截鐵道:「那兒臣會殺了他。」

  如此,慶帝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和李承儒聊了許多,才讓李承儒下去,然後讓人去宣陳萍萍入宮。

  就在慶帝和李承儒交談的時候,陳萍萍和費介也在陳園之中密談。

  「大東山那邊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只是你突然告訴秦家,不會出問題吧?」費介有些擔心,他實在搞不懂陳萍萍為何會通知秦家,那可是堅定的帝黨。

  「不會。」

  陳萍萍搖頭,笑道:「即便秦家告知陛下,陛下也會去大東山,陛下太自信了,所以他自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當然,更關鍵的是,他突然決定去大東山,本就是想藉此除掉四顧劍和苦荷,以此緩解慶國眼下的局勢。」

  說完,陳萍萍又問道:「皇宮那邊查的怎麼樣了?」

  「查到了,洪竹那個小太監是范閒的人。」

  陳萍萍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原來如此,那孩子還真是給了我一個驚喜。」

  正說著,陳園外傳來隱隱的說話聲,陳萍萍和費介對視一眼,陳萍萍開口道:「看來陛下是要召我入宮了,你準備離京吧,記住我們所謀之事,千萬不要讓范閒知道。」

  費介點點頭:「我明白。」

  ……

  ……

  皇宮,太極殿。

  此時,慶帝坐在太極殿的長廊下,看著前方一片的宮坪,眼光顯得有些落寞和失望,完全不像一個皇帝,反而更像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

  在他的身邊,是那輛黑色的輪椅,陳萍萍半低著頭,輕輕撫摩著輪椅兩旁的扶手,沉默不語。

  君臣二人沉默相對,此時夜已經很深了,但是太極殿周邊的燈火依舊將附近照耀的清清楚楚。

  「這些年幸苦你了,我虧欠你良多啊。」慶帝今日沒有用朕自稱,神色之間也蒙上一層疲憊,美顏皺紋間僅是說不出的累。

  這種疲憊不是他在朝堂上刻意做出來給臣子們看的疲憊,而是真正的疲憊,一種從內心深處生起的疲乏之意。

  陳萍萍這些年很幸苦,他其實也很幸苦,戴著假面具示人,其實比做其他的,要幸苦得多。

  但這種疲憊很快便被慶帝收斂了,馬上又恢復到了一位君王的角色中。

  陳萍萍看了他一眼,誠心實意的說道:「老臣不覺得辛苦,陛下也從未虧待過老臣。」

  這是他的真心話,為了慶國,他從來不覺得幸苦,他也並不覺得慶帝虧待過他。

  之所以要設局殺慶帝,不是因為其他,只是為了葉輕眉,為了葉輕眉理想的世界。

  他時間不多了,慶帝卻還有很多時間,他要帶慶帝下去給葉輕眉恕罪,同時也是為了讓李承宗和范閒再無約束,盡情打造那個理想的世界。

  慶帝沒有糾結陳萍萍是否真心,將自稱改了回來,微笑道:「朕過兩日要啟程去大東山,你有什麼要說的?」

  「老臣恭祝陛下旗開得勝。」

  「滿朝文武都在勸朕,你不勸勸朕。」

  「因為老臣知道陛下雄心壯志。」

  慶帝突然轉移話題問道:「儲君人選你看好誰?」

  陳萍萍將頭低的更低了一些,說道:「陛下看好誰,老臣便看好誰。」

  「直言無罪。」

  「老臣看好三殿下。」

  「朕還以為你會說范閒。」慶帝笑了笑,嘆道:「其實朕也看好那小胖子,可惜他死了。」

  「范閒只適合接手監察院,輔佐三殿下,至於三殿下……反正老臣不信他死了。」

  慶帝沉默許久,緩緩說道:「不提那小胖子了,從小到大沒一件事讓朕滿意的,若是他當初殺了四顧劍和苦荷,朕也不用走這一遭。如今慶國內憂外患,那小子還沒回來,京都城中就要靠你了,朕不希望回來時,看見一個混亂的京都。」

  陳萍萍緩緩抬起頭,表情不變,內心深處卻是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情緒,他為了帶走慶帝,已經做了很多準備,甚至不惜挑起四面伐慶的局面,雖然地點換作了大東山,但總算等到那一日到來了,最終的結果不會變,一定不會變!

  「若陛下回京之時,京都出現混亂,那老臣應該不在了。」

  慶帝站起身,笑道:「你可得好好活著,給朕看好京都,慶國任何地方都可以亂,京都不能亂,你也不能死,這是朕的命令。」

  「老臣遵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