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想要的。」
徐思靈說完這句話,感覺不太對,又連忙改口。
「你看著給吧,不用太珍貴」
徐思靈的行為有些怪異,使得布蘭奇都感到奇怪。
但她不介意這種事的發生,反而腦子已經開始想著給徐思靈送個什麼樣的禮物好。
兩人閒聊了幾句,查理恰好回來。
因為徐思靈在,布蘭奇講課倒沒前面那麼枯燥,反而關於一些藝術的問題,還會讓徐思靈去回答。
布蘭奇授課的內容很死板,和背課文沒什麼區別。
好在中世紀的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查理接受能力很強。
而徐思靈講授文學課程時,會舉例子,喜歡以另一個角度來分析文學藝術的特點。
不單單查理喜歡聽徐思靈講解,就連布蘭奇都喜歡。
「老師,如何讓正義存在身邊?」
「正義存在的方法,就是把否認你正義的人打服。」徐思靈毫不猶豫道。
查理歪著腦袋,這和他父親說的正義似乎不太一樣。
布蘭奇無奈搖頭:「當你沒你騎士老師這麼有實力前,就按照你父親教你的去做便好。」
很多時候,就如徐思靈所說,只要實力夠硬,你就是正義的。
話糙理不糙。
查理又問:「那老師,如何才能讓屬於你的士兵,更加忠誠?」
徐思靈倒是認真思慮了下,說:「想讓你的士兵忠誠於你,有很多種辦法,但不外利益與恐懼。」
布蘭奇在一旁,單手捧著下巴,看著查理一臉求知的看著徐思靈,而徐思靈溫和而笑解答。
她像局外人,卻又不是,靜靜看著,她很喜歡這種時光。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這個時間能夠定格在此時。
「利益,是打仗的時候,該賞給士兵的,就要給,恐懼.就是讓士兵害怕你嗎?」
「查理,可以這麼說,但也不太對,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布蘭奇和查理特別愛聽徐思靈講道理的時候,配合個故事講出來。
兩人豎起耳朵聽。
「曾經拉雅小姐帶著士兵前往塔木堡,與哈米斯會面,兩人脾氣不一,拉雅小姐溫柔善良,哈米斯暴虐殘暴,這就導致兩人關係並不好。」
「有一天,哈米斯要和拉雅小姐比,誰的士兵更加忠誠,查理,你覺得誰的士兵更為忠誠?」
查理思慮了下,認真道:「我沒有說拉雅小姐的壞話,但我覺得哈米斯的士兵會更加聽話些,畢竟他這麼凶,如果士兵不聽話,會責罰下人。」
徐思靈抬眸看布蘭奇:「查理的藝術老師,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拉雅小姐的士兵更加忠誠。」
「沒有理由?」
布蘭奇淺笑:「可能是女人的直覺。」
查理連忙著急搖徐思靈的手,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老師快告訴我,到底是我猜對了,還是姑姑猜對了。」
「答案就是,都對了,也都沒對。」
查理奇怪:「啊?」
就連布蘭奇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
「哈米斯要和拉雅小姐比誰的士兵更加忠誠,拉雅小姐的士兵一聽,就率先跪下來拔劍自刎,以表他的忠誠。」
「拉雅小姐心軟,連忙制止他的行為,說他還有家人,讓他別這麼做。」
「而哈米斯見此,便讓自己的士兵同樣自刎。哈米斯的士兵收到命令,二話不說就要拔劍。」
「拉雅小姐再次心軟,同樣阻攔了哈米斯士兵的舉動。」
「而哈米斯士兵,卻朝拉雅小姐跪了下來,說,別這樣拉雅小姐,我還有家人。」
「查理,聽完這個故事,你現在覺得誰的士兵更加忠誠?」
查理聽聞不由沉默陷入思考。
布蘭奇看著徐思靈的側臉,悄然間陷入仰慕之色。
她就是喜歡徐思靈身上這種,任何事情都有他自己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的道理還特別能說服別人,包括她。
「查理,要記住,很多事並非分正反兩面,當你對一件事只有一種看法時,那就說明你的看法是一種偏見。」
「凡事都有多面性,你要做的,就是接受事實的多面性,才能在往後面對更多突發事件時,找到更好的處理辦法。」
「就我講的故事,拉雅小姐和哈米斯的士兵,同樣忠誠。」
「拉雅小姐的士兵之所以忠誠,是因為他不怕死,他知道自己死了,家裡人會受到照顧,他可以毫無顧慮的為拉雅小姐去死。」
「而哈米斯的士兵之所以忠誠,是因為他得死,他知道,自己一旦忤逆哈米斯的命令,他和他的家人就得遭殃,他只能去死。」
「想讓自己的士兵忠誠於你,辦法有很多種,但要取決於你,想成為怎樣的人。」
查理似乎想通了什麼,小腦袋瓜瘋狂搖頭,又瘋狂點頭。
「我要成為像拉雅小姐一樣的人,我希望以後我成為國王,我的士兵,我的騎士,我的貴族,都願意為我奉獻!」
徐思靈笑著摸他的腦袋:「所以才說,你考慮這些還太早,你爺爺都還活蹦亂跳著,你父親都還沒坐上那個位置,你現在就考慮你父親不在的日子要怎麼做,我就說你的藝術老師帶壞你了。」
布蘭奇嫵媚翻了個白眼:「別老是說這種話,什麼叫我帶壞查理。」
查理撓了撓頭,很直接道:「我父親只想當個好騎士,我覺得他當上國王,王國未必有好日子。」
此話一出,徐思靈和布蘭奇不由面面相覷。
果然瓦盧瓦家族,父子之間互看不順眼,但又互相信任,是家庭傳統啊。
腓力六世和約翰互看不爽,但腓力六世無比信任約翰。
約翰和查理這對父子同樣互看不順眼,約翰覺得查理無法成為個好騎士,但約翰又無比相信,自己的查理長大後會比他更加出色。
不得不說,父親的眼光都是正確的。
約翰確實是個值得信任值得託付的好男人。
長大後的查理,也確實比約翰更加出色。
只是這個場面怎麼就看得這麼孝呢?
身為約翰的好朋友,徐思靈有必要幫他一把。
「查理,你的父親是個好騎士,他當上國王,王國會不會有好日子,我們且不說。但他當上國王,人民一定會比現在過得要好。」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約翰擔任國王那段時間,人民也沒多少好日子,但不至於像腓力六世那般,肆無忌憚剝削人民和貴族。
相比腓力六世,約翰對法國人民做得夠好了。
只是約翰的脾性,一直認為法國貴族不作為,對於打仗之事不夠認真,覺得貴族敷衍,導致王室和貴族的關係愈發疏遠。
後面的普瓦捷之戰慘敗,沖在最前面的約翰中計,無人策應,最後被捕。
這都跟王室和貴族不同心有關。
真要徐思靈回顧歷史看,他都不知道如何評價克雷西戰役和普瓦捷之戰。
兩戰都是在法國本土打起來的,法國占天時地利人和,地況熟悉,士兵騎士人數是英軍的幾倍之多。
最後都是慘敗。
說國王沒有問題,那肯定不對,腓力六世和約翰肯定有問題,只是前者比後者在問題上顯得更加突出。
說貴族沒問題,那也不對。
克雷西戰役的失敗,主要責任確實得歸功於腓力六世。
那個時期的腓力六世剛上位沒多久,他收復被英國占領的領地,他手裡多了許多封地,這些封地最後都會成為貴族的獎賞。
法國貴族在克雷西戰役時期,還是很出力的,有錢出錢,有人出人。
不像約翰時期,都在擺爛。
只是某個國王太蠢,三萬打一萬,最後輸了,還是慘敗。
雖然約翰也好不到哪裡去,二萬五打八千,也是輸,不過不是慘敗,只是被俘。
假設約翰沒這麼傻太相信貴族,不親自衝鋒陷陣,以他的軍事能力,二萬五打黑太子愛德華還是隨便打的。
對於約翰上位,人民會有好日子過,布蘭奇和查理,對此都下意識確信。
接觸過約翰的人,沒人會懷疑約翰的好心腸。
他外出打獵,撞見獵人偷獵,他沒生氣,反而見到獵人過得貧窮,直接將打獵的戰利品和身上的錢財統統給了對方。
無疑證明,約翰看不得人民受苦。
看不得人民受苦是一回事,約翰處理政務的能力,確實一般.這方面的能力,只配給他兒子查理提鞋。
徐思靈努力為好朋友約翰拉回面子,查理聽得很認真,布蘭奇則在一旁托著下巴,享受著眼前的一切。
布蘭奇似乎忘了,她是今天查理的老師,按理說她要給查理上課。
現在課時都被體育老師占去了,她也不生氣,只是笑著。
徐思靈見布蘭奇沒有接著講課的欲望,而查理又一直扯著他的手臂晃著,想聽他講故事。
無奈之下,徐思靈只好挑幾個故事說給兩人聽。
徐思靈講的故事,還是特意挑的東方神話故事,保證兩個人都沒聽過。
例如女媧補天、精衛填海、后羿射日等等.
只是這些故事放在聖教信仰的中世紀,有些駭人。
聖教只堅信世界只有一個神,那就是不會吹口哨的耶穌。
現在東方故事裡出現這麼多神話,令布蘭奇和查理聽得心驚膽跳。
這些故事若是傳出去,被教廷的人知道,可是要被打成異端的。
好在徐思靈只是說,這些都是他從某個山林野人做夢聽來的,當不得真。
他隨便說說,你們隨便聽聽。
前面徐思靈就有意無意教導查理,讓他凡事別把事情單方面定性。
宗教信仰同樣如此。
不能被宗教而束縛了思想。
中世紀的藝術,基本圍繞這宗教來刻畫,特性就是統一性和均衡性。
這是沒有辦法的,藝術無法擺脫宗教的控制和影響。
再加上讓士兵忠誠的辦法,同樣有多種辦法。
隨後說到神話故事,無一不是在潛意識告訴查理。
做人處理事,一定不能被他人影響,必須要擁有自己的獨立思考。
要學會接納自己的新思想,也要接納外界不同的聲音。
就算你是聖教徒,也要接受其他宗教信仰的存在。
不能一竿子打死。
徐思靈隨便講了幾個東方神話故事,就把查理驚得原地發愣,陷入無盡的思考,甚至有些痴迷於這些故事塑造出來的世界觀。
布蘭奇同樣被徐思靈構造出的東方神話文化,深陷其中。
這些著名的東方神話故事本就和中世紀的觀念不同,查理不一定會接受得了,布蘭奇也不一定會喜歡,他只是講來看看,給查理留下個種子。
未曾想一講,便一發不可收拾,查理和布蘭奇非常喜歡這些故事,甚至會拿其中一些故事細節轉接到現實與他探討。
查理可愛的小臉蛋,滿是好奇跟求知慾。
「老師,你今天與我講過好多故事,若是我去分類的話,它們便只有兩類。一類是你從其他書本里看來的,我曾聽聞一些,還有一類是我從未聽過,且沒有任何見聞的故事。」
徐思靈一笑:「意思說,你更喜歡第二類的故事?」
「這的確是,老師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老師說的那些故事奇幻無比,令我遐想,甚至老師說話的語氣無比堅定,好像那些故事裡的人物與妖獸,都真實存在一般。」
徐思靈見此沉默,而後摸了摸查理的腦袋,輕聲道。
「其實在另一端的世界裡,它們或許真實存在也不奇怪。」
「另一端世界?」
「例如.野人睡覺時做的夢?」
布蘭奇在一旁聽見,不由捂嘴笑起來:「倒也是,夢的另一邊的確也算是一個世界,帶不走,悟不到.那以騎士老師的意思是說,你和我們講的那些故事,都是山林野人在夢中世界獲得的?」
「當然。」徐思靈毫不猶豫道。
布蘭奇沒有查理那麼好糊弄,搖頭道:「你該不會在騙我吧?你說的那些故事很奇妙,而每個故事的設定相互稱托,每個故事都不是獨立出來的.是不是這些故事是你編寫的?」
徐思靈一愣,剽取他人的精神果實,這是不可取的,他直接否認了。
「當然不是,這些故事怎麼能是我這種人寫得出來的。」
「是嗎?」
布蘭奇似笑非笑,她看著徐思靈滿臉不信。
查理沒顧慮這麼多,連忙道:「話說老師,你說過的那個世界,真的不存在嗎?」
徐思靈琢磨了會:「存在與不存在,有什麼意義。」
查理有些感慨:「只是覺得,老師說的那個世界遙不可及,可是我又有些.極其嚮往。窮人能有尊嚴的活著,貴族有底線的存在,每個人都有機會能識字讀書,大家也不需要去擔心明日便會發生戰爭,也不用害怕後天自己就會忽然死去.感覺這個世界明明很不真實,可是從老師嘴裡說出來後,又擁有那麼幾絲真實的痕跡。」
如果換作其他人,聽到徐思靈講的這些故事,只會恐懼地叫罵起身,怒指徐思靈,說他是異端。
但查理不同。
查理先天擁有上位者的視角,他在約翰、腓力六世身邊,提前感受到統治者所面對的問題。
現在的中世紀,窮人難以活出尊嚴,貴族絲毫沒有底線,貴族私下以不識字為榮,權貴都期待戰爭發生好獲取利益,每個人害怕死亡卻也對死亡麻木。
現實便是如此,徐思靈口中的東方神話故事,卻與中世紀的現實完全衝突。
「是啊,那個野人的夢中世界,不比這裡,雖然沒有什麼絕對公平,但也還算公正。」
「聽騎士老師的語氣,真像在那個世界生活過的樣子。」
布蘭奇捂嘴打趣偷笑。
徐思靈也自嘲笑出聲,沒有回話。
查理想到什麼,緊張問:「話說老師,你覺得法蘭西王國,以後有成為野人夢中世界的可能麼?」
徐思靈一愣,低頭看查理,見他面露期盼,很是奇怪。
隨後徐思靈便想通查理為什麼會如此期盼嚮往了。
查理在歷史能被後人稱為『英明』,不單單是他面對腓力六世、約翰二世丟下的爛攤子,面對種種困難,將英法百年戰爭第一階段的法國頹勢扳了回來。
更多的,查理也繼承了,父親約翰身上的好人脾性。
約翰嚮往騎士精神的美好。
查理同樣也嚮往美好,只是他心目中的美好,還沒得到完全定型。
徐思靈深深地看著查理,他不太想讓查理傷心,可是他不得不這麼說。
「查理,這不可能的。」
查理臉色露出失望。
「難道老師你也跟爺爺一樣,認為法蘭西王國只能保持如今的狀態?依舊是貴族掌握一半話語權的狀態?」
我跟腓力六世一樣?
開什麼玩笑,別把我跟這種國王相提並論。
貴族能掌握王國一半的話語權,終究是他腓力六世手段不太行。
徐思靈直接否認:「當然不是,查理。你自小便陪同國王和父親遊歷,肯定見識了不少人民生活貧窮的樣子。也或許是這樣,你對人民們才會如此在乎,才會想著如何讓平民們生活得更好,這沒有錯。你是個很好的孩子。可是.」
「可是?」
徐思靈考慮要不要講出一些有關於國家結構的事情,這些事對於年紀才10歲的查理,或許還太早。
但想到腓力六世也沒幾年活,等約翰上位,他可以給約翰帶來一些幫助,但他不可能離開菲兒身邊。
能夠直接給約翰帶來幫助的人,無疑就是查理。
「法蘭西王國如今的掌權政治結構,想要達到『野人的夢中世界』那般,這是不可能的。」
「死者加諸生者的重複世界觀,這使得一代代人都不會有任何思想上的改變與成長,再加上如今不同階級的生活方式」
「而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只要人民的階級化結構保持不變,其實是誰在把握最高權力都不重要。」
徐思靈拍了拍查理的腦袋,輕輕說到:「因為這一切都改變不了。」
「就算是我以後登位成國王也不可能嗎?」
查理有些不甘心起來,他對徐思靈說的話有著潛意識的信任。
其實徐思靈剛剛那番話是極其忌諱的,尤其那句『是誰掌控最高權力都不重要』,這是在藐視王權,是極其大的尊敬。
徐思靈並不傻,他之所以說出這些話,也是為了不讓查理對所謂的『夢中世界』抱有太大期盼,因為如今的法蘭西王國要轉化成那般世界,這是不可能的。
若是他無知或者無恥,徐思靈會拍著馬屁說查理登上王位一定能造就那般世界。
可是,就因為徐思靈不無知、不無恥,才更懂得其中的難處與特別。
查理沒在乎徐思靈那句逾越藐視王室的話,反而陷入自我懷疑。
第一次有人說他能力不行,說他長大辦不到。
而布蘭奇在一旁,陷入徐思靈的話語中。
吃驚於徐思靈對於王國階級的解讀,對於王國思想的看法。
這些話,是能從一個騎士嘴裡說出來的嗎?
布蘭奇越來越相信那麼一件事,徐思靈就是那種,永遠擁有可能性的人。
「查理。你覺得法蘭西王國的所有人,有誰擁有思考的自由?」徐思靈決定放個大的。
查理倒是愣了下,思考了會,回答:「那我不就有思考的自由麼?」
「不,你沒有。查理,你敢想過,自己成為神嗎?」
此話一出,布蘭奇和查理臉色突變。
布蘭奇連忙四面環顧,發現沒有外人在,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她不等查理說話,直接開口:「徐這些話不要再說了。」
徐思靈笑著看布蘭奇:「所以才說,查理沒有思考的自由。」
查理輕咬嘴唇,皺著眉頭沉默了好久,才緩緩問:「那貴族們呢?」
「貴族們敢說出來,自己想過要當王麼?」
布蘭奇臉色更差了,覺得徐思靈說的話極其刺耳,因為這些話題都是極其忌諱的事物。
如果查理不在還好,但這些話說給查理聽,真的是合適的嗎?
布蘭奇開始擔憂徐思靈。
至於查理,則陷入深深的思考。
他甘心認徐思靈為老師,一方面是出於徐思靈的實力,另一方面就是約翰說過,徐思靈身上永遠擁有面對一切不卑不亢的態度。
這態度值得查理認真學習。
不卑不亢,就是對著所有事物不敬重。
而對著所有事物不敬重,就是對所有事物都保持審視的尊敬。
王當然想成為神,甚至凌駕於神之上。
每個王國的領導者,誰不想自己是世界第一?
而貴族們在掌控一定權力的時候,對權力的欲望自然也會加深,隨後也會暗自想著自己若是能成王,也是一件美事。
可是這些只敢暗地裡亂想,沒人敢說出來,甚至大家還會強壓自己的欲望,不讓自己的腦子去亂想。
這就和布蘭奇說過的一樣,真話和真心話之間的區別。
查理想得腦袋有些痛,他無奈反問:「老師,那你說,法蘭西王國有誰擁有思考的自由?平民麼?」
「平民?」徐思靈淡笑,「當然不可能。真正擁有思考自由的,是奴隸與牲口。」
「奴隸與牲口?」查理眉頭皺得更深,想不通。
「他們之所以有思考的自由,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實現腦子思考自由的能力。」徐思靈又嘆了口氣,低頭說道:「查理,老師想說些忌諱的話,不知道可不可以。」
聊到這,查理不由笑著搖頭:「忌諱?老師,你前面說的那些話,有哪些是不忌諱的?說吧,沒人會怪老師的,我是你的學生,不是未來國王的兒子。」
「人民等級階級社會,只能建立在貧窮與無知的基礎上。而這種階級社會,便會造成戰爭既和平、自由既奴役、無知既力量的場面。而你想讓平民脫離貧窮、脫離無知.那便必須打破這種等級階級社會,讓自由成為真正的自由,而不是奴役。」
查理追問:「若真如你所說,那法蘭西王國現在的身份階級狀態,又要如何打破呢?」
徐思靈沉默了會,想了想說:「由下而上,先從打破奴隸制度開始吧。而後再考慮改善平民,給予平民自由的權力,隨後才到貴族。」
查理難以接受,包括布蘭奇同樣不理解。
「打破奴隸制度嗎老師,雖然法蘭西不是什麼奴隸交易極其發達的王國,可是其中的交易也不小。雖然比不上其他王國,可是每年奴隸交易的稅收,便占了王國一年稅收的十分之一!這可不是小數目若是打破了奴隸制度,那這些稅收,難道就此丟棄了?」
「不是,查理。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力,而活著便會替王國創造價值、創造財富。只是當下的王國,並沒有尋到一個更合適的辦法。讓奴隸們脫離奴隸身份後,他們能做些什麼。金錢只能成為一個數值去體量國情,可是金錢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奴隸變為人之後,他們能創造的財富,或許比那十分之一的全國稅收還要多也不一定。」
查理徹底沉默了,他腦子極其的亂,現在聊的話題本來最開始可以掌控,並且及時停止。
然而現在話聊到現在,若是他選擇終止,反而他覺得自己輸了一般。
查理不像輸。
見查理沒說話,徐思靈便又接著說:「查理,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那些東方故事嗎。」
「怎麼了,老師。」
「野人夢中世界的造就,其中一些東西是不能褻瀆的。」
徐思靈緩緩道:「天破了,自己鍊石來補。在東海淹死了,就把東海填平。被太陽暴曬了,就把太陽射下來。斧頭劈開的天地之間,到處都是不願意做奴隸的人。」
「查理,你是好孩子,你之所以喜歡這些故事,不單單是因為故事奇妙吧?或許你更喜歡這些故事裡塑造出來的世界觀。」
查理嘴巴微張,隨後又合上沒說話,沉默了好久才開口。
「或許老師說的是對的.幾年前我陪伴父親在王國遊歷,見過王國境內各地平民生活的模樣。雖然也有過得稍微富裕一些的,可是更多的都是極其貧窮的,從那些平民眼裡我只能看到麻木、空洞,仿佛沒有了靈魂一般。而老師故事裡那些人物,不管是主人公也好,普通人民也罷,似乎都極其具備靈魂,每個人思想都很是堅定且擁有充足感。」
「別糾結了,都只是些故事而已。」
「老師,你的夢中世界.真的不能在這個世界實現麼?」
徐思靈默口不言,他能感覺到自己接下來回答,可能會改變查理對未來法蘭西王國的幻想。
這份童心很純樸,純樸到徐思靈不想點破。
「能」
查理喜笑顏開,他激動揮起手,似乎能做到這件事的人,會是他一般。
「我就說可以!真想把老師說過的話,都說給父親聽,他知道一定會驚於老師的博識!」
「別了,你要是跟你父親說,我怕你父親要找我決鬥。」
徐思靈笑起來打趣,這個時候終止話題是最合適的。
查理陷入自己對未來王國的構造幻想中,激動地要去找捲軸文書記錄下來,跟布蘭奇打了聲招呼,便屁顛屁顛朝府邸跑了去。
看著查理這麼抱有期望,徐思靈竟然感覺有些愧疚。
如果他不把那些東方故事說給查理聽,會不會好些?
法蘭西王國以後可是資本主義國家,和他說的完全不在一條線啊,同志。
查理長大後再英明,也不能憑藉一個人的力量,去改寫這種歷史走向。
更別說現在的中世紀,連文藝復興都沒有,拿什麼改革。
有人告訴徐思靈,歐洲會出現一抹紅,他得兩眼黑。
查理走後,布蘭奇陰鬱的眸子,一直掛在徐思靈的側臉上。
她一直注意著徐思靈。
「你剛剛是在騙查理?」
徐思靈愣了下:「為什麼這麼說。」
「感覺你那句『能』,有些勉強。」
「一點都不勉強,我說的能只是這個世界能,不代表王國能。」
布蘭奇忍不住同樣追問:「難道法蘭西王國真的不能成為那般模樣?」
沒了查理,徐思靈說話就隨意許多。
布蘭奇雖然是王室成員,但她屬於王室編外人員,還是他的朋友,就算他說些逾越的話,也不會傳出去的。
「很難,就算查理成為王,擁有絕對的權力,貴族們甚至無法駁逆他的命令,可這些思想上的改變是很難的。尤其.野人夢中世界裡,是沒有王的。」
布蘭奇一愣,不解問:「沒有王?難道是神去領導人民?」
「不,沒有王。」徐思靈沉默片刻,「更沒有神。」
布蘭奇驚呼擔心:「你為何又說這些話?難道真不怕主懲戒你。」
徐思靈無所謂攤手:「布蘭奇,你別忘了。我的領主可是拉雅小姐,她是聖教聖女,有她在,她會替我在主面前說我的好話,也會庇護我。」
布蘭奇無奈嘆氣,撩起額頭的金色秀髮,露出絕美的五官。
「你實力強硬,但哪天你在戰場出事上了天堂,我一定不吃驚。」
「怎麼?這麼期待我先上天堂?」徐思靈打趣,「要不我先上天堂,幫你占個座。」
布蘭奇近似蒼白的膚色,頓時羞紅起來。
「說什麼呢誰要跟你一起上天堂!」
徐思靈見此不由笑起來,和布蘭奇成為朋友後,他知曉布蘭奇並不討厭他,儘管布蘭奇前面為什麼討厭他,他一點都不清楚,但不妨礙現在的他打趣布蘭奇,是多麼好玩。
「不過說實話,如果有一天我真上了天堂,我怕我跟主吵架。」
布蘭奇眯眼,可愛的表情看著徐思靈。
「開什麼玩笑,主怎麼會跟人吵架,還是跟你。」
「我說如果,如果我跟主吵架,你會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主那邊?」
「別瞎說,主會寬容每一個上天堂的人,更會寬容你!」
「所以啊,我這種人怎麼會上天堂呢,所以上天堂占座這種事,還是讓拉雅小姐幫你.不對,拉雅小姐年紀比你小那麼多,應該是你先走,還是讓安莉給你占座吧,她跑得這麼快,應該走最前面。」
徐思靈自顧自搖頭。
布蘭奇聽著這些話,難以言喻的心情不知如何表達。
徐思靈的話里有開玩笑的成分,但也絕對有認真的成分。
「你會上天堂的,徐。」
徐思靈沒回答,想到什麼,把臉湊近布蘭奇身邊,神秘兮兮問:「布蘭奇,還記得之前在博格斯侯爵家書屋的事嗎?」
布蘭奇瞧見徐思靈湊臉上來,下意識羞紅臉,想閃躲卻又不願意示弱,梗著脖子盯著。
聽到徐思靈的話,她連忙搖頭。
「我可沒把你的事情說出去!」
「我沒問這個。」徐思靈笑著擺手,「還記得我在書屋說的那句話嗎。」
「什麼話?」
「有關主的話。」
布蘭奇回憶了下,不確定道:「畫像里的主,和十字架的主,有什麼區別?」
「對對,就是這個,你知道有什麼區別嗎?」
布蘭奇不解:「我不知道有什麼區別。」
「那就是畫像里的主,只需要一顆釘子,十字架的主,需要三顆。」
這該死的地獄笑話。
令布蘭奇沒反應過來。
直到她驚醒發現這個問題,是對耶穌開的笑話時,差點跳起來,下意識伸出自己的手,全然不顧一切,捂住徐思靈的嘴!
「你不能說這種話!主知道會懲罰你的!」
「嗚嗚嗚」
布蘭奇驚訝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按在徐思靈的嘴上,頓時整個臉都通紅起來,連忙從椅子上起身後退幾步。
鬆開手後,布蘭奇還發現自己的手心,留有徐思靈唇上溫熱的濕感。
徐思靈同樣從椅子上起來,他毫不在乎伸個懶腰,轉身決定離開。
今天來約翰家的任務都完成了。
教導查理的弟弟們劍技,跟布蘭奇索要禮物,然後額外教導查理,開闊他的思維。
「布蘭奇,不要擔心我,說不定主在上面聽到我開他的玩笑,自己也在上面笑呢。」
「你你.!」
布蘭奇羞紅了臉,憋半天都沒說出個話。
徐思靈擺了擺手,離開,留下一句話。
「別忘了我的禮物哦。」
看著徐思靈瀟灑離開亭子,布蘭奇內心悸動,有頭小動物在她內心中亂跳蹦噠,這使她心跳加快臉蛋熏紅,強忍著鎮定後,人已經不見,又顯得失落。
她整理情緒坐回位置上,撫摸著手上濕潤的觸感,有些慌亂。
「真的是,查理以後跟著他學習,肯定要被他帶壞的。」
徐思靈離開後,布蘭奇完成了一天的教導任務。
博內夫人往常一樣留她用晚餐。
布蘭奇迫於腓力六世的壓力,不敢拒絕。
期間查理整個人都陷入亢奮狀態,吃飯都有些神神叨叨,約翰和博內夫人,對此都感到好奇。
查理不願意把內容說出來,布蘭奇更不會。
用完晚餐後,天剛黑,布蘭奇回到皇宮。
她準備把今天的見聞寫到日記里。
剛翻出本子打開準備動筆,沒想到門有人叩響。
「布蘭奇。」
是腓力六世。
布蘭奇有些詫異,腓力六世通常不會這麼早找自己,就算找,也是偷偷摸摸敲後面的窗戶,怎麼今天直接叩門了?
布蘭奇連忙去開門,發現腓力六世身後還跟著幾個神職仆民。
腓力六世年邁的臉上,隨意掃視屋內的狀況,或許是感覺到突兀,發現桌子上有一本攤開的書籍。
「你在幹嘛?」
「我?我在看書.國王陛下,是有什麼事安排我嗎?」
腓力六世多湊了書桌上的本子幾眼,沒再追問。
「這回在約翰家,教導查理那孩子,沒出什麼事吧。」
「很順利,國王陛下,博內夫人還留我下來一起用了晚餐。」
腓力六世點頭,他只是隨口問問,情況他一直都了解。
他眼神示意一名仆民上前。
神職仆民很恭敬地遞上一封函。
「這是?」
布蘭奇接過好奇詢問。
「這是明天巴黎教堂的教廷宴舉邀請函,你代替我出面吧,我最近身體不好,就不出門了。」
布蘭奇感到奇怪,這種事.讓約翰他們去做,不是更好嗎?為什麼偏偏是她。
腓力六世似乎知道她的想法,直接道:「約翰他們也有收到聖教的邀請函,是你沒有。」
布蘭奇淺淺低下頭:「是。」
「明天的教廷宴舉,很重要,事關拉雅的教廷聖女身份,如果順利的話。」
布蘭奇消息來源很單一,並不清楚這件事,內心有些驚訝。
沒想到菲兒真的要成為聖教聖女了。
腓力六世用眼神示意神職仆民遠離,拉開距離後,腓力六世才悄聲吩咐。
「幫我注意博格斯侯爵的動向,以及大主教蘇桑尼,有沒有在宴舉後,跟貴族接觸。」(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