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集體市場做買賣

  昨天有小雨,今天海上就起霧。

  不過終究是春天來了,晚上或許冷一些,天色一亮便暖和了。

  吹面不寒楊柳風。

  春天一到楊柳立馬反綠,嫩芽嫩葉長得很快,外海最美的風景還是得看海島。

  島上的山石褪去了灰白被紅花綠葉遮蔽,山上綠葉片片,海風一吹嘩啦啦的響。

  圍著海島一圈的礁石面上摻雜著海泥,一波波的浪花翻湧而來,因為昨夜一晚上已經推送來許多海草海藻海帶,所以浪花再翻湧便是白色中捲起綠色。

  藍水變碧浪。

  聽濤居旁邊的房子變成了學校伙房,伙房門窗全開,熱氣騰騰、煙氣滾滾!

  本來就在霧氣縈繞中的天涯島頓時更縹緲了……

  王憶咳嗽著出來,說道:「必須得弄個大煙囪,這不像話呀,可熏死我了!」

  也就是山頂上海風強勁能把屋子裡的煙霧全吹出去,如果換成內陸少風帶地區,這屋子裡沒煙囪就燒火煮大鍋那這一鍋飯沒法吃。

  門口的王東義抽著鼻子:「熏嗎?我怎麼光聞見一股香味?」

  「對,王老師你這湯怎麼煮的?怎麼不騷氣而是帶香味?連雄叔燉的豬雜湯都沒這個味道。」王東峰問道。

  王憶暗道能用的大料我全用了,要是這都不能去除這豬雜騷味只能說這兩頭母豬太騷了。

  王東峰要進去看看。

  王東義將他攔住:「滾蛋,王老師說了,廚房重地,閒人不要靠近!」

  他一直在看門,否則娃娃們早滿屋子亂鑽了。

  今天早上有豬雜湯喝,所以家家戶戶的孩子心裡有掛念睡不好,都早早起來了。

  豬雜湯燉熟,王憶讓排隊過來領湯。

  一人一碗。

  兩副豬雜看起來多,對於島上一百多戶人家來說可就不夠看了,一人碗裡分不上幾塊。

  還好王憶往湯里放入了粉條。

  本來準備做豬肉燉粉條的,現在成了豬雜粉條湯。

  粉條是意外之喜,前面領到的從兜里摸出高粱餅泡進去,筷子一撈有粉條頓時高興了:「嘿,紅薯大粉條子!」

  大人捨不得吃,把孩子叫到跟前一個撈一筷子,讓孩子多吃兩口。

  豬骨濃湯寶熬出來的湯味道肯定沒的說。

  鮮美異常。

  其實這東西主要靠食品添加劑來提鮮,家庭上還是要少吃,畢竟沒什麼營養。

  但這年頭外島的漁家人連飯都吃不飽,他們先不考慮營養,先考慮怎麼能把肚子填飽了。

  兩副豬雜熬了兩大鍋的豬雜湯,哪怕一人只是一碗,一鍋也供應不上。

  校舍外面蹲滿了人。

  都是很熟的同族,平日裡一起上工,所以他們不避諱湊一起吃,相熟的湊一起,一邊聊著一邊吃。

  本來早晨還有些寒意,但就這麼被大傢伙的熱情和豬雜湯的熱氣給沖的煙消雲散。

  王向紅過來跟王憶說:「王老師你吃快點,天蒙蒙亮了,咱得走了。」

  王憶說道:「我不吃了,支書你吃一點吧?我給你們留出來了。」

  王向紅擺擺手:「抽了兩袋煙抽飽了,留出來的給小娃子吃,咱出發!」

  隊裡安排了一艘綠眉毛船,搖櫓的是大膽父子,一起去賣肉的還有個叫王東美的漢子和王東峰。

  王東美就是王新釗的父親,也是文書王東喜的哥哥。

  這是個很溫和的中年人,他算是隊裡比較有文化的人,跟弟弟王東喜一樣斷斷續續讀到了初中,但家裡當時供孩子念書吃力了,他就主動輟學將繼續念書的機會讓給弟弟,讓王東喜念到了初二。

  王東美對王憶很客氣,他尊重文化人。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憶主動遞煙,這次遞過去的是黃金葉香菸,在市場上隨便能買到,價格低廉。

  而82年黃金葉香菸賣的也很廣,這也他輕易找到了這年頭的煙盒,將22年香菸塞進去就能糊弄人。

  王東美接過煙看到過濾嘴就夾到了耳朵上,笑道:「人還是要念書、必須要有文化,還是有文化的人才有能耐、才能過上好日子。」

  王憶又給大膽和王東峰遞煙。

  大膽沖王狀元喊:「誰來了?看見王老師也不喊人?」

  王狀元對王憶多少有些意見的,他不情願的叫了一聲王老師,又低頭去收拾一包包的魚鯗、魚乾、蝦米。

  大膽見此勃然大怒:「你這個鱉崽子,要不是為了去你姨姥家讓你穿了新衣裳,我早一腳把你踢海里了!」

  王東美笑了起來:「大隊長,你兒子是鱉崽子那你是啥?你這不是把自己罵進去了?」

  大膽粗魯野蠻但對自己人脾氣很好。

  他嘿嘿笑了笑對王憶解釋:「今天湊巧去縣裡,帶孩子順便走走親戚。」

  船飛快的奔馳,距離主島越來越近。

  他們要去的市場是個集體市場,規模不大,各個隊集體在裡面有固定攤位,用來賣農魚特產。

  這是翁洲市給外島各生產隊的一個優待,本來生產隊沒有資格去賣東西,這屬於投機倒把。

  但考慮到漁家生產隊缺少農田缺少糧食而多有漁貨產出,於是市里在71年的時候設置了集體市場。

  各個生產隊可以將自己的商品積攢起來,然後給縣裡遞條子寫申請,縣裡批准了他們可以來做生意,將自家商品換成錢和各種票,以此來補貼生產隊社員的生活需要。

  王憶還是第一次知道有這樣的市場,他問道:「這市場天天開嗎?」

  「差不多。」

  「那為什麼不收拾了咱隊裡的乾貨去市場賣呢?城裡人喜歡咱漁家自己曬的乾貨啊。」

  「賣什麼不是咱說的算,要上頭批,海貨一般是不批的,有供銷社的採購員來集體採購。咱能賣的是雞蛋鴨蛋、雞鴨和豬肉豬崽,這些一看就知道是社員為了補貼生活而養的東西,不是要投機倒把。」

  早晨時分,漁船靠碼頭。

  這會的碼頭很熱鬧,大量漁船到來,一箱箱的漁獲往下搬。

  裡面有一箱箱的野生黃花魚!

  全是大黃花!

  趁著其他人在抬豬肉,王憶湊到箱子前看了看,一箱子全是比他小臂還長的大黃魚。

  這些魚現在已經死了,但都是夜間捕撈上來的,所以色澤金黃,哪怕死掉了依然很漂亮。

  王憶背著手看。

  有挽著褲腿的老漁民過來問:「要買魚嗎?我們這裡只批發!」

  「散賣也給賣,但你得有糧票。」有青年聞訊而來。

  王憶問道:「這魚多少錢?」

  「不要錢!」大膽粗聲粗氣的走了上來站在他身邊,然後沖剛才說話的青年瞪眼,「豆子,這是給你臉了,這魚還想換糧票?還有你們憑啥自己賣魚?投機倒把啊?」

  青年顯然跟他認識,被他呵斥了也不生氣而是哈哈笑:「咋了,大隊長,這是你親戚?我聽外地口音還想賺他幾口糧食呢!」

  說著他拎起一條大黃魚遞給王憶:「既然是自己人,那不賣了直接拿回去吃,不過這魚現在真不便宜了,不多見了,這次出去我們跑了兩天兩夜,喏,就弄到了五六十箱!」

  王憶接過這條大黃魚上手試了試。

  至少三四斤!

  放在22年這一條魚就是一萬以上的價錢!

  所以他怎麼把這玩意兒忘記了?

  他不必想著去收藏什麼珍稀郵票、人民幣,能把野生大小黃魚帶回去就行,這可是長遠買賣。

  現在這季節還沒到海禁,捕撈到野生魚不會遭到官方懲戒。

  不過這需要銷售渠道和好的解釋,不能說隨便就帶了一箱子野生大黃魚回去。

  王憶一邊想一邊給豆子上了根煙:「兄弟抽菸。」

  豆子笑道:「講究,帶過濾嘴呢。」

  他擦了擦手叼著煙點火柴,先給大膽上了火又給自己點菸。

  王向紅吆喝了一聲:「走了!」

  王憶跟豆子打了個招呼記下他們的船號,11566。

  野生大小黃魚的倒賣是個來錢的好路子,比任何收藏品都要好,這個買賣可以長遠的干。

  剛才王憶看過了,最大的黃魚恐怕有十斤,這是他在22年未能聽說的大魚!

  推上小車他們趕往集體市場。

  從碼頭進城區,太陽越來越高,人越來越多。

  他們不著急,因為他們不打算趕早市,而是趕中午市場。

  王憶往兩邊打量,街邊樓房多數低矮逼仄,有寬闊的那是電影院,外面掛著一張黑板似的牌子,上面用白粉筆寫著:

  今日上映電影《孔雀公主》、《鄰居》、《牧馬人》,一票一角,憑票觀影。

  看到《牧馬人》仨字,王憶下意識的說了一句:「老許,你要老婆不要?」

  旁邊蹲著吸菸的人笑了:「同志也看過這電影了?叢珊演的秀芝美不美?」

  王憶聽到他的話就知道,現在影院上映的《牧馬人》正是自己印象中那部出色的老電影。

  他也笑著跟那人調侃:「美得很,給你送個這樣的老婆你要不要?」

  這時候王狀元聽見兩人的話來勁了,說道:「爹,我要看電影。」

  「看屎!」大膽的回答很簡單。

  路上有人帶著孩子急匆匆趕來,去售票口問:「同志,《少林寺》還沒有上映嗎?」

  售票員無奈的說道:「上映兩個月了,可是咱沒有片子……」

  「我知道、我在《電影畫刊》上看了,不是說市裡的電影院放完了就會把片子給咱們放嗎?」

  「給不了,城裡人都要去看,說太好看了,電影院不下映了,延長了放映時間……」

  王狀元立馬又說:「我要看《少林寺》,就要看《少林寺》!」

  「睡覺的時候去夢裡看,夢裡啥都有。」大膽沒好氣的說道,「去裡面坐一會花一角錢?想都別想,這錢買一斤口糧不好嗎?」

  王狀元癟著嘴生氣的大步往前走。

  王向紅站在影院門口往裡瞅了瞅,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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