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歡已經死了……」
一聲輕嘆,呂真收回右手。
前面的呂歡催促道:「怎麼還不來啊?不來我就走了哦……」
雙眼變得清明的呂真沒有說話,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少女漸行漸遠。
白霧漸漸變淡,呂歡的背影完全消失。
但白霧卻沒有隨之消散,反而凝滯在原地,好像被人按了暫停鍵的視頻。
一個滄桑、厚重的聲音仿佛從千百年之前傳來。
「你……終於來了……」
聲音出現的剎那,呂真的意識便停滯在了那一刻。
所有的概念、記憶、想像都消融成了混沌,令呂真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好像經歷無數的歲月,又好像僅僅只過了瞬息時間,混混沌沌的意識自虛無之中回歸。
強烈的疲憊感讓呂真連一丁點思考也不願去做。
只要開始思考,他感覺他的意識就會向燭火一樣熄滅。
悖謬的是,他的意識卻在以他從從未有過的速度進行思考。
無數的記憶飛速在他的腦子裡閃過,無數的思緒在他的意識之中產生又消失。
更為嚴重的是,壓抑許久的思慮、驚懼等情緒像是被火星點燃的可燃物,立即在他的意識之中化為熊熊大火,炙烤著他的意識。
瞬間就能壓垮他的意識的負面情緒讓呂真產生了一種錯覺。
似乎這些情緒都不是他自生的情緒,而是有人硬生生地將這些東西灌輸進入他的腦海里。
仿佛真正地置身在烈火之中,無法言喻的痛苦席捲而來。
呂真卻無法昏迷,也沒有沉淪於情緒之中。
他的意識反而始終保持著一絲清明。
就連在痛苦之中的呂真自己都感受到了詭異。
所有一切快得超過了他的意識反應的時間,可是他卻超乎常理地能夠看清每一個細節,記住自己感知到的每一個情緒。
像是正在被一輛汽車硬生生地拖著向前,所以他不得不前進,不得不去承受這些痛苦。
極致的痛苦與閃爍的意識讓他忽略了時間,幾乎認為自己經歷了正常人的一生那麼漫長的時間。
直到那個聲音消散,呂真閃爍的意識才忽然停頓下來。
就像前行的汽車撞到了牆上,被生生地逼停,如此突兀的感覺令他難受至極。
呂歡與白霧已經消失不見,剛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覺,呂真甚至無法記起自己聽到的是個什麼樣的聲音。
掉落在地的手電筒發出明亮的光線,在山洞的牆壁上照出一大團明亮的光斑。
金鳳與夏柳青的身體停在了空中。
不!
兩人並不是停滯在了空中!
而是動作太慢。
或者說呂真自身思考的速度太快,接受信息的速度太快。
所以在他的眼中,兩人才像是靜止狀態。
沒有管自身的不適,呂真下意識地伸出手,在兩人身上輕輕一碰。
變緩的世界恢復原狀。
「砰」的一聲,金鳳與夏柳青兩人倒飛而回,砸在石台邊緣。
以呂真的視角來看,他的速度似乎並不快。
但是在巴倫的正常的視界之中,卻根本沒有看清呂真的出手動作。
在他看來,金鳳與夏柳青兩人奔出、躍起,然後莫名其妙地砸回。
呂真好像動了,又好像沒動……
巴倫擦了把冷汗,猶豫了一下,向著石台走去。
同時吐出一大口鮮血的金鳳與夏柳青掙扎著想要爬起。
手電筒的光線下,一個巨大的陰影已經籠罩而來。
單膝跪地,雙手抓在兩人的脖子上,將兩人狠狠地按回地面,呂真開始劇烈的喘息。
片刻,無處不在的痛苦感才有所緩解。
呂真抬頭,血絲密布的雙眼看向巴倫。
「你也要出手嗎?」
「夏突然出手,連我也很吃驚。」巴倫停在呂真一丈外,舉起自己的雙手,表示自己沒有出手的意思,「呂真先生殺人之前,應該看看夏,我覺得他的狀態不對。」
呂真看了眼夏柳青和金鳳冒著詭異藍光的雙眼。
「曲彤……」
深吸一口氣,呂真起身,隨手將兩人扔給了巴倫。
「帶著人去找張楚嵐和馮寶寶。」
巴倫制住了掙扎的夏柳青和金鳳。
兩人受傷不輕,身上骨骼不知道斷了多少,巴倫制服兩人沒有什麼難度。
「馮寶寶……那個蟑螂女孩麼?」
「把這張照片也帶給他們。」呂真拾起照片扔給巴倫。
巴倫將夏柳青夾在胳膊下,伸手接住了照片:「呂真先生知道夏是中了什麼術?」
「去吧。」呂真轉身,「讓張楚嵐帶你們找到呂良,他會幫夏柳青和金鳳恢復正常。」
巴倫不再說話,向呂真鞠躬之後,將照片收進隨身攜帶的包里,抓住夏柳青和金鳳兩人退出了山洞。
忽然又聽到身後的呂真說道:「按照進山的路退出去,這裡是死地,走錯路就算是你也是死路一條。
說了聲「謝謝」,巴倫以更快的速度向山洞外疾行而去。
「好手段……」
呂真身體一軟,差點跌倒。
他閉上雙眼,緩緩盤膝坐下。
身體內的每一根肌肉,甚至是每一個細胞都在向他的大腦傳遞虛弱感。
自激發出腎氣之後,精力源源不絕,呂真就再也沒有過精疲力竭的感覺。
可是,現在他只聽到了一個聲音就抽乾了他所有的精力……
疊加情緒反噬,自腎臟部位不斷傳出的焦灼感,讓呂真知道,他的腎臟已經受損。
發麻的脾臟顯示脾臟也已經受損,但是沒有腎臟那麼嚴重。
「那個聲音……」
到現在,呂真記得自己聽到了什麼內容,但是一點也想不起那個聲音,只是隱隱感覺有點熟悉。
混亂的意識還無法支持他思考問題。
情緒炙烤的焦灼已經不在,呂真的腦子裡的畫面還是慣性般地在閃爍,讓他的暈眩感與針扎一樣的刺痛感一直沒有消失。
怪異的是,儘管腎臟與脾臟一起受損,意識也深受情緒干擾,呂真現在卻一點也沒有沉淪之感。
上丹田之中,原本已經泛濫,不受呂真控制的黑、黃二炁此時卻極為溫順。
原本他還要以明魂術暫時壓制情緒,防止情緒淹沒意識,以及黑、黃二炁反噬己身。
可是現在沒有了明魂術的壓制,他也沒有感受到多大的負面情緒。
剛才湧起的思慮、驚懼等情緒,真如洪水一樣,有了宣洩口便一泄而出。
即使現在意識與身體都不舒服,呂真卻在不適之外,反常地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感。
走入這裡的時候,他似戴著鎖鏈而來,這時已經感受不到任何情緒上的壓力。
等意識稍微恢復,呂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態。
下丹田之中的老農功的炁團還能保持穩定。
剛才不知為何,沒有驚動到炁團里的意志,這炁團一直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
經脈之間的炁也十分平穩,就是在運炁之時,經脈之中會有焦灼感。
應該是剛才情緒太過熾烈,導致炁的運行過於劇烈,所以傷到了經脈……
「這行經文……」呂真強忍疲憊,伸手摸向剛才看見的那行經文。
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
只是一句普通的經文,可是經文旁邊卻用密密麻麻的小字鐫刻著另外不同的經文。
這經文帶著一種詭異的魔性,他剛才看了一眼,就中了暗示,陷入了自身的內景之中。
而現在他的手指只是觸摸到經文之上,意識中相應的出現經文的內容,即使沒有看向經文,呂真發現自己的意識依然有些昏沉。
「好手段……這裡才是最後的殺招……」
他原來以為這裡是用來釣張楚嵐和馮寶寶陷阱,現在才知道也是用來釣他這隻魚的陷阱。
這裡的布置的確是如今對付他最好的方法,尤其是在經歷過「呂歡」之死以後,他的心境並沒有平復。
這種魔性經文正擊在他的軟肋上,比之前的事情對他的刺激還大。
但是以曲彤的布置,如果沒有那個聲音的影響,也不會讓他陷入身心俱疲的境地。
想起那個聲音,最大的疑惑又出現在了呂真的腦海之中。
「那個聲音……不是曲彤的聲音,也不可能是曲彤留下的……」
「如果不是幻覺,那麼到底是誰留下的?為什麼能出現在我的內景之中?「
「為什麼……我會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疲憊、暈眩、刺痛種種感覺交雜讓呂真的思考變得越來越艱難。
心神內視,他不再集中精神去思考,反而放任意識散於形體之間。
無我、無他……
沒有時間概念。
……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吱吱」打破了山洞內的寂靜。
垂著頭盤膝而坐的呂真驟然伸出手,接住了一個砸來的東西。
許久之後,他才抬頭,睜開茫然的雙眼。
對刺激做出本能反應而伸出的手這時才緩緩放下。
變得清明的雙眼看向手裡的東西。
是一個不知名的野果,有些像是桃子,還散發著水果的清香味。
「這是給我的?」
呂真看向站在不遠處的一隻小猴。
那雙大耳朵尤其顯眼,應該是之前在二十四節谷擋路的兩隻小猴里其中的一隻。
「吱吱!」
小猴子又扔了一個水果過來。
「謝謝。」呂真接住水果,臉上露出些許笑意。
又「吱吱」地叫了一聲,小猴子看見呂真接住水果,激動地跳了跳,雙眼期待地盯著呂真手裡的水果。
看著小猴子滑稽的模樣,呂真拿著水果示意:「是讓我吃嗎?」
小猴子連忙跑過來,把水果推到呂真的嘴邊,好像是讓他趕緊嘗嘗。
「原來你的智慧那麼高……」呂真咬了一口野果。
這果子不知道是從哪裡摘來的,以呂對食物方面的淺薄認知,也不知道是什麼水果,不過從氣味上判斷,應該沒有毒。
酸甜的汁液與果肉進入嘴裡,像有涼風自他的意識中刮過,讓呂真的意識變得更加清明。
身體好像被這顆果子激活,呂真感受到了強烈的飢餓感。
這種能夠吃掉一頭牛的飢餓感,呂真並不陌生。
可以看出,他失去意識的時間應該不短。
三兩下把兩顆果子吃完,呂真又從噬囊裡面取出準備好的壓縮餅乾和水。
那隻小猴子看見呂真吃完了水果,在原地蹦跳不止,看起來更加高興。
「你要吃嗎?」呂真把自己的壓縮餅乾分享給小猴子。
小猴子試探著接了一片,嘗了一口就把壓縮餅乾扔回了呂真身邊。
所有的金絲猴對壓縮餅乾都是一樣的態度……
呂真就著水把壓縮餅乾啃完。
窸窸窣窣的聲音忽然從主幹道上傳來。
一直好奇看著呂真吃東西的小猴子側耳聽了聽,然後向外跑去。
沒一會兒又抱著幾個水果跳了回來,身後跟著那隻直立的腹肌猴子。
接過小猴子遞來的水果,呂真向腹肌猴子倒了一身謝。
腹肌猴子腦袋一側,高傲地瞥了呂真一眼,一把抓住小猴子,在小猴子的「吱吱」怪叫聲中,將小猴子拉出了山洞。
呂真笑著搖了搖頭。
手電筒的光線已經變暗,看起來已經堅持不了多久。
把手電筒關了,呂真拿出手機看了看,距離他失去意識已經過了整整一天時間。
放下手機,調息片刻,呂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腎臟與脾臟的焦灼感還在,但是比起之前,已經有所好轉,與之關聯的上丹田的黑、黃二炁依然溫順。
他自身的意識已經完全恢復清明,經脈之間的炁也沒有出現什麼變化。
反而是下丹田老農功的炁團這時不知道受到了什麼刺激,正在不斷地蠕動,變形,裡面的意志甚至還清晰地傳遞出了輕鬆愉悅的情緒。
以往都是他的情緒感染那個意志,這是他首次被那個意志感染。
呂真的心情迅速向那個意志靠攏,也變得輕鬆愉悅。
他感覺自身與那個意志的距離似乎更近了一些。
以往那個意志總是給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感,現而現在,他卻感覺自己的意志已經在下丹田接觸到了那個意志。
它的愉悅、他的好奇、它的自在都是如此的清晰。
「我好像真的要碰到你了。」
呂真起身。
身體各處還是有些虛弱,顯然是精力不濟的導致的後遺症。
這裡沒有鏡子,但是呂真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肯定不好看。
除非等他受損的腎臟完全修復,再次生發精氣,否則他這種病態的模樣恐怕要維持不少時間。
「情況還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