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心中的疑惑已解。」
薛宗聖眸光深邃得宛如一片浩瀚宇宙，語氣平靜：「此番來森羅殿，你是有何話想對我說。」
李馗直視薛宗聖，扯了下嘴角：「我沒有什麼話想要對轉輪王說，反倒是想讓轉輪王給我一個解釋。」
此話一出當真是石破天驚，區區一名陰律司的鬼使竟找地府閻王討要說法，這一幕要被其他人看見怕是要驚掉下巴。
薛宗聖對上李馗冷冽的眸光，反問道：「什麼解釋？」
「你又何必揣著明白當糊塗。」
李馗這時卻是連尊名都懶得叫了，直接開口說道：
「你借我的手完成自己的布局，卻從來沒有知會我一聲，如果不是生死簿的幾次提醒，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你的棋子。」
薛宗聖眉梢微挑：「既然祂提醒你，為何現在才來？」
「因為我潛意識裡不太相信堂堂的地府閻王竟會做出這種事情，與我認識的其他幾位閻王相比，實在是不夠光明磊落。」
李馗近乎是明擺著嘲諷道：「不過這一次倒是讓我漲了一回見識。」
薛宗聖對李馗的話不以為意，仍是以淡漠的口吻講道：「你身為陰司的一份子，理所應當為地府做出貢獻。」
短短几句話的交談，從轉輪王薛宗聖說話的方式及氣勢，不難看出此人行事的霸道。
「何為理所應當？」
聽到這句話，李馗下意識微眯起眼，語氣開始不善：「轉輪王怕是誤會了。
「我當初之所以選擇留在陰司，是因為地府能夠做到公平公正，可以為無辜的亡魂伸冤，我喜歡這裡的氛圍，抓惡鬼也是我自己願意去做，拿到的是應得的報酬，怎麼到你口中變成了理所應當。」
說到這裡時，李馗話語聲頓了頓，言語間突地摻上強烈的厭惡：
「尤其是贏君羨一事，你借生死簿告知我輪迴聻的存在，知道我哪怕察覺出裡面的蹊蹺，依舊會按照本心做事，知道我不會放過像贏君羨這樣的妖魔。
「然而這種利用，實在是令人作嘔不止！」
聞聽此言，薛宗聖上下打量著李馗，講道：「我若是對你無話可說呢？」
「不過是一名鬼使能拿閻王有何辦法。」
李馗陡然冷笑了兩聲，掌心突地現出生死簿以及陰律司鬼使的令牌，直接擲給薛宗聖：「但是這份工作，我是不會在繼續幹下去，我想你做的事情其他幾位閻王不可能不知道，這種地方呆的沒意思！」
言罷，李馗轉身便走。
那一道筆挺的身影同樣鋒芒畢露！
「你不怕？」
驀地，身後陡然傳來薛宗聖的話音。
整座森羅殿都似乎在扭曲震動，仿佛在警告李馗的出言不遜。
「我為何要怕！」
李馗忽地頓住腳步，頭也不回地說道：「閻王似乎從始至終都在覺得我在蜉蝣撼樹，所以才認為我不敢來找你，連一個公道都不敢去討。」
言盡於此，再無一句話好說，他繼續向外走去。
李馗既然敢隻身來此，自然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對他而言有些事情必須要做，這堵南牆還真是非撞不可，否則對不起自己的本心！
修煉到這一步，最講究念頭通達。
被這樣算計了，難道還揣著明白當鵪鶉？
這時候忍了，退了，下次會不會直接明擺著讓自己去做某些事！
矯健的身影漸行漸遠，眼看著就要沒入黑暗，薛宗聖突地出聲喊道：
「李馗。」
伴隨話音，立見李馗身前突地出現一道不停旋轉的幽深旋渦。
李馗偏頭看向薛宗聖，眼角流露出危險的光芒，冷聲說道：「閻王又有何事！」
薛宗聖好似笑了一聲，嘴唇翕動：「你不是想要個解釋嗎，來吧。」
「本體在裡面等你。」
聽到這句話，李馗狐疑地審視了下薛宗聖，卻見後者的眼神貫徹亘古的堅定，心思電轉間，徑直走進幽深的旋渦。
不到一瞬，眼前的世界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濃重到無法估量的恨意、怨氣登時撲面而來，李馗體內的法力自主運轉，璀璨耀眼的金光覆映周身。管中窺豹，足以看出這裡負面能量的濃郁。
李馗打量四周，瞳孔驚得一縮。
頭頂是黑沉沉的天幕，一道道裂縫沁出火焰似的光芒，腳下宛如沸騰的泥沼，明明此處的空間廣袤無垠，可予人的感覺卻是壓抑至極，直如置身在骯髒逼仄的小巷裡。
然而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由海量的負面能量組成。
雲夢河鬼蜮孕育出的冥河與之相比的話都有點相形見絀。
踏，
踏！
李馗聞聲看去。
只見濃墨似的黑暗自兩邊分開，一道人影由暗漸明出現在李馗眼前，乃是轉輪王薛宗聖的本體，一襲帝袍加身，面色略顯蒼白，唯獨眼神沒有丁點變化。
堅定果敢的雙目尤為令人印象深刻。
「嘩啦——」
隱隱有鎖鏈拉動的聲音。
李馗瞧得分明。薛宗聖的雙肩壓著超越李馗理解的負面能量，恐怖的黑暗無法阻止光的燃燒，在這個漆黑無比的世界裡，薛宗聖就是那道唯一的光！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想來無數惡嬰的恨意怨念全都匯聚於此。
轉輪王薛宗聖發大宏願，讓不止一個世界的惡嬰消除恨意，得以有機會投胎轉世，既是解脫又是枷鎖，獨自一人在這個世界承受難以估量的負面能量。
這時薛宗聖好似一眼看透李馗心中所想，開口說道：「這裡是五濁惡世，細分為劫濁、見濁、煩惱濁、眾生濁、命濁，並非單純的怨念。
「不過靈嬰們所積攢的陰德會消減這裡的邪能，情況沒你想得槽糕。」
就好像是一面鏡子，不知為何李馗突然在薛宗聖的身上看到了與自己一樣的特質，面對轉輪王說出的這番話，只是點了點頭。
緊接著，竟見薛宗聖語出驚人：「抱歉，在贏君羨一事上是我考慮不周，忽略了你的感受。」
「……」
李馗眨了眨眼。
等下……他剛才沒聽錯吧，這位轉輪王居然真的向自己道歉了！
「你沒聽錯。」
薛宗聖仍是那張平靜的面目，開口說道：「李馗你確實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你說得那番話獲得了我的尊重，否則我不會以本體見你。」
李馗此刻卻有點不知該如何開口，頗有點騎虎難下的感覺。
薛宗聖的道歉著實讓他措手不及。
前後態度的轉變也太快了！
「為何沒有把贏君羨一事告訴你，因為裡面錯綜複雜的因素頗多。」
薛宗聖主動解釋道：「一開始黃符子向我稟告你打亂布局的事情，我只是隨意布置了一手，通過陳亦儒向你透露點信息，沒想到你跟會妖門的衝突超出了我的預料。
「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也是自那以後，我看見了你的能力，便開始將李馗你提到了計劃的核心位置，接下來的事態發展，與你自身息息相關，我也不用跟你過多贅述。」
聞言，李馗的嘴角似帶上幾分冷色：「恐怕不止是這一個原因吧，更多的是因為我的身份，身兼長城客卿以及陰司鬼使，算得上是極為特殊的情況。
「我來插手，所有人都不會說什麼。
「尤其是大秦長城對我的支持！」
薛宗聖輕輕頷首，坦然承認：「不錯，我確實是利用了這一點。
「尤其是在雲夢河鬼蜮結束以後，天北長城從上至下對你抱有極大的好感，平市的張道一對你印象也不錯，本來會引起些許風波的敏感身份就這樣被你的舉動化解。」
李馗聽到這兒，不禁恨得牙痒痒：「轉輪王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只有你是最優的人選。」
薛宗聖道出的話音平靜得近乎冷酷：「同時也能為陰司豎立起良好的形象。」
「呵呵呵呵。」
聽到這句話，李馗不禁冷笑幾聲。
「抱歉以及解釋，我給你了。」
薛宗聖還真是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你的氣消了嗎。」
「我想知道轉輪王到底想要對贏君羨做什麼？」李馗卻沒回答轉輪王的話，反而問道：「以你的手段，對付他應該遠比我更簡單吧。」
「不能跟你說，他們的背後牽扯到了一些東西，目前尚未得到確認。」薛宗聖回絕得極為冰冷：「除了你以外，陰司不可能再有介入的痕跡。」
李馗卻是眉鋒皺起：「你想借我的手辦事，還不告訴我你打得算盤，還真是又要馬兒跑，又不想給馬兒吃草！」
「你說得有道理。」
薛宗聖點一點頭：「這點倒是我的失察。」
此刻，李馗還想著這位轉輪王打算給自己什麼好處，沒成想對方居然說道：
「我告訴你幾個消息吧。
「陰司即將剷除盤踞在水域上的勢力，重新收回管理權！」
薛宗聖放出一顆重磅消息：「同樣這會納入到鬼捕的考核當中。」
這信息勉強有點價值。
李馗心裡想道。
對他而言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很早之前，李馗便意識到這一點，為此還特意提前布局。
旋即，他便問道：「還有呢？」
「到時候你會知道的。」
只見轉輪王好心地提醒道：「這對你來說已經是極為特殊的優待了。」
薛宗聖的話著實讓李馗有點冒火。
極為特殊，就這兒？
隨即。
薛宗聖抬起手掌，掌心突兀現出生死簿和陰律司鬼使的令牌：「以後這樣衝動的舉動還是少做，不是對我，也不是對你，而是其他的人。
「厲溫、孟慈、公羊靖、已去輪迴的崔玉，包括生死簿，他們可都是對你寄予厚望，而且你可以找上他們一塊來質問我，我相信他們是願意為你撐腰的。」
「……」
說實話，薛宗聖說得每一句話都在李馗的預料之外，尤其是現在這番話說得竟讓李馗不知該如何回答。
「拿回去吧，好好準備接下來鬼捕的試煉，就在三天以後。」
薛宗聖冷峻的表情從始至終沒有丁點變化。「想要我給你準備的東西，你要爭，要搶，否則你什麼都得不到！」
李馗斂下眸中的冷光，一把接過生死簿跟令牌，拱手抱拳，直接轉身離去。
隨即。
轉動的幽深旋渦歸於平靜。
薛宗聖突地自言自語道：「蔣老，我不是跟你說了可以擺平。」
毫無徵兆地，只見秦廣王蔣侯的身影突然出現，他穿著一身樣式休閒的長褂，唇邊噙著淺淺笑意：「哈哈哈哈，以你們倆個的性格還真是讓人有點放心不下。
「況且小孟還特意跟我說起這件事，總得來看一看。」
「他是頭順毛驢。」
薛宗聖偏頭看向蔣侯：「李馗心裡有氣不假，但若真要說憤怒到極點，那肯定也遠遠不至於。第一次真正見面，我總得摸一摸他的脾性。」
要是李馗聽到這句話，保准氣得牙痒痒。
合著這位轉輪王一開始就設計好了。
「你呀……」
蔣侯對薛宗聖亦是一副無奈的模樣。
隨即，他眼角微翹，好奇問道：「感覺如何。」
「恩，心性不錯。」
薛宗聖說著重新走回黑暗深處。「給他一次機會。」
蔣侯搖頭失笑，卻也背著手離去。
——
——
與此同時。
李馗踏出幽深旋渦並沒有回到森羅殿內，反而出現在察查司里。
頭頂的靈嬰們正在休憩，偶爾還能聽到鼾聲。
「還真是夠夢幻的！」
李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念頭不受控似地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
以那種態度對待陰司最頂級的大佬，要不是心間一口意氣作祟，李馗還真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膽大包天。現在回想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夠刺激！
不過經過這次與薛宗聖的對話，他也知道了不少機密。
贏君羨……這傢伙的背後到底又牽扯了什麼，竟能讓轉輪王花心思布局，不由讓李馗的好奇心熊熊燃燒。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
那必然不是一件好事。
一想到這兒，李馗腦海里禁不住浮起兩段記憶。
來自贏君羨的記憶。
以他的第一視角，只見練武場上一群兵卒正在習練武藝，吶喊聲震天而起，陽光在眼眸中蕩漾；以及少年在林間挽弓滿月，箭矢對準遠處的凶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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