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南,一座小院中的土地忽然裂開了一條縫。
一道黑影從中飛出,旋轉著落在地面,正是蓬頭垢面的不渡。
此時,他的臉上已然沒有了方才和周實、余長仁對峙時的輕鬆自如,臉色難看了起來。
他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團肉塊。
「唔,這血人參雖然能夠重塑肉身,可代價也不小啊……」
他在花壇邊坐下,習慣性地揮了揮手,這才想起禪杖已經沒了。
「也罷,回頭再去拿吧……呀,好大的一棵樹!」
花壇中心是一棵足有四人合抱的樹木,蔭蓋了半個院子。
「這麼大的樹在野外不少見,可能在城裡長成這樣,稱得上是奇觀了。阿彌陀佛……」
他雙手合十,念起了佛經。
果然,他的同伴並沒有讓他等待太久。他只念了幾句,覺得精神清朗了許多,就察覺到有兩個人落在了院子中。
「大師,姜伶兒參見。」
「十面戲子」將肩上的女子放下,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嗯,辛苦了。」不渡回應道,起身查看媚姨娘的狀況。
「大師,她應該是被那道士下咒了,怎麼叫也不醒,呼吸也很微弱。」
不渡沒有說話,只是把手貼在她的面門上,念了一句口訣。
「哦?好厲害的道法,看來那道士知道她對我們是如何重要。」
「這……」姜伶兒心中一緊,忙問,「大師,是否要我將禪杖取回,讓那小道士來解咒?」
「不用,不用。」不渡擺了擺手,「今晚辛苦你太多了,我還有其他辦法。」
他瞥了一眼身後的參天大樹,盤腿在媚姨娘身旁坐下,口中念念有詞。
不一會兒,媚姨娘幽幽醒來,第一眼就看見了他。
「啊,大師!」
她想起身行禮,但覺得身體好像不聽使喚,感官更是遲鈍了許多。
「別亂動。」不渡立即制止,「我剛剛給你解咒,現在你的身體還不能自如行動。」
「大師,小女子無能,居然著了那小道士的道,差點耽誤的了大師的計劃……」媚姨娘咬牙說道,十分自責。
不渡輕輕搖頭,笑道:「那小道士可是武當嫡傳,正宗的道門高手,你能拖住他已是大功一件了。」
聽見這話,媚姨娘忍不住要掉下淚來。
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自幼生活在深宅大院之中,只因官居太守的父親侵吞了朝廷撥下的賑災銀,招來抄家之禍。太守父親被斬,家中男子全部發配充軍,女子則打入教坊司為妓。
她難以忍受教坊司的折磨,尋機逃了出來。可一個身世不明,無依無靠的女子在江湖上能夠做什麼呢?她只得重操舊業。
二十歲那年,她被人用重金買下,來到一個老頭的家中。誰知這老頭不是嫖客,而是修煉煉屍術的外門妖人,買下她是為了煉製一具有魅惑之能的屍傀。可這妖人在用魅惑屍害人前,自己先被魅惑了,被她抓住機會一刀結果。
她從老頭身上搜出一卷煉屍術,通過魅惑男子為自己取得源源不竭的練手素材,終於習得了這煉屍之術。她不滿足於此,在與各路妖人的接觸中增長學識,自己研究出了將陰魂與屍體強制結合的法門。
彼時,她還沒有意識到這法門意味著什麼,依舊用著魅惑之術去吸引男人,再來殺掉做成行屍。她倒也沒有在外門打出名氣的念頭,只是憑著興趣和報復的念頭去做這事。
直到不渡大師找上門來,邀請她去干一場大事。
不渡和她所見過的一切男人都不一樣,她的魅惑之術第一次失了靈,不能撼動他的心智半分。他不僅有著遠超她的智慧和手段,其身上那股慈悲與嗜血相合的氣質更讓她憧憬。
「你看,這就是我說的厲鬼和容器了。」
不渡將束縛著鬼新娘的紅衣仕女圖展示給她看,道:「你能把它們合為一體嗎?」
「我能的,大師。」媚姨娘當即答道,「只是我的身體……」
「不要緊,你說,我做。」
「是……」媚姨娘定了定神,道,「此法名曰『請魂入屍』,需先將容器用陣法封印起來,設陣方法是……」
不渡聽著,在心中默默記下,轉頭對姜伶兒說:「聽見沒有,快去做。」
可姜伶兒的臉上卻露出極端恐懼的表情,直到不渡對自己下令時才勉強隱去。
「是……」
半個鐘頭過後,小院的地面、牆壁都寫滿了污穢可怖的血字。
「……再以四具屍體分別占據四個方位,念動口訣,就可發動了。」媚姨娘最後說道。
「唔……」不渡環顧一圈,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媚姨娘,你的任務完成得不錯。」
「多、多謝大師誇獎……」
「嗯,姜伶兒,你說媚姨娘可算得上是一個得力的助手了?」
為何問他?媚姨娘心中升起疑惑,她對這總是畫著臉譜的傢伙素無好感,不過他的趕屍之術確實高明,與她的煉屍之法配合之後才能用行屍攪亂江都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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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伶兒露出為難之色,他謹慎地答道:「大師挑人的眼光高明無比。」
「呵呵,我不知這是奉承還是你的真心。不錯,我將你們從大梁各地召集起來,團結在同一個目標下,為的就是這一天。只可惜,你們當中有許多人不能看到了。」
不渡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在哀悼已經死去的兩位同伴。
姜伶兒則問:「大師,我們啟陣吧?」
「不,我們先處理好媚姨娘的事。」
媚姨娘聞言,有些心急地說:「不呀,大師,我的身體沒問題的,我的身體……」
她的話戛然而止。
姜伶兒微微側身,不去直視她。似乎是惻隱,似乎是恐懼。
「我、我的身體……為何……」
她已恢復了對身體的感覺,卻發現這感覺無比地大,上與院樓相平,下與土地相連。
她想動自己的手,卻感覺到百餘只「手」存在於她的身上!
微風拂過,她的「手」便一齊簌簌作響。
「大師、大師!」她哭喊道,「我的身體,怎會變成這樣了!」
「不要怨我,媚姨娘。」不渡溫柔地說道,「那小道士用心神鎖將你的魂魄和肉體隔開,所以我只能將你的魂魄提取出來,放到這棵大樹之中。」
「可是,大師,我的身體……」
「阿彌陀佛,人的肉體不過百年就會腐朽,而這棵樹少說能再活兩百年。而且此樹於天地相接,朝以清露飲,暮與群鳥棲,遠離紅塵,六根清淨,豈不快樂?」
「大師……」媚姨娘哭著說,「只要能幫到大師,小女子萬死不辭,能做一棵樹也不錯了。」
不渡微笑道:「嗯,你有這等覺悟,甚好甚好。」
說著,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瓷瓶,打開,將其中的液體倒在媚姨娘寄生的大樹周圍。
片刻之後,這顆參天大樹就變成了一棵枯木。
不渡輕輕地將身上的樹葉拂去,輕聲說:「能為我萬死不辭,這才是我得力的助手呀。
「請魂入屍之法,世上只有我一人知曉便足夠。
「然後,姜伶兒……」
「大師!」
當不渡轉身看著世上另一個知曉請魂入屍之法的人時,他已跪倒在地,顫抖著將手伸到不渡面前。
在看到他手裡的東西後,不渡的表情舒展開來。
一對帶血的眼球,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之中。
「大師,我什麼、什麼也沒有看見!」
不渡做出為難的樣子:「可是,媚姨娘方才口述的咒文,你不是聽見了嗎——哦?」
他這才看見,兩道鮮血自姜伶兒的兩個耳洞流下。
「……聰明,我越發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精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