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2章 心火

  「薛九,三叔公的牛車應該是在半路上遇了大蟲,可能還不止一隻。現在牛被咬死了,你娘和三叔公也不見了。」

  「薛九,你先別著急,凡事往寬了想。」

  「就算你娘真遭遇了不測,我們一定也幫你尋回屍首,讓你娘體面下葬。」

  就在這時,陳淵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的時候。

  周遭場景毫無徵兆的驟然一變。

  看樣子,這應該是那茅屋的內部。

  而此刻這狹窄的空間裡,則是擠滿了人。

  當中幾個年長的,吧嗒吧嗒抽著旱菸的老者,正坐在炕上勸著薛九。

  一個個神色寂寥,氣氛愁雲慘澹。

  「我阿娘,她……她……」

  此時茅屋中的薛九面色慘白如紙。

  原本一個精壯的莊稼漢子,仿佛已被什麼抽空了一般。

  雖然還搖搖晃晃的站在地上,但看上卻儼然已經是如同死去了一般。

  「我說不讓我娘去,可是我拗不過她。從小到大,便是如此……三叔公也說虎患只是傳的邪乎,其實沒那麼厲害……說什麼,正好順路……族長,是我害死了我娘,對不對?是我,我娘是因為我死的,對不對?我……」

  茅屋中的薛九說著,突然眼中流出了兩道觸目驚心的鮮血。

  緊接著翻身栽倒,再無氣息。

  旁人則是被嚇得失聲大叫,連忙上前查看。

  小小的茅屋中登時亂作一團。

  可躺倒在地的薛九卻已再無任何動靜,周遭的光陰也隨之開始漸漸的模糊起來。

  眼前再次恢復了一片如墨汁一般的黑暗。

  「轟……」

  下一刻,靜謐中突然有火焰驟起的輕微聲響與模糊的光亮。

  使得尚在心思急轉焦頭爛額的陳淵陡然一驚。

  魂焰!

  呂崖已是徹底堅持不住了!

  到底是勾起了心火!

  雖然燃燒得極其微弱,眼下若能止息還不算晚。

  可是,自己要如何做呢!

  「薛九!你活著時就在犯傻,死了之後也要繼續傻下去?你這樣,如何對得起你娘的在天之靈!」

  眼見事情再難有什麼迴旋的餘地,萬鈞一發之際,陳淵索性奮起所有的神魂之力開始大聲呵斥起來!

  「嗯?我是蠢,是蠢得死不足惜,我是對不起我娘!活著一樣,死了也一樣!這一點,不用你來說!」

  黑暗中,薛九的聲音如同無邊的悶雷一般滾滾響起。

  震得陳淵神魂劇烈激盪,氣血瘋狂翻湧。

  「放屁!這根本就是兩碼事!薛九,你……」

  「我是蠢,天下間怎麼會有我薛九這等蠢蛋,我死不足惜,死不足惜!哈,哈哈哈哈哈……」

  「薛九,你糊塗了!你,難道不聽你娘的話了?」

  眼見陷入癲狂的薛九在極度怨念的包裹下,已不出預料的難以溝通,陳淵不禁頓感一陣絕望。

  但緊接著突然心中靈光一閃,將對方的老娘搬了出來。

  而這一招,果然奏效。

  陳淵話音方落,周圍那令人壓抑至極、直要將人拉入深淵的氣息登時消退不少。

  「把話說清楚,我,怎麼不聽我阿娘的話了!」

  「你娘說過,有機會要與讀書人多溝通,你這麼快就忘了!陳某雖然不是真正的書生,但自問也有些學識!如今對於陳淵你可以置之不理,可先生講話,你都不聽了麼!」

  「我……好!那薛九願聞先生賜教!」

  剎那間,周圍再次出現了清晰的光陰。

  只是卻已不是那處風和日麗的農家小院。

  而是一條蒼涼的鄉間小路,周圍是無盡的凍土。

  然後在前方不遠處,有一輛翻了的牛車,以及一頭被啃食得殘缺不全的老黃牛。

  周圍的凍土之上,則是隱約可見點點斑駁的血跡。

  即便陳淵見慣了殺戮,可不知為何,竟因那點血跡感到有些觸目驚心。

  「薛九,先生且問你,那女人進門之前與進門之後,可曾表里如一?是否前後判若兩人?」

  「那女人在進門之前,確是溫柔勤勞,不然阿娘也不會同意我娶個寡婦進門的。這點……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這有何難?薛九,先生看你雖心性淳樸,可並不是個呆子。你娘作為一個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村中婦道人家,能為你尋妻說走就走,亦是雷厲風行的性子。可惜人心詭譎,你們娘倆偏偏遇到了這種不著調,不靠譜的女人。這只能說,是命!」

  「可是……我娘畢竟因我而死!若是因不娶了那女人,我娘豈能葬身於虎口!無論先生怎麼說,事情也是因我而起!倘若我不那麼蠢,又怎麼會有今天!」

  薛九聞言先是微微一怔,緊接著再次被濃濃的恨意所包裹。

  周圍的光線也隨之再次開始黯淡了下去。

  好像隨時又要回復那種漆黑如墨,五感斷絕的光景!

  「糊塗!薛九,陳某且問你,何為蠢?」

  「蠢?我……我不就是天下一等一的蠢蛋麼?我……」

  「非也!起碼在陳某看來,蠢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不可信,而信之。或者是明知可學,卻不學。明知需防備,卻不防備——總之就是諸如此類。薛九,你這不叫蠢,乃是愚!只有生來的愚人,沒有生來的蠢人!聽說過愚公移山的故事麼?你覺得愚公蠢麼?你覺得,如果這故事叫做蠢公移山,如何?」

  「我……」

  「薛九,你乃愚人,並非那等死不足惜的蠢人!可惜在種種巧合之下,還沒來得及讓你學聰明,事情便發生了!真正的惡,不在於你,而在那婦人身上!那等人浮華虛幻,心無定所,才是真正的死不足惜!你和你娘拿銀錢,出彩禮,婚後又對其照顧得無微不至,所以你身上又怎麼會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倒是此人先應了嫁,又將一切坦然?受後,最後卻依舊一走了之,豈不是真正的惡人?」

  「先生,我……」

  「此事若是放在別人身上,或許會很複雜。可量你一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婚後又會有什麼地方讓一個女人突然心生絕望,以至於一走了之?只能說你既遇到了鬼,就不要再將自己變成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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