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花落流文
他們玩的花落流文,比曲水流觴還要高雅十倍。
桃花樹下有八個白玉台,參加的文人各自坐在白玉台上,等著花瓣飄零,上方的花瓣飄落誰的白玉台上,誰就吟詩一首。
想想看,晚春時節,白衣如雪,花瓣飄零,白玉為台,妙文傳世,是何等的風雅?
有騷客寫下兩句詩叫:白玉台前花自飛,一點嫣紅酒一杯。
想想都是一幅畫。
四人轉過如同巨大屏障一般的桃樹主幹,就看到了前面的白玉台,讓他們微微一驚的是,白玉台上已經坐了三個美女,三女正仰著臉等待花瓣飄落,旁邊還有幾個丫頭,笑嘻嘻地鶯聲燕語,猜測著誰會先中招。
上面的花瓣飄落,比曲水流酒杯更不可預測,哪片花瓣會先離枝,誰也不知道。
一點花瓣飄落,落在一個美女白玉台上,那個美女翹起了小嘴兒,眼淚汪汪的:「怎麼又是我啊?」
旁邊一個美女輕輕一笑:「誰讓你我見猶憐?花兒這是憐惜你……」
那個美女不服:「花兒這不是憐惜我,是專門整我的,我要換位子,這個地兒招風,風一吹花兒就落……」
「換位子可以,先吟詩!不准耍賴……」
「我肯定不耍賴,我吟詩……昨夜春風細,入夢已三更,牆外行人淚,始覺是清明。」
林蘇等四人臉上的微笑突然僵住,面面相覷,四大才子聽三個女子吟詩,不該是大學教授聽孩童談學術問題麼?但這女子出口一詩,清新自然,超凡超俗,而且還極應景,絕不亞於當世一般的文道天才,既便是林蘇的兄長林佳良,想寫出這樣的詩,也非易事。
而她,僅僅只是隨口而吟。
她是誰?
霍啟不是京城人,還真不認識這幾人,李陽新認識,這小子眠花宿柳的就是個青樓常客,認識其中一個女子就是謝小嫣,翠玉樓最有名的花魁。
「如果她是百變千幻謝小嫣,那剩下的兩個我就能猜出來,一個乃是不動如山畢玄機,剛才吟詩的這位,想必就是弱柳扶風陸幼薇了。」
「京城三大才女?」林蘇眼睛亮了。
天下間能稱得上才女之人,真正屈指可數,但踏入京城之前,他就聽人說過,京城有三大才女,吟詩作詞,水準高絕,絕對不在京城那些文道天才之下,甚至有人說,如果女子可以入仕,她們三人,都將高懸金榜,天下奪目。
陸幼薇爬了起來:「我現在可以換位子了吧,我堅決不坐那兒,一連三片花瓣都掉我腦袋上,看我好欺負……」
爬起來就開跑,跑向另外的一座白玉台,剛剛一隻腳踏上這白玉台,突然她臉蛋紅了,因為她看到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正微笑著看著她,他是林蘇。
「林……林公子……」陸幼薇輕盈一個萬福,不敢再看他。
林蘇微微一愣:「你認識我?」
「三日前,我們三人都在摘星樓,只是隔著紗簾,林公子不認識我們,我們可是見識過林公子的絕世風采。」陸幼薇的聲音有點小顫抖,但還是把這番話說得很清楚。
林蘇明白了,他也是微微一鞠躬:「我們只是上山遊玩,不成想驚憂了三位才女,實是不該,我們這就離開,三位繼續!」
後面白玉台上謝小嫣道:「我們剛剛還說人少了些,難以盡興,四位公子可否也參與進來,共同玩這一曲『落花令』?」
林蘇還沒有答話,李陽新直接就興奮了:「那太好了!小生蘭州李陽新這廂有禮。」
「蘭州會元公,風流天下聞,翠玉樓里的姐妹們可是對李公子望眼欲穿。」謝小嫣嫣然一笑。
李陽新好開心,恨不得去翠玉樓試試火色,雖然翠玉樓一向賣藝不賣身,但也偶爾有能突破慣例的,一旦突破,更添傳奇色彩。
「小生幽州霍啟。」
「幽州會元公,千年世家,本代傳奇,久仰大名!」謝小嫣致禮。
霍啟也興奮,他跟別人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身後的世家,幽州霍家,那可是個了不得的家族,歷史幾乎與大蒼等同,算得上千年世家,在幽州,乃是跺一跺腳,地動山搖的勢力。
章浩然輕輕一拱手:「小生章浩然,可不象他們三個,並非會元。」
謝小嫣輕輕一笑:「為道則腳踏雲端,為文則寫天下雄文,縱然京試龍騰虎躍,章公子依然列於頂端,又何必自謙?」
這女子是真的太會說話了。
面對完全不同的人,說的每句話,都恰好打中對方的興奮點。
她的目光移向林蘇,林蘇笑了:「既然三位美女有興,那就玩玩?」
他腳步一收,示意陸幼薇來坐他剛剛站立的那座白玉台。
陸幼薇微微一禮,坐下,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抬頭看他,心跳得都快飛了……
而林蘇,退出三步,坐在陸幼薇的下首。
章浩然、霍啟依次而坐,唯有李陽新,有心想去陸幼薇剛才留下的那個空位坐,但畢玄機微微抬目,李陽新突然覺得空氣有點冷,退到了霍啟的下首坐下。
四個男的整體還在一排,三個女的也在一起。
旁邊的侍女送上瓜果、茶點,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壺酒,赫然是「白雲邊」,酒倒下,香四溢,迷離的雨霧被上方層層迭迭的桃花擋住,真是一處絕妙之所。
章浩然道:「花落而吟詩,吟不出者罰酒一杯,是嗎?」
「正是!」謝小嫣道:「唯一的區別就是,咱們姐妹如果吟不出來,只能喝果酒,不喝白酒,四位公子同意吧?」
「那自然是同意的!」四人同時點頭。
章浩然補充了一點,需不需要寶筆金紙記下各自的詩作?
寶筆寶紙記下詩篇,最大的好處就是詩作寫在紙上的瞬間,就已經作了評判,大家也能知道這詩的水準如何。
一般朋友間吟詩作詞,無需寶筆寶紙,但今日林蘇在場,他還是存了一種心思,想看看他能否現場寫出七彩詩篇。
林蘇道:「今日主要是三位才女的一台戲,咱們不能喧賓奪主吧?才女們可沒辦法使用寶筆寶紙,還是燃起聖香吧?」
才女們不能使用寶筆寶紙,是因為寶筆寶紙必須是文道之人才能使用。
他們四個男的是文道中人,女子卻是不入文道的,她們水平再高,也用不了寶筆寶紙,但林蘇真的很想知道,剛才陸幼薇吟的那首詩何種水平,以他看來,該能入彩,如果入彩,那她的名聲將會直上青雲,創造一個巨大的奇蹟。 想想看,男子寫下彩詩都是傳奇,如果是女子呢?
眾人面面相覷,眼睛裡都有一種離奇的光芒。
特別是畢玄機,她的眼睛特別亮,似乎裡面藏著一顆小星星,三大才女,名揚京城,但名揚京城又能如何?她們是女兒身,她們關於文道的一切,都只是不務正業,這讓三個心高氣傲的才女,如何能真正甘心?但是,這是身為女人的枷鎖,沒有人為她們打開,也沒有人能打開。
而今天,整個大蒼的文道傳奇,並沒有因為她們是女兒身而有所歧視,甚至還想給她們創造一個條件,讓她們有機會見證到自己的詩詞聖殿如何評說……
聖香燃起,裊裊通天!
林蘇目光射向陸幼薇:「在下一片花瓣落下之前,我很想知道伱剛才那首詩,聖殿如何評說,陸小姐,你念一遍如何?」
聖香燃起,就無需金紙寶筆了,只需要念起詩作,就能得到評定。
陸幼薇一雙妙目投向林蘇……
林蘇輕輕一點頭:「別怕,諸聖創下文道,求的是聖道昌隆,又何曾著意分過男女?你今日寫下詩篇,諸聖只會欣慰,決不會怪罪。」
陸幼薇目光掃過她的兩個姐妹,兩女也是一臉激動之色,包括不動如山的畢玄機,向她同時點頭。
陸幼薇咬一咬唇,開始念:「昨夜春風細,入夢已三更,牆外行人淚,始覺是清明。」
詩出,空中的桃花花瓣仿佛都停止了起伏,整個天地陷入凝固狀態,裊裊升起的聖香,似乎也凝固了……
三女的臉色慢慢改變,難道說女子吟詩,真的觸怒了諸聖?
為何如此特異?
突然,無邊的沉寂之中,一枚桃花花瓣飄飄蕩蕩地落下,落在陸幼薇的鼻尖,一縷五彩光芒以她為中心,瀰漫開來,映照得她的臉蛋如夢如幻……
「五彩之詩!」林蘇哈哈大笑:「這是天下第一首女子五彩詩吧?恭喜陸小姐!你推開了文道一扇全新的大門。」
三個女子面面相覷,全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喜。
從這一刻起,文道不再是男人的專屬,女人,同樣可以擁有一席之地,這看起來只是一小步,但卻是整個文道的一大步!
這一步,是林蘇刻意引導的。
這也是他一個偉大計劃的開端。
封建社會,誰說女人只是附屬?他就從男人最高端的文道開始,打開這扇大門!
這,就是今日西山詩會最大的成就,憑此一點,西山詩會永載史冊!
「陸小姐,又一枚桃花花瓣落在你身上了,你還得再吟一首。」章浩然笑道。
陸幼薇心頭一片亂麻,哪裡還能吟詩?「小女子心緒未平,不敢再吟,我罰酒!」
她托起面前的果酒,喝了一杯,她的臉上原本有的紅色,再增三分。
第二片桃花花瓣飄落,落在畢玄機的面前。
畢玄機拈著花瓣,輕聲念了一首詩:「青燈古佛夜無聲,神佛何如兩路分,等閒識得如來面,不見清風不見人。」
詩落,金光三道,金光詩!
雖然未能入彩,但也頗為不凡,她的詩不以寫景寫物見長,但這詩卻頗有禪意,讓人陷入思索。
兩個姐妹都寫下了好詩,謝小嫣又是緊張又是期待,她也想看看自己的詩是個什麼水準,以前她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用這種方法去檢測,而今天,卻是可以的……
第三枚花瓣飄落,還真的落在她的面前。
謝小嫣事到臨頭,緊張大於興奮,猶豫了一會,念了一首詩:「秦淮夜雨雨聲收,西陵子弟留不留?莫道京城東風暖,良辰無賴半日休,一曲新詩和淚灑,兩心交野割三秋,又到清明遙相祭,長風十里……哭中州。」
念到這裡,謝小嫣臉上淚水奔流,全然無復往日的百變千幻。
而陸幼薇,手拈那朵桃花花瓣,也是淚流滿面……
這是……
林蘇和其他人面面相覷。
詩畢,金光詩,半步入彩!
第四枚花瓣飄落,落在章浩然的面前,章浩然沉吟良久:「三位才女珠玉在前,浩然自愧不如,這首詩算我欠下!」
舉起杯中酒,一口飲盡。
第五枚花瓣落在霍啟面前,霍啟思考良久,也喝了一杯酒。
第六枚花瓣落在李陽新面前。
李陽新舉起酒杯,輕輕一笑:「三位才女這三首詩一出,我真沒法兒寫了,喝酒!」
如果只是尋常詩會,不管寫得好寫得壞,他們都敢於一寫,但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前面寫詩的三女,一個彩詩,一個半步入彩,一個金光詩,三首詩,水平高得離奇,以他們的水準,真的很難及上,既然自知及不上,那就乾脆不獻醜。
四個男的,三個陣亡!
林蘇是重任在肩啊,但第七朵桃花花瓣似乎是開玩笑,眼看要落在林蘇身上,突然一陣風吹過,這花瓣落在了陸幼薇的面前。
陸幼薇眼中還有淚痕,似乎沉浸在剛才謝小嫣的詩中沒有出來,突然看到面前這枚花瓣,驚了,她手一伸,花瓣準確地落在她的指尖。
陸幼薇拈起指尖花,埋入白玉台外的土地,輕聲吟誦:「花落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所有人目光抬起,都是震驚,最驚的是林蘇。
她葬花,還吟出了《葬花吟》?這可能嗎?
她吟到這一句,卡殼了,第三句念不出來……
銀光碟旋,似乎也在催促,兩句詩引出了銀光,實是非同小可,如果寫完,只要後面的不崩,極有可能是金詩甚至是彩詩,可惜,她終究是接不上去,腦袋上都出汗了,剛才這兩句她純粹是有感而發,念的時候甚至都沒意識到是作詩,這是寫詩最好的狀態,但也是最容易卡住的狀態,因為她在意識到是作詩的時候,已經從這詩的意境中退了出來,再也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