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新黨的腦迴路

  第671章 新黨的腦迴路

  宗澤回到學齋,整個學齋內的眼睛,都看了過來。

  「汝霖兄……」

  學齋的齋長,來到宗澤面前,拱手問道:「汝霖兄方才是去面聖了?」

  宗澤點點頭,這沒什麼好瞞的。

  這齋長笑了笑,問道:「未知天子可有德音下降於吾等太學生?」

  這就多少有些不懷好意了。

  果然學齋內的其他內捨生的眼神在此刻都變了。

  太學雖非官場,但其中爾虞我詐的兇險程度卻也不比官場差多少。

  沒辦法!

  太學雖大,但每年的名額都是有限的。

  依元豐二年頒布的《國子監敕試令並學令》規定——內上捨生等該推恩注官者,每年不得過二人;免省者,每舉不得過五人;免解者,每舉不得過二十人。

  每年最多兩個出官授官名額,每三年最多五個進士名額(所謂免省試,就是保送殿試,而殿試不黜落),每三年最多二十個貢試名額(保送禮部試)。

  而太學有兩千四百人。

  即使只算內捨生與上捨生,也是四百人。

  這麼多人,都在搶那僅有的名額。

  自然是豬腦子打出狗腦子。

  什麼招數都有人敢用,也願意用。

  宗澤到太學雖只數月,但也知道太學內部的情況了。

  他聞言,拱手道:「當今天子聖明,自有德音下降……」

  他看向那一雙雙火熱的眼睛,不緊不慢,不疾不徐的轉身,面朝皇城方向拱手道:「官家寄語我太學諸生……」

  所有人立刻全體起身,面朝皇城方向,恭身下拜:「臣等恭聽德音教誨!」

  太學生們,禮儀、言行也是考試成績的一部分。

  且是要被計入總成績里,一切綜合評價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如今大宋的太學,是有學分的。

  學分不夠的人,是會被勒令退學,遣返本貫的。

  所以,太學生們的朝廷禮儀與制度,都是滾瓜爛熟。

  便是朝臣,恐怕也不如他們熟練。

  於是整個學齋都匍匐於地。

  宗澤清了清嗓子,鄭重的道:「官家德音曰:明年開春,朕將再幸太學,考校諸生功課!」

  所有人抬起頭,然後集體頓首:「唯!」

  興奮在學齋中蔓延。

  天子親策?

  好!很好!

  到時候,就是我一鳴驚人的時候了!

  宗澤繼續道:「此外,官家還寄語於我等……」

  「命我輩太學生,當博覽廣識,不負聖心,不負天下!」

  「唯!」眾人再拜。

  宗澤說完,就摸了摸懷中的一張字條。

  這是他拜辭時,官家身邊的大貂鐺,交給他的字條。

  上面是官家的御筆文字,是囑託他,要帶動太學學風,不可埋頭讀書的訓示。

  摸著御書,宗澤繼續道:「官家更言:我輩太學生,當多與實務,常往武學、算學、律學及諸司走動。」

  「明日,將有詔書下降,專門言及此事!」

  眾人互相看了看,神色各異。

  ……

  趙煦的御攆,在內東門前下降。

  刑恕的身影,就在那內東門前的小殿前出現了。

  趙煦見了,當即命人將刑恕帶了過來。

  「陛下!」刑恕在行禮完畢,得到趙煦許可後,就湊到他身邊,低聲道:「今日北虜正使耶律琚告臣言,其北虜主已降詔,勒令其副使耶律儼安分守己……」

  這自然是委婉的說法。

  事實是,從遼國的國信使,在都亭驛里,以耶律洪基的口吻,嚴厲訓斥了耶律儼,將耶律儼都快罵的玉玉了。

  然後,使者以耶律洪基的名義,褫奪了其副使的全部職權,並將談判的大權,全權交託耶律琚。

  耶律琚得此大勝,自是喜不自勝,立刻就和刑恕說了。

  趙煦聽著,也不意外。

  遼國如今頓兵高麗,據說有足足十幾萬大軍,已經深入高麗。

  其先鋒可能已經打到了高麗開京。

  可,這並沒有什麼卵用。

  因為冬天馬上就要來了。

  遼人的兵鋒,將在冬將軍面前凍結。

  想要拿下開京?起碼也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

  但高麗這地方,別的不多,山是真的多!

  尤其是越向南,山就越多,現代似乎做過統計,半島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是山區。

  所以,耶律洪基想要滅掉高麗?

  這是很困難的事情。

  沒看到,開戰以來,高麗人自己都是穩如泰山,根本不相信遼人能滅掉他嗎?

  那個高麗僧統官到現在都沒有來汴京求援就是證據!

  趙煦輕聲對刑恕道:「那就開始與北虜的橡木進口談判吧。」

  「卿可將朕的意思告知北虜,讓北虜主知曉。」

  這就是要開始給遼人輸血了。

  目的,即是要鼓勵遼人,繼續在半島上用兵。

  同時也是在施壓高麗——怎麼回事?答應給朕的島呢?還有同意大宋商船與商賈自由出入、停泊貴國港口的自由貿易協定,貴國怎麼也沒有動靜?

  是不是瞧不起朕?

  這就叫吃完原告吃被告。

  乃是趙煦在現代學到的帝國主義絕技之一。

  「諾!」刑恕領命,然後又道:「陛下,夏使嵬名謨鐸這些日子,一直在催促朝廷,儘早將兩國和議條款公之於眾。」

  趙煦呵呵的笑了笑:「不必理會他!」

  「待其國主國書入京再談此事!」

  嵬名謨鐸的心思,趙煦是知道的。

  無非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飯。

  但,西夏的國書沒到,其國主的乞和奏疏沒有,就想要大宋單方面宣布和議完成?

  這是真把趙煦當孩子看了!

  可惜,他們不會知道,對趙煦來說,他是巴不得這事情一直拖下去。

  拖到熙河那邊下雪。

  那就有樂子看了!

  十幾萬,甚至更多的党項軍民,被大雪困在遠離其核心領土的馬銜山腳下。

  西夏人屆時是進退兩難。

  而熙河路搞不好,能拿到大批的免費勞動力!

  「對了……」趙煦想起了一個事情:「有司言,吐蕃阿里骨蘇之弟南黨征,已經入境,待其入境,卿安排一下,讓鬼章與之見一面,好叫吐蕃人知道,朕沒有殺他,相反對其優容有加!」

  吐蕃是一個很有統戰價值的政權。

  對大宋來說,哪怕阿里骨將來繼續和党項人勾勾搭搭,甚至建立聯盟。

  但只要青唐城還在,只要吐蕃還是一個獨立的政權。

  那青唐吐蕃諸部,就一定能給大宋牽制一部分西夏兵力和精力。

  而阿里骨和青唐城,只要有可能是絕不會完全倒向西夏的。

  因為,他們現在和党項人,在同一個生態位上。

  他們是絲綢之路的競爭對手。

  在絲綢之路的貿易利潤面前,吐蕃人和党項人,必然互為敵人。

  「對了……」趙煦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問道:「鬼章在禮部如何?」

  「鬼章入京以來,就頗為恭順,對朝廷的要求有求必應……」

  「前兩日,其親筆所書的書信,已經寫好,並由臣遣人送去了西海,與其子結瓦齪!」

  趙煦微笑著點頭:「善!」

  結瓦齪是個孝子!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青宜結鬼章為大宋所生擒後,結瓦齪為救其父,率其部丁壯來歸。

  如今,當也不例外。

  而現在,結瓦齪手下有多少人口?

  保守估計,至少十萬!

  十萬的勞動力,一旦加入熙河路,必將使熙河路的棉莊經濟進一步發展、壯大。

  「刑愛卿……」

  「臣在……」

  「想不想去熙河?」趙煦看向他。

  刑恕嚇了一跳,趕緊拜道:「陛下厚愛,臣感激涕零……」

  「奈何臣不通邊事,不懂諸羌……」

  熙河路,如今是朝野上下關注的重點,也是朝中公認的將來出將入相的地方。

  最妙的是,如今的熙河路的果子,已經熟透了,就等人去摘了。

  更妙的是——栽樹的人,在明年或者後年,都會陸續離任。

  趙卨老了,這一任做滿,就肯定要準備致仕。

  向宗回、高公繪是外戚,他們在熙河,功勞撈的差不多,錢也賺夠了。

  無論是宮中還是朝中,都不會讓他們在那邊久留。

  所以,他們都會離任。

  而接任者,只要躺著,蕭規曹隨,就必然沾光。

  所以,刑恕清楚,官家這是有意栽培他。

  但他知道自己的能耐和斤兩。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刑恕不確定,自己要是出知外郡了,官家還能惦念他幾天?

  可別到時候,他前腳出京,後腳就有不要臉的占了他的坑,搶了他在官家面前的位置。

  等他回朝,一切物是人非!

  這種事情,在大宋是經常出現的。

  趙官家們,就是個大豬蹄子、渣男!

  趙煦看著刑恕的神色,確認了他確實無意去熙河,便道:「既卿不願,便算了吧。」

  他只是試探一下刑恕而已。

  就是,這熙河路經略使的人選,確實得及早的選定下來了。

  而擺在趙煦面前的選擇其實並不多。

  能在熙河,壓得服那些驕兵悍將,同時還能貫徹落實趙煦的棉花興國戰略,有著靈活的道德底線的士大夫的人選,還真是不多!

  呂惠卿算一個。

  他當年連手實法都敢搞,其在河東,甚至學著契丹人,反向打党項人的草谷。

  這世界上,沒什麼事情是呂惠卿不敢幹的。

  而且,你不要看呂惠卿殺心這麼重。

  但其實他和章惇,都有著自己的一套自洽的邏輯來說服自己。

  而且,這套邏輯是來自於孔子、孟子。

  當然——是他們理解中的孔子與孟子。

  比如說,這些傢伙都認同王安石字說中對忍這個字的解釋。

  忍,有容忍之義,但也有殘忍、殘酷之義。

  正所謂: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為不如是,不足以天下一俗而成吾志!

  三代的先王,就是這麼教的俺們,俺們是在倡行先王之政。

  在這些人的理解中,他們殺人,是為了天下,為了道義,是有目的性的,為了排除後患,為子孫造福。

  所以他們殺的心安理得,也不會和其他儒生一樣扭扭捏捏,有什麼心理負擔

  此所謂:造膚險者,所以不待教而誅!

  所以,呂惠卿去了熙河,倒是很合適。

  就是,可能很多人不會想他去。

  朝中上下,呂惠卿現在是沒有一個支持者!

  就連鄧潤甫、李清臣這些新黨執政,對呂惠卿也是恐懼無比。

  即使章惇,怕也是不想和呂惠卿同朝用事。

  而其他人,像章楶,過於君子了,去了熙河可能會水土不服。

  范純粹更不用說——他到了熙河,怕是會當場心臟病發作!

  蒲宗孟沒有什麼道德,可他道德敗壞天下皆知。

  鄧綰也是同樣的道理——名聲太差了,都堂不會同意。

  韓縝雖然能滿足條件,但這個傢伙是十足的牆頭草,在趙煦這裡的信任度很低很低!

  江寧的王安禮?趙煦不好調動他。

  想著這些人,趙煦有些惆悵了。

  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可能。

  「搞不好……」

  「最後去熙河的,可能會是曾布!」

  因為曾布在很多方面,都滿足了要求。

  他資序夠,能力也夠。

  同時,他和章惇、呂惠卿一樣,是認同王安石字說的很多解釋的。

  但趙煦就是不爽。

  誰叫這曾布曾子宣,造他的謠,被他抓了現行?!

  於是,對其是橫看豎看,怎麼看都不順眼。

  講真,沒有隨便找個理由,安排曾布去嶺南吃荔枝或者到崖州釣魚,趙煦的個人素養已經很好了。

  哪裡願意讓其去立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