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我挖我自己牆角

  第631章 我挖我自己牆角

  兩宮如何去知曉趙煦的心思?

  所以,在聽到趙煦說出『此輩小人,確是辜負皇考與朕的期盼』後。

  太皇太后就開始引導起來:「既是如此,官家便令有司,將綾錦院諸官,盡皆除名,以警效尤可好?」

  這位太皇太后,遇事一直是如此的。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趙煦搖搖頭,道:「太母之法好是好……只是孔子曰:不教而誅是為虐……」

  「荀子也言: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

  「何況,諸官如今都在積極退贓退賠……孫臣以為,還是當給他們一個機會,許其等戴罪立功!」

  趙煦做這些事情,鼓動這麼大的輿論。

  自然不可能是為了追求什么正義,主持所謂的公道。

  這些是大臣,準確的說是御史台,是大理寺,是開封府的事情。

  而非皇帝的事情。

  皇帝的事情是什麼?

  戰略、大局、方向!

  所以,趙煦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拒絕了太皇太后想要息事寧人的算盤。

  不過,他說出來的話,也讓兩宮眼中露出歡喜。

  「官家……真是宅心仁厚啊!」太皇太后讚許著。

  向太后則道:「娘娘,六哥仁厚,朝野皆知……」

  兩宮這兩天,其實也挺煩。

  主要是皇城大內的那些仁廟的太妃以及先帝的妃嬪們,都在找她們說話。

  話里話外,都是埋怨、抱怨。

  甚至有那等潑婦,直接陰陽怪氣說什麼『當今官家聖明,口銜仁義,臣妾等涼薄之人,無功國家,早該去永裕陵(永昭陵)中啦』。

  兩宮聽著,是刺耳不已,偏只能耐著性子安撫。

  沒辦法,這些人都是無兒無女,沒有牽掛、羈絆的人。

  真鬧大了,鬧出人命。

  對國家來說,就是顏面盡失了。

  此外,其實兩宮也不想看到諸司這個皇室的錢袋子,出什麼問題。

  原因嘛,很簡單。

  她們真的有一頭牛在諸司!

  如今,聽到趙煦連綾錦院的官員,也肯給機會,也肯給出路。

  兩宮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來。

  「六哥打算讓他們怎樣戴罪立功呢?」向太后問道。

  「兒臣是這樣想的……」趙煦答道:「除了管勾綾錦院外,其餘大小官吏,只要如數退贓退賠,便讓內侍省與彼等簽一份契書……」

  「讓彼等去組織織工,建立工坊,購置各種紡車、織機,僱傭工匠、女工,自負盈虧而內侍省則只按大內及有司所需,與之定約,購其布帛……當然也可以由有司提供原料,由彼等加工,然後支付工錢!」

  「如此一來,綾錦院之弊,或可解決。」

  這就是在現代,赫赫有名的哈耶克的解決之道。

  將綾錦院這個皇室壟斷機構私有化。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等於是趙煦在自己挖自己的牆角。

  兩宮聽著,是目瞪口呆。

  因為,趙煦的這個方案,在她們看來,簡直就是自廢武功!

  「官家……」太皇太后嘆了口氣,道:「祖宗以來,綾錦院每歲不過費三五萬貫以及戶部所納蠶絲,就可得綾羅綢緞數萬匹,其他布帛絲絹十餘萬匹……」

  「若按官家之法,老身恐怕,從此每歲所費,將達百萬貫之巨!」

  向太后連忙對太皇太后道:「娘娘且稍安勿躁,或許六哥有自己的盤算呢!」

  說著,她就看向趙煦稍微有些緊張。

  因為這個事情若這孩子沒有想好就提出了這樣天真的計劃。

  那麼一旦傳出去,就必然有損其威信!

  更會讓百官,乃至天下輕看!

  試想一下,若百官和天下人知道,當今官家是一個天真幼稚的君王。

  他們會怎麼看?

  感激涕零?欣喜若狂?

  或許吧!

  但更大的可能,還是會讓人失去對皇權的敬畏。

  就像那黔之驢的故事!

  向太后是很清楚,這大宋的文臣士大夫們的心思的。

  尤其是那幫新黨大臣們的心思的!

  「無為者上之道,有為者下之道……」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

  於是,堂而皇之的公開宣揚:道則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

  而這些話,他們是說給皇室聽的。

  所以,天道就是指皇帝,人道指的是大臣。

  過去的文彥博,還只是說:陛下乃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天下人治天下!

  新黨,從王安石以下,主張的可是——天子行天道,天道無為,不應該干涉人間庶政。

  這人間庶政,讓吾等賢士大夫們,在當代的新聖人(王安石)的率領下處理就可以了。

  趙官家您啊,歇歇吧!別微操了好不好?

  這就是王安石二次罷相的真相!

  也是元豐元年開始,舊黨勢力回潮的背景。

  更是先帝託孤,之所以要選呂公著、司馬光,而放棄王安石的緣故。

  那可不僅僅是顧忌姑後,懼怕皇嗣難保。

  更是忌憚王安石!

  其他人說要當周公,也就圖一樂!

  王安石真要回朝,那他就肯定會當周公!

  這些事情,向太后心裏面和鏡子一樣清楚。

  因為她的丈夫,在重病臥床時,與她交過底。

  除了二大王趙顥,就屬王安石,最讓她丈夫忌憚!

  這樣想著,她就看著趙煦,輕輕撫摸著趙煦的頭,鼓勵道:「都是一家人,六哥與太母將自己的想法說清楚便是了。」

  而在同時,一直在向太后身邊的尚宮張氏,已經在向太后的暗示下,悄然退到了簾外。

  為可能的封口做準備。

  沒辦法!

  這大宋的士大夫們,一旦看到了皇權的軟弱和可欺。

  就一定會得寸進尺!

  仁廟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跡象了。

  如今的話,他們必然跳臉!

  這一點,作為士大夫家的女兒,向太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趙煦笑著頷首,道:「母后、太母,可還記得,我在去年曾請向、高兩位國親去熙河,為熙河亡魂建寺祈福?」

  兩宮點點頭。

  「除了建寺之外,我還請了兩位國親,在熙河種些木棉……」

  兩宮當然知道這個。

  當時她們知道後,還在心中歡喜——官家(六哥)果然仁善,這是變著法子賞賜呢!

  只是,綾錦院的事情怎麼就拐到木棉身上去了?

  「兩位國親自履任後,便在熙河上下,發動百姓,曉瑜州郡良善,墾荒為田,於那渭河、洮河等流域,廣種木棉。」

  「數日前,兩位國親就已經運回了第一批採摘的棉鈴……」

  「總計是十一萬五千餘斤!」

  兩宮聽著到這個數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多少?十一萬五千餘斤!

  「如今這些棉鈴,皆已在專一製造軍器局中,由沈括指揮工匠,以其所發明之軋棉機去仔!」

  「以一匹吉貝布,幅寬兩尺兩寸,長四丈,率用棉花約四斤,向、高兩位國親此番運回之棉鈴,去仔之後可織得吉貝布三萬餘匹,以市價二十貫算,值錢六十萬餘貫將近七十萬貫!」

  「而這只是第一批運回汴京之棉鈴!」

  「以兩位國親所奏,今歲熙河各州,種有棉田十萬餘畝,畝產棉鈴約十一二斤,去仔之後至少百一十萬斤棉花,可織得棉布近三十萬匹,價值六百萬貫上下!」

  「而我與兩位國親,約定之棉鈴收價,以兩貫一匹算,需要給付兩位國親六十萬貫!」

  兩宮聽著,人都傻了。

  她們怎麼都想不到,向宗回、高公紀這兩個傢伙,背著她們在熙河,不聲不響就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了。

  這可是價值六百萬貫以上的產業啊!

  就算是官家(六哥)給付的收購錢,也是六十萬貫以上!

  他們怎麼搞的?

  兩宮根本就不知道!

  但趙煦還在繼續說:「這還只是今年的!」

  「明年,熙河諸州的棉花種植面積,可能達到三十萬畝,甚至四十萬、五十萬畝!」

  「後年的話估計能到百萬畝!」

  「哪怕吉貝布價格跌倒十貫一匹,這也是每歲一兩千萬貫的產業!」

  「只消三年,熙河一路,歲產價值一兩千萬貫之棉鈴!」

  兩宮的心臟撲通撲通跳起來。

  過去,熙河路是純粹的賠本之地。

  朝廷歲費數百萬貫,以維持在當地的統治。

  所以朝野才有棄熙河的聲音。

  但現在,熙河一路就有著可以創造千萬貫以上財富的能力。

  若此事成真,那麼熙河路就將成為大宋的財稅重地!

  更妙的是,對皇室而言,等於是拿著國家的錢,在做自己的買賣!

  只是……

  「這與綾錦院有何干係?」太皇太后問道。

  趙煦笑起來:「太母可還記得孫臣在今年的坤成節所獻的太母車?」

  太皇太后點點頭。

  「太母可知,太母車沈括在專一製造軍器局中試用後,發現可用來紡棉紗,其紡紗效率數倍於其他紡車!」

  「而沈括又奉我旨意造聖母梭為母后生辰禮!」

  「這聖母梭,用於織布,數倍甚至十倍於其他織機!」

  「換而言之,太母車、聖母梭,二聖慈恩,可使紡紗、織布之工大減,織工持之一日可織布數匹!」

  自秦漢以來,布就是錢!

  無論它是什麼布,都可以直接當錢用。

  官府認,民間也認!

  所以,熙河路產的那裡是棉鈴?

  分明就是銅錢!

  兩宮聽著趙煦的描述,面色變得潮紅。

  太母車、聖母梭!

  若官家(六哥)所言為真,那麼她們兩人的歷史地位,那是奔著嫘祖去的!

  嫘祖教百姓養蠶抽絲,永垂青史,受百世祭祀!

  她們同樣可以因太母車、聖母梭,永垂不朽!

  可問題是……

  她們還是沒有想清楚,官家(六哥)為何放著好端端綾錦院這麼好用的機構不用。

  非要將之散出去,百萬貫不是錢嗎?

  趙煦看出了兩宮的疑慮,道:「鄧學士在經筵上,講過盱江先生之言,曰:先王之法,其所以有天下而民不富者乎?孔子謂:既庶矣富之,既富矣教之!」

  「管子有言:倉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然則民不富,倉廩不實,衣食不足,而欲教以禮節,使之趨榮而避辱,學者皆知其難也!」

  「故此,為君者,需使民富,唯民富方能國強!」

  「古之聖王,皆藏富於民!」

  「司馬相公也曾言:天下之財,官府得多,則民得少,民少則天下難安!」

  趙煦再次抬出了李覯、司馬光的牌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