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天人感應和交趾入寇
元豐八年十二月已亥(十五)。
以新君即位,改元在即,仿嘉佑、治平故事,推恩宰執。
詔以金紫光祿大夫、尚書左僕射、門下侍郎、康國公韓絳,守司空。
銀青光祿大夫、尚書右僕射、中書侍郎、申國公呂公著,為金紫光祿大夫。
尚書左丞、門下侍郎章惇,尚書右丞張璪、門下侍郎司馬光、同知樞密院事安燾等皆自通議大夫為正議大夫。
知樞密院事李清臣,自大中大夫為通議大夫。
故宰相、判泉州事兼福建路觀察使、潤國公蔡確;故知樞密院事、新判蘇州韓縝,並自通議大夫為正議大夫。
這天,趙煦早起後,吃了早膳就在看著兩宮送來讓他看的永興軍、京兆、河南府的各地走馬承受的報告。
「這麼多地方,入冬後,就一直沒有下雪啊!」趙煦將這些報告看完,感慨起來。
「大家,汴京城自從十二月初和上月末,下了幾場小雪外,也一直沒有雨雪……」石得一低聲說著:「探事司言,汴京城內外,都有些風言風語……」
「有人說這是有奸臣在朝,也有人說,這是因為獄中有冤案!」
趙煦哼了一聲,問道:「士大夫們說的吧?!」
石得一低下頭去,不敢接話。
趙煦哼哼著,大宋的士大夫們啊!
他們自己早就把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當成了擦破股的紙,卻總是想方設法的,要皇帝去相信。
他們也不想一想,真要按照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大宋每年獻祭幾個宰相給老天爺謝罪,恐怕都不夠!
但是,一直不下雪,這事情確實有些棘手!
畢竟,民間的百姓們,會隨著大範圍的地區都不下雪,會越來越的懷疑,是不是真的朝中有奸臣?獄中有冤案?
趙煦敲了敲書案,就對石得一問道:「通見司那邊,可有御史上書言此事?」
石得一答道:「奏知大家,正是有御史言及此事……兩宮慈聖才特意命人將各地走馬承受奏報取來……」
「所以,太母、母后都擔憂了起來?是嗎?!」
石得一點點頭。
趙煦呵呵的笑了笑,兩宮確實是很容易被這樣的事情嚇到的。
畢竟,她們崇佛,尤其是向太后天天念佛,難免會信這些東西。
「去將御史上書副本取來!」趙煦吩咐道。
很快,一封謄錄的副本,被送到了趙煦手上。
趙煦拿著,看了看抬頭:「王覿啊!」
「呵呵……」
於是,翻開奏疏,看向文字,和他想像中一樣。
拿著董仲舒的理論,在那裡嚇唬人。
開頭就是:臣伏見入冬以來,並無雨雪,亢陽為厲,被災甚廣,髃情嗷嗷云云。
標準的文臣士大夫恐嚇皇帝太后的起手——你要信我,不信我就要出問題了!
然後自然就是『夫人之氣,與天地陰陽之氣,相為出入,來通往來者也』點名宗旨——現在天人不和啊!
為什麼呢?
因為『今廟堂之上,宰執七人,情志乖睽,謀略不一,無同心同德之節』——大臣立場不同,所以才導致的啊!
那怎麼解決呢?
退阿諛、進忠良、通雍蔽、去疑貳!
只要這麼做了,那麼就一定會『和氣之應,將不旋日而至』!
一篇標準的士大夫文章。
完全政治正確的奏疏。
但……屁用沒有!
趙煦對此評價:「還不如當年鄭俠呢!」
「鄭俠起碼還敢說:十日不雨,乞斬臣宣德門外!」
石得一聽著,低下頭去,不敢接話。
「子不語怪力亂神!」趙煦說道:「這位御史,到底有沒有認真讀過聖人之言?」
「他的進士是怎麼考的?」
話雖如此,趙煦其實明白,這個事情真的得想個辦法處理。
不然的話,搞不好現在平穩的朝政,就要平地起波瀾了。
比如說,萬一韓絳承受不住壓力,主動請辭——他已經差不多功成名就,可以完美的帶著榮耀退場了。
這可不行!
韓絳起碼還得在都堂上待個一年,讓元豐、元祐平穩過渡。
所以……
趙煦低聲說道:「得想個辦法轉移朝野視線……」
「最好是交趾人,快點行動起來!」
他在心裏面,默默算了算時間,交趾人該動手了啊!
為什麼,還沒有接到廣西經略司的報告?
難不成交趾人學乖了?
不可能!
趙煦想著,那個叫楊景文的交趾副使,再考慮到,交趾人到現在都還沒有遣使入京朝賀他這個宗主國的天子登位。
甚至連賀新年正旦的準備動作也沒有。
所以……
「讓子彈飛一會吧!」
「交趾人應該也就這幾天的事情了!」
……
遙遠的南方,廣南西路,歸化州。
已經六十歲的大宋左監門衛大將軍、知歸化州,儂智會站在了勿陽洞的山崗上。
他的兒子、侄子和女兒,簇擁著他。
他是在兩個月前,才剛剛以聖旨回到故地的。
作為儂智高的弟弟,他在大宋這邊其實很尷尬,備受歧視。
去年,也就是元豐七年,明明是交趾侵犯大宋之地,他受命鎮守的歸化州,勿陽、勿惡等洞。
結果,右江的廣西經略使熊本,卻在派了人呵斥了交趾人,逼迫交趾退兵後,反手將他和他的兒子,押到了邕州,理由是——交趾人深恨他,他繼續留在歸化州,恐怕會引發交趾人持續入寇,為了兩國和平,熊本命他留在邕州,以免引發戰爭!
然後……
熊本就從桂州派了一個不知所謂的武臣去和交趾人交涉。
那個叫成卓的混蛋,根本沒有問過他,更是沒有問過歸化州、歸順州的百姓到底願不願意做交趾人,就空口白牙的將八隘之外,各洞百姓祖祖輩輩世世代代居住的保樂、練、苗、丁、放、近六縣和宿、桑二峒共八處土地割給交趾!
此事,讓儂智會吐血,卻又無能為力!
幸好,當今天子聖明!
即位之後,就知道他的忠心和對大宋的忠誠!
於是,遣使來邕州,以聖旨准他歸鄉,依舊知歸化州,並將他從右千牛衛將軍,擢為左監門衛大將軍,命其子儂進安以供備庫副使為知勿陽洞事。
同時,聖旨以『成卓違法割地』將之貶去了南平軍,近乎一擼到底。
這讓儂智會精神為之一振。
心中也燃起了激情。
因為,他知道,在遙遠的汴京城裡,有人支持他。
於是,自從回鄉以來,就一直整軍備戰。
各洞子民,也都紛紛聽從他的號召,為收復失地,也為了報仇雪恨而積極演武。
「楊壽文,前年已死,他的兒子楊景通與吾等有世仇、血仇!」
「楊景通若知老夫歸來,必然來犯!」
「叫各洞都留神提防,一旦有事,立刻上報,老夫將親自去邕州求援!」
他有天子聖旨親自調回歸化州,命他守備鄉土的詔命。
就不信右江的大宋文臣們敢不派援兵!
「諾!」他的子侄、舊部紛紛轟然應諾。
「另外,那個天子發落來的內臣,如今怎麼樣了?」儂智會問道。
「上稟父帥,兒將他安置在交趾楊氏入寇的必經之地——勾難隘!若交趾入寇,他首當其衝!」
「為防其逃跑兒派了十幾個人日夜盯著他!」
「好!」儂智會撫掌。
天子聖旨確實沒有說過要怎麼處置那個人。
可有天子密探,悄悄的和他傳了口諭——此人,要放到最危險的地方去建功立業!
儂智會一聽,這不就是西漢武帝,將一個不聽話的儒生打發去匈奴最有可能入寇的地方的招數嗎?
於是,心領神會。
……
張巽緊了緊自己的公服,廣南的冬天,並不算太寒冷。
可他依舊無法適應。
「阿父……阿父……」
「快快和太皇太后求情,將我召回汴京吧!」他在心中祈禱著。
這鬼地方,他受夠了!
山路崎嶇,除了密林就是石頭。就連食鹽都很緊缺!
他想念汴京,想念皇城。
可是,他的養父卻和死了一樣,對他寫的書信,沒有任何回應。
那些他曾經熟悉的大貂鐺們,也沒有人回過他一個字。
他就像被拋棄在這遙遠的廣南,這甚至都不算大宋疆土,只是羈縻之地的荒山野嶺。
每天看到的、見到的,都是連正韻都不會的土人。
吃的、用的也只是土人的那些東西。
他根本無法適應,每天都只能硬著頭皮吃下那些看著就沒有食慾的東西。
想著這些,張巽就再次提筆,準備繼續給他的養父張茂則還有他認識的那幾位大貂鐺寫信。
手中的筆,剛剛提起來。
門外忽然傳來異響張巽聽到聲音,推開門一看。
就看到了十幾個拿著刀牌的男子,正慢慢靠近了他住的官廨。
那些人看到只有張巽一個人走出門,一個個都獰笑起來。
張巽看著他們的裝扮,咽了咽口水。
正打算高呼,一支利箭就從遠方射中了他喉嚨!
他捂住中箭的地方,不敢相信的栽倒下去。
而射箭之人,則從山巒之後,露出身影。
「哼!」
「一個宋狗在這裡?」
他走上來,踢了踢在掙扎的張巽,看著他的紫色公服,感覺有些奇怪,於是讓人上前,將張巽的衣服拔下來。
於是他們看到了一塊精美的玉佩。
玉佩上有著文字。
同時,進屋子去搜的人,也找到了許多書信。
當這些東西,都被送到了,正在率部跨過邊境,從八隘進入歸化州的交趾駙馬、知廣源郡楊景通手裡。
楊景通看完,嚇了一大跳。
「你們殺了一個宋人的入內內侍省都知的養子?」
「宋人入內內侍省都知的養子,怎麼會跑到勿陽洞?」
他根本不敢相信!
「會不會是假冒的?」楊景通問道。
他是真的怕了,怕宋人皇帝雷霆大怒,和當年一樣興兵討伐!
當年的那一戰,可是將交趾人打疼了。
富良江以北,全部喪失。
太子洪真、王子昭文全部戰死!
宋軍的神臂弓射出的箭雨,讓人膽寒!
「應該不是!」曾出使宋國,擔任副使的楊景文檢查了一番那些找到的書信和信物後道:「而且,此人書信提及的人和職務,我在汴京也曾有所耳聞!」
「這可如何是好?」楊景通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要不,咱們換個時間再來?」
「若是就此退兵,我恐軍心動搖!」楊景文鼓勵著他的堂兄:「兄長,事已至此,只能一條道走到底了!」
「若是退縮,不僅軍心動搖,也無濟於事!」
「為今之計,只有將附近的所有知情人,統統斬盡殺絕!」
「如此,若汴京問罪,才有可能混淆視聽!」
楊景通想了想,覺得也是。
現在只能是快刀斬亂麻,然後,就說那個人是兵荒馬亂失蹤了,不知道去哪裡了。
註:歷史上,因為不下雪,元豐八年十二月一直到正月,鬧得沸沸揚揚,雞飛狗跳。
以至於,根本沒有人管交趾楊景通劫掠歸化州。、
注2:熊本在廣西,做的最錯的事情,就是縱容了交趾人的野心,將儂智會父子遷回內地。
當然,熊本也想不到,他讓成卓去交涉,成卓居然敢背著他不請旨就和交趾人達成割地協議。
於是,熊本被成卓坑的欲仙欲死,元祐時代,熊本被舊黨以割地為罪名,猛烈圍攻。
反而是成卓,幾乎沒有付出什麼代價——不過貶官三級而已。
注3:交趾和儂家的最大矛盾,就是儂家切斷了交趾和大理國之間的路上通道,讓他們買不成馬。
注4:儂智會,無論他出發點和想法是怎樣?
他在實際上一輩子都在效忠北宋王朝,忠心耿耿的那種!
可惜卻客死他鄉。
PS,這一章,查了大半天資料,修改了好幾次。
越南資料太難搞了,特別是北宋時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