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西夏使者的驚魂一日(2)
「官家……」太皇太后拉住趙煦的袖子:「既然西使都已經認錯了,不如回去見他一見,免得外人說我大宋不懂禮儀……」
趙煦搖搖頭,道:「聖人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孫兒是天子,當循禮而為!」
「西使今已失禮,便不可再見!」
「否則,天下四夷如何看我大宋?」
孔子的話一拿出來,效果果然槓槓的。
無論是太皇太后,還是向太后,都不再說話。
而趙煦的話,傳到殿中。
群臣們聽完,也紛紛向著福寧殿方向朝拜:「聖明無過陛下!」
他們比趙煦更在乎名節!
尤其是右相韓絳,知樞密院事李清臣等人。
哪怕是兩宮慈聖,今日想召見西使,他們也會堅決的頂回去!
須知,關乎名節的事情沒有士大夫肯冒犯。
這就讓一直跪在殿外的嵬名謨鐸徹底傻眼了。
副使呂則陳聿津見狀,低聲用党項話和他道:「丁努,不如回去後再行計較?」
嵬名謨鐸在這剎那也想著站起來。
但是……
在他膝蓋將要起來的剎那,他重新跪了下去。
「不可……」嵬名謨鐸搖頭道:「太后和國相,遣我來南蠻,是來議和的……」
「若是不能議和成功……」
嵬名謨鐸知道那會發生什麼?
「何況還有北朝的事情……」他低沉著說著:「北朝若與南蠻果然聯盟……」
「大白高國亡矣!」
「景宗皇帝的基業,將要不保!」
他是姓嵬名的,和大白高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大白高國滅亡了,嵬名家當然也會跟著一起滅亡,雞犬不留的那種。
不得不說,西夏雖然地處偏頗,人口在宋遼夏三方中最少,地盤最小,經濟最差,文化方面也一塌糊塗。
但西夏方的忠誠和凝聚力,卻是三國中無人能及的。
特別是核心統治集團,自元昊以來,無論多麼困難,總能咬牙堅持。
甚至時不時的能撲上來,狠狠在自己對頭身上撕咬一口。
所以,嵬名謨鐸竟生生的忍下來了。
只跪在殿前,一動不動。
周圍禁軍見了,連忙入殿去稟報宰執。
右相韓絳聽了,就冷哼一聲:「他喜歡跪,就讓他跪,跪到死!」
無論如何,都是西夏失禮在先。
大宋禮儀之邦,沒有追究,已經是天恩浩蕩。
韓絳也不信,夷狄小人能跪多久。
便領著都堂群臣,直接從嵬名謨鐸等人身邊走出去,看都沒有看一眼。
……
中午。
趙煦吃完午膳,正打算休息。
向太后就來了。
趙煦迎上去,行了禮,就好奇的問道:「母后,您怎這個時候來福寧殿了?」
「剛剛通見司來報,西夏使者,還跪在崇政殿前……」
趙煦知道,這是西夏党項貴族能做的出來的事情。
在現代,趙煦看過宋、遼、金、夏的結局。
遼國死於內訌,但依然有一支人馬,不甘心亡國,在耶律大石的率領下,越過大漠進入中亞,建立了稱霸一時的西遼帝國。
滅亡大遼的金國,在其王朝末年一度也陷入了內亂。
但是末代金國皇帝金哀宗完顏守緒和完顏承麟,終究沒有讓完顏阿骨打蒙羞。
一個自殺殉國,一個衝鋒死在了戰場上。
而西夏?
是最悲壯的抵抗力量!
面對全盛時期的蒙古帝國的猛烈進攻,党項人幾乎戰鬥到了最後一兵一卒。
根據在現代的史料記載,党項人坐困孤城,四面被圍,糧食和飲水都幾乎斷絕。
卻依然在抵抗。
最後投降的原因,是因為發生了地震,導致城市遭受巨大損失,已經不可能再抵抗了。
而根據野史記載和傳說,成吉思汗甚至就是死於一個剛烈的西夏王族女子手中!
與之相比,大宋的結局就實在叫趙煦血壓飆升。
趙佶、趙桓父子這一對活寶,已經夠丟人現眼了。
完顏構的精彩表演,更是差點讓趙煦患上心臟病。
也就是南宋滅亡的時候,陸秀夫帶著小皇帝跳海而死,才總算稍微挽回了一點氣節。
向太后看著趙煦的神色,說道:「六哥,不如下詔,命人將之帶到蔭涼處,供給飲水和食物?」
趙煦點點頭:「母后說的是!」
天氣這麼熱,太陽如此毒辣。
西夏使者要是跪出點什麼事,影響就不好了。
然而,一刻鐘後,派去傳旨的內臣回來稟報:「娘娘、大家……西使言兩宮慈聖與大家若不原諒他,他就要跪死在崇政殿前……以死謝罪……還說要用他的血,來給夏王太后和夏國王贖罪……」
趙煦和向太后對視了一眼。
趙煦在上上輩子親政後練成,又在現代被進一步錘鍊的政治敏銳性,被立刻激活!
「不對……」趙煦踱著步,說道:「不太對!」
党項貴族是有骨氣!
那個被俘,送來汴京的駙馬拽厥嵬名,迄今都不肯答應寫信回國給西夏太后,誇耀大宋的武力,甚至一直唾罵不斷,就是最好的證據。
可是,党項人不是傻子。
恰恰相反,党項人是非常聰明,也非常善於學習的。
哪怕是以偏執著稱的元昊,也知道不可以同時得罪宋遼。
所以……
「石得一……」趙煦看向在向太后身側沉默著的石得一:「去查一查,西使這些天都見過什麼人?」
「特別是今天入宮前,見過什麼人?」
「是!」
石得一領命而去。
……
中原的盛夏陽光,比興慶府的盛夏陽光,更加毒辣。
嵬名謨鐸渾身的衣服、都已經被汗水打濕。
但他依然堅持跪在了宮殿殿門前。
副使呂則陳聿津也跟著他一起跪著。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
南蠻君王派人送來的食物和水,就放在他們面前。
但,嵬名謨鐸和呂則陳聿津,卻看都不看。
哪怕,他們已經渴的喉嚨都要冒煙。
但,在河西荒原上,長久的歷練,磨礪了他們的精神和意志。
讓他們能夠用頑強的意志力,控制他們的身體。
讓他們沒有屈服於水和食物的誘惑。
日頭,越來越毒辣,氣溫也在越發升高。
他們的身體,都有些搖搖晃晃了。
脫水正在加劇,並隨時可能讓他們陷入死亡。
他們也清楚這一點。
但嵬名謨鐸沒有選擇——他必須賭,賭南蠻不敢讓他死在汴京!
終於,一個聲音如同天籟,在嵬名謨鐸耳畔響起:「大宋天子有旨意:念西使態度誠懇,特赦其失禮之罪!」
「使者請起吧……」
嵬名謨鐸顫抖著身體,忍著渾身臟器的不適,再拜謝恩:「外臣叩謝天恩!」
然後,他問道:「天子何時准許外臣再朝覲?」
「使者且先回都亭驛吧!」那內臣答道:「天子會擇日傳召……」
嵬名謨鐸搖了搖頭:「天子還是不肯寬恕外臣……」
「那外臣唯有以死謝罪……」
他跪在這裡,拿著自己的命,賭的不僅僅是南蠻不敢讓他死在這裡,也賭北朝若知道他的剛烈,便會斟酌、猶豫甚至拒絕。
這個時候,殿中傳來了一個稚嫩的童聲:「使者明日再入宮吧!」
「今日且先回都亭驛好好休息!」
嵬名謨鐸狂喜不已。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立刻叩首拜道:「外臣謝陛下隆恩!」
……
崇政殿,帷幕之中,向太后聽著西夏使者恭敬的話,很滿意對趙煦道:「六哥,這西夏使者雖然殿前失禮,但也不失為一條漢子是個忠臣!」
趙煦微笑著點頭:「確實是忠臣!」
只是,那是賊寇家的忠臣,還是個姓嵬名的!
彼之忠臣,就是我之仇寇。
「不過母后……」趙煦說道:「兒臣覺得這西使之所以如此乖巧,恐怕是聽到了我朝和北虜在談歲幣交子化的風聲……」
「這才前倨後恭……」
「他是怕了啊!」
「怕我大宋與北虜夾擊於彼!」
方才石得一已經查清楚了。
西使的隨從這些天一直在都亭驛打探北使的事情。
今天入宮前,正好和入宮朝覲的北朝勸慰使蕭傑等碰了個面,根據當時在場的人描述,北使對西使的態度很不好!
當時,西使的臉色就已經變了!
這些線索綜合在一起,趙煦自然就會想到,西夏人或許是誤解了宋遼之間在談的事情。
向太后不太懂軍國之事,但對趙煦卻很信任,於是道:「那六哥打算?」
「兒想試他一試……」趙煦說道:「若是真能試探出來,或許就可以逼迫西賊無條件臣服我朝……」
「如此一來,沿邊百姓可得安生,天下可得太平!」
向太后聽到這裡,頓時開心起來:「若是這樣,太皇太后也定然高興!」
西賊所有的土地,只是荒漠無人的貧瘠之地。
兩宮一直覺得,他們喜歡就讓他們住那裡吧……
只要別來劫掠、騷擾大宋邊境就可以。
為此,兩宮甚至可以答應恢復慶曆和議的歲賜。
就當打發臭要飯的了!
趙煦微笑著道:「這也是兒的期望……」
這就是要挖坑了。
用遼人嚇西夏,或許能嚇得住一時。
但,西夏又不是傻子!
他們會去問遼國的,遼國人當然不可能幫大宋忽悠西夏——他們只會添油加醋的挑撥離間。
這樣一來,在知道上當受騙後的西夏會做什麼?
以党項人的性格,趙煦猜的出來——勃然大怒,然後因怒而興兵!
這就正中趙煦的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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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